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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天下美男皆炉鼎(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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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拜师两方的人身份都不寻常,玉霄门特地设置了一个拜师仪式。丁解颐不消说,清玄道君却是玉霄门千年一遇的天才,天赋了得,百岁以内结成元婴,彼时震惊太清大陆。

要知道,修士的寿命与凡人不同,炼气、筑基、结丹、元婴……等阶越高,寿命越长,而百岁对于元婴期来说不过弱冠,也因此清玄道君始终保持着年轻的外貌。因他天赋卓绝,纵使为人冷淡疏离,在门派内亦有众多爱慕他的女弟子。

门派令他来教导天命之子,并寄予厚望,因此他门下只有闻樱一人。

如今闻樱身死,天命之子也证实了令有他人,玉霄门首座太上长老便出面让他再收丁解颐为徒。既然原本就是让他去教天命之子,如今只是天命之子有假,另换他人而已。

所谓天命之子,最终究竟会达到什么样的成就,为此界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变化,无人可知,然而自丁解颐显露头角,就为师门发现了灵脉和诸多潜力优秀的弟子。这都是闻樱一人带不来的,她确实天资优异,假以时日许是第二个清玄道君,却着实不如丁解颐福泽深厚。

丁解颐喜静,不喜欢拜师仪式这样繁琐的程序,便想拒绝门内的提议。同样是由首座太上长老出面,才令她同意了。

“我知道你幼年时因资质平平而遭受诸多不公,你对玉霄门是否心怀芥蒂?”

丁解颐道,“若没有那几年的磨砺,我突破结丹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凡事有好有坏,我并不介意。但——”

但同样的,师门于她无恩,她对此自也没有归属感。

她会将灵脉之事告诉门派,只因她想以贡献点数换取需要的东西,也是因为背靠师门这座大山,欲在其中站稳跟脚,将来若有事能用得上罢了。而灵脉这样的东西,凭她一人显然是占不去带不走的,还不如卖个人情。

同样的,有空间里的前辈做指点,她能发觉一些旁人未能发觉的潜力修士,这些人她能与之结交,师门同样可以将他们收入门下,并不冲突,且有利于加深感情。

她在知道自己的命运时也有过一刹那的惊讶,对闻樱也产生过嫉恨的情绪,毕竟这原本都是属于她的东西,是她理应能得到的,她本可以有快乐的童年,相对顺遂的人生,却都被一个人所占去了。

没有人能对此心甘情愿。

前辈发觉了她心境的变化,及时制止了她滋生心魔的可能。那也是她第一次得知,原来前辈有着和她相似的遭遇,才会在众多有缘人之中选中了她。

首座太上长老见之心中便已有了数,叹了口气道:“你若不愿拜清玄为师,拜入我门下亦无不可,我多年不收弟子,愿收你为关门弟子,补偿你曾经所遭受过的苦难。”无论如何,玉霄门需要的都是心甘情愿为门派付出的天命之子,他们错了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

丁解颐摇了摇头,“弟子心甘情愿拜清玄道君为师。”

她见过清玄道君。

她幼年时因没有背景,灵根又差,屡屡遭受排挤欺侮,有一次,恰逢清玄道君经过,抬手之间挥来一道风,将那些与她纠缠踢打的弟子掀到了一旁。那才是她第一次认识到仙人的风采,真正对这个仙人世界起了向往之心,开始了苦修的日子。同样是在这过程中,她才渐渐明白了修仙界弱肉强食的规则,从中争杀出一条血路,一路磕磕碰碰修到了筑基期。

她如今结了丹,但清玄道君,依然是她仰望和向往的存在。

两人口中的清玄道君却不在自己的洞府,而在离他洞府很近的一个小洞府。

小洞府不如他的洞府整洁清静,布置的自有一番女儿家的风格,却甚少趣玩之物,梳妆台上摞着的书籍,五花八门,各式各样,还有记载信息的玉简等物。床上散落着阵旗,旁边还放着炼丹炉,可见洞府主人不仅仅是修炼刻苦,于杂学上亦有所得。只是为人惫懒,东西都没摆在应该摆的位置,全然乱放。

若要整理,不过是他挥挥衣袖的功夫,但他没有。

清玄道君看着这样的场景,不由微微一生叹息。他气质疏冷如高山之雪,眉眼间尽是清冷,黢黑的眼眸中更不见一丝情感之色,若不是这一声叹,无人能得知他内心的想法。

于他而言,此生最重要的事便是修炼,除此之外,便是培育他长大的玉霄门。因他心无旁骛,才会百岁之内炼成元婴。当初是因师门请求,他才会收“天命之子”为徒,权作报答师门。

因此闻樱是他唯一的一个徒弟。

这个徒弟天资聪颖,旁人若学辅助之道,必会耽误修炼,她却不会。但她性子贪图享乐,清玄让她学阵法、炼丹,却是为了磨她的性子。

他白玉一般温润修长的手指翻开最上面的那本修炼书籍,指腹摩挲书页,那上面曾有他的标注,后来又加上了她的,不似他力透纸背的字迹,少女的字行云流水间多了两分随性。她大多数注解都写的十分认真,有划出的疑问,也有她与他不同的看法,在他的字旁,她的小字洋洋洒洒的挨着,却又时常有俏皮的字句出现。

两种注解因是灌注灵气所写,自会根据注解的内有之义生出运行规则,待他再次注入灵气,便有一团冰蓝的光芒与一团雷电之色相互拼杀,直到一方落败。

若是她赢,她就会在旁边画一个鼻子翘到天上的小人,得意洋洋。

若是他赢,她就会画两个小人,一个穿粉裙的小人在哭鼻子,一个穿着蓝白相间的道袍的冷着脸,摸了摸小人的脑袋。

清玄道君看着这些字与画,眼眸中便多添了几分温度。

纵然再冷心冷情的人,看着一个人从面团似的小人长大,倾注了心血,也无法不为之动容。

就在他沉浸书中之时,一道光自书中掠出,耀眼的白芒大盛。清玄道君指尖倏尔一动,一道攻击法术在手,只等他口诀最后一个字落下,那团白光就会化为乌有。

突然间,他停住了动作。

只见光芒散开之后,出现的是一位少女。她身着白衣,肩膀上却落着桃花瓣,正困揉着自己的眼睛,“师父?”

他怔然良久,“你回来了,你落崖之后去了哪里?你本命灯无故熄灭,是否受了重伤,快让师父看看……”

“师父在说什么,我一直在这呀。”

清玄道君表情微怔。也就是在这时,他倏然注意到,她的身形不过是一道虚影。这不是闻樱的真身,只是她的一道神识。

若在平日,他早就第一时间发觉了,因为神识只有虚影,与真人截然不同。

况且……竞仙会后,门派传来她失踪的消息,他立时动身去找,还没到竞天崖,就发现她的本命灯灭了,再也无迹可寻。他又怎么会以为她尚在人世呢?

小虚影还在笑盈盈地说着话:“师父让我修炼神识,我修炼累了,就睡了一觉。”

“你初学炼神之术,竟然就敢割裂神识。”他在怅然之余,眉间轻皱。这显然只是闻樱在学习炼神术时,分出的一缕神识,她所表现出的状态、记忆,都是在那个时刻下她所有的,但这样的手段一般多为结丹期之后才能食用,也且多用于传承心法给弟子后辈。她能做到,可见她的天分。

然而他想起她一度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过这么危险的事,就不由道:“胡闹。”

“师父放心,我是天命之子,轻易死不得。再者说,我若都与一般人那样修炼,又岂能担起天命之子的责任?师父也说,我虽有这样的命格,如若躺着不动命运也不会轮转,就会被别的人取代。我有师门长辈器重,师父悉心栽培,若再不能成器,岂不是白费你们一番心血!”

“我想了想,非常人行非常事修非常道,危机于我就是福泽,经历重重关卡,我才能到达别人所没有的高度。”她说话时神采飞扬,说完之后又讨好一般问他,“师父,我想的对不对?”

清玄道君凝视她片刻,道:“难为你想的这么透彻。”

她喜笑颜开。

他却在这时问她:“但如若你发现有一天,你不是天命之子呢?”

她的笑容收了起来,似有几分疑惑,“我怎么会不是天命之子?师父常说我言语无忌,这样的大事,您怎么能随口假定。”

“你知天命之子不过是我派化神修士推衍而出,倘若他所料不准,有所偏差,你并非真正的天命之子,天命之子另有其人,你又当如何?”

少女颊边的桃粉色逐渐褪去,笑容全无,乌溜的眼睛盯着他看,“师父是听说了什么吗?”

清玄道君竟是不忍直视她的目光。

“啊我知道了!”

他忽然又听到她轻快地笑声,“师父一定是想拿这个来刺激我!哼,我才不上当呢。”她冲他撒娇,“我知道我以前爱偷懒,总是要师父担心,可是你看,我现在很努力,连修士最脆弱的神识都修炼到了能够一分为二的境界,远超同阶,其他的技能我也没有落下,而且我很快就能结丹了,说不定,我会超过师父,成为太清大陆最年轻的结丹修士——”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但显然,她在小心地觑他,眉眼间有几分不安。

他道:“如今太清大陆最年轻的结丹修士却是丁解颐。”

“丁解颐,她不是刚刚筑基吗?”

“她已经结成金丹了。她虽然资质不佳,但她才是真正的天命之子,自有天命庇佑。”

少女脸色苍白,勉强笑道:“师父别开玩笑了。”

他清冷的眸光注视她,“我是怎么教你的,遇事不可逃避,否则即便修为增长,心境也会出现漏洞,只会裹足不前。”

“我知道,师父教过我……不,我不信……”她唇色变白,语句支离破碎,“我不信!师父怎么能开这样的玩笑,我六岁起,师父师叔就告诉我,我是天命之子,我生来就有责任。我生性懒散,贪图安逸,也是师父和师叔们慢慢教导我,让我一心愿为师门做贡献。现在师父却说你们猜错了人,我不是那个人。我怎么可能不是那个人?如果我不是……如果我不是,那我该怎么办,你们是不是要逐我出师门,师父是不是也要变成她的师父了,还有这间洞府,当年是师父亲自替我丈量规划的,也要让给她吗……”

清玄道君摇头,“怎么会,你始终会是玉霄门的弟子。”

“怎么不会!”她几乎要将嘴唇咬破,眼里泪光隐约,“因我是天命之子才得到了这些,如果我不是,我就应该是小乡村里闻家的小女儿阿樱,而不是玉霄门里的闻樱。”她忽而一顿,抬头用希冀恳的目光求看他,“师父,你说的是真的吗,你在骗我对不对?对不对?!”

他微惊之余怔然,竟在她身上察出走火入魔之相,不过是一缕神识罢了……

清玄道君第一次正视这个消息对她的影响。

连他都不曾发觉,他一步步磨练她的耐性,让她苦心修炼,让她知晓厉害,懂得责任,磨掉贪逸之心,将门派的责任交到她身上,却不知道他们无时无刻耳提面命的东西,在她心中形成了一份执念。倘若她是天命之子,命盘轮转,她只要完成自己所背负的命运,这份执念就是鞭策她的动力和目标,是她心里的明灯。

但她不是。

她当时必定发觉了什么,才会屡次对同门下手,而师门在知情的情况下又怎会对此置之不理,在她与天命之子的天秤上,他们理所当然偏向了真正的天命之子。

她的心态就此崩溃,而他身为她的师尊,却只知她心生嫉妒,心生失望,强令她思过悔改。然而如今细细想来,可她身上的这一份执念,又何尝不是他和其他人带给她的。

“樱樱。”他轻唤她的名字,却看见她心生警惕的模样。

他心下不忍,不过是一缕神识,就算知道真相又能如何,她早就不在了,就让她的神识在消散之前,高高兴兴的来去不好吗?

他叹息般地道:“方才是师父胡说的,师父只是想考验你罢了。”

“……真的吗?”

“自然,我看出你心境上尚有漏洞,方想试一试,这份不足你自当警醒,知道吗?”

她又愣了一愣,破涕为笑,“我就知道,一定是师父想逗我玩!我、我会努力的,无论是心境上的漏洞,还是功法修炼,我都不会落下,未来一定能撑起师门。我知道太清大陆灵气枯竭,资源匮乏,已经有万年不曾出过飞升的修士,我也一定能找到办法,让师父飞升到灵界。”

“嗯,我相信你。”

“师父,我又新学了一个法术,我做给你看好不好?”

清玄道君道了一声“好”,目光柔软地替她掸去她肩上的花瓣,花瓣轻盈飘落,随着她甜甜的笑靥化为灵气四散。

丁解颐得知清玄道君回绝了拜师之事,由掌门出面亲自向她道歉,并提议由首座太上长老来教导她。

“为什么?”丁解颐怔忡,“你们没有先问过清玄道君的意见吗?为何与我说好之后,又临时反悔?”她眼神怀疑,仿佛他们在戏耍她一般。

掌门的表情也有几分尴尬,“此事……”

“此事与掌门无关,是我一意孤行。”随着清冷的男声响起,清玄道君进得门内,目光落在丁解颐身上,“我向你道歉。再者,我徒儿闻樱曾为你添了许多麻烦,险些害了你性命,我亦替她向你道歉,望你见谅。”

“逝者已矣……”她摇了摇头,“但她是她,您是您,我不会因此对道君心生怨恨,您大可放心。”

“我不愿教你,却不是怕你心生怨恨。我教了她十数年,最终也没能教好她,足可见我不具备传道授业的能力。”他眉眼淡漠,“况且,她虽不是天命之子,却终归是我徒儿。她害你性命不成反受其害,是她的过错,但我身为她师父,心知她因你而死,实难以尽心教你。”

丁解颐心头一滞。

“道君的意思,是怨我逼死了她?”

清玄道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说是与不是,只道:“你幼年艰难,饱受欺凌,心性早定,想来信奉弱肉强食的准则。如今你已突破结丹,心境圆满,拜人为师于你又有何意?我只劝诫你一句,切莫因此生出执念,否则闯过了结丹,面对结婴心魔又当如何?”

“清玄!”掌门喝止他。

丁解颐闻言咬住下唇。

她想起那年清玄道君经过,如仙人一般凌于飞云之端,他身旁站着一个灵秀可爱的女孩子,见她受欺便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她自是一眼看出,这就是与她同出一村的闻家阿樱。

她羡慕她,渴望有一天能像她那样,成为仙人的徒弟,站在他一侧。

为什么?

现在已经证明她才是真正的天命之子,纵然她根本不稀罕这个名头,但本该属于她的东西,为什么还是得不到!

书阁中,一只碧色的小灵蛇盘卧在上面,身体淡淡的光芒散开,恢复成原状。

有人推门进来,在书架中穿梭,终于找到了小蛇,将她拎起来后去看那本摊开的书,低笑道:“看得懂吗?”

小灵蛇在他手上蹭了一下,他心生喜欢,给她喂了颗灵气丹。

她心满意足地在他手掌心里卧着不动了。

那是一本修炼神识的书籍,封离的神识不必修炼,天生就比人强大,想来这本不过是拿来填充书架的,不过轻瞥一眼就作罢,替她把书放回了书架。

“你想修炼神识,看书有何用,凭你的灵智也看不懂,还不如跟着我学。”他道。

她尾巴尖往他手心一拍,像是在叫他别胡闹,又轻又痒,倒把他惹笑了,手指在她脑袋边上蹭了蹭,“真不知道你是哪里长出来的,按说顶多是灵智初开,却又灵慧不凡,倒是让人好奇。”

她只趴着不动,像饱餐一顿的懒蛇,封离笑摇了摇头,便带她离开了。

闻樱松了一口气。妖兽通常是五阶才会灵智初开,九阶才有人类的灵智,她如今不过四阶,若是不通人性,想来赤离魔君不缺灵宠,她只会被扔到灵宠院子里去,没有特权。若是过于人性化,又会遭他怀疑追查,因此便要尽量维持懵懂的状态。

她这次冒险到书阁来,自然不是为了修炼神识,而是以此书为媒介,出现在万里之遥的玉霄门。她手上有一个能令人变成二次元生物的道具,再加上修仙的法术改头换面。她将自己的魂体变成十几岁的闻樱,伪装成神识的模样,与清玄道君进行接触。

眼下看来,清玄道君并非想象中那样对徒弟过于苛责冷酷,他不过是一心追求大道,纵使当初被迫收徒,却也尽心尽力。

随封离回到住处,刚想歇息一会儿,却见一人首兽身的妖兽陡然闯入,面色焦急。

“殿下,殿下……”

一看见他,封离眉目骤冷,“你来做什么?”他目光淡扫一眼魔众,忽而唇角勾笑,“何时我这赤霄宫也是人想来就来的地方了。”那释放出的威压却使人抬不起头来。

“他手中有赤霄令……”帮众战战兢兢地回答,抬头见他脸色,便识相地退了出去。

“哦?”封离眉端轻挑,抚摸着手腕间歇息的小蛇,“居然动用了令牌,是出了什么事,老妖怪要死了?”

那老妖兽悲戚道:“妖王伤重,时日无多,殿下——”

闻樱只觉他轻轻一颤,脉搏跳动得厉害,可见情绪并非表现的那般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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