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蛇每天守着玉简, 眼巴巴地等着对面的消息。
血月临空的最后一日,玄狰变得很焦躁不安,白禾自己也控制不住担心的情绪, 心脏砰砰直跳,即便如此, 也还是忍不住安慰身边这条暴躁蛇:“白秋已经将衡暝君藏起来了, 那地方那么隐蔽, 我觉得他们不会找到的,只要撑过今日,衡暝君便不会有事了。”
“你……”白禾咬咬下唇, 不自然地劝道:“你也不要太担心了,担心也没有用呀, 再说了, 你自己的伤还没好, 这样下去,你什么时候才能痊愈啊?”
她嘀咕道:“堂堂魔君, 也总不能龟缩在这地方吧……”
小姑娘蜷缩成一团,小声地埋着头嘀咕着什么, 玄狰眯起眸子,从铁柱上游了下来, 倏然凑近。
“啊!”白禾被他突然起来的靠近吓了一跳, 屁股往后一坐, 双手撑在身后, 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玄狰睁着一对冰冷的竖瞳,朝她吐了吐红信子,绕着她转了一圈,朝她甩了甩自己血淋淋的蛇尾, 脑袋一扭,不动了。
白禾呆呆地望着他,许久之后,才有点琢磨出他的意思了。
他这是……让她给他上药?
白禾忍不住想笑,但抿起唇忍住了——她感觉眼前这条蛇别别扭扭,她若笑出声来,他定是会发脾气了……白禾憋着笑爬起来,从怀里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药,笨拙地往他的蛇尾处跑去。
白禾蹲了下来,将药在掌心碾碎,敷上去之前小声道:“有点疼,我动手啦?”
蛇头摆了摆,惬意地眯上了眸子,用鼻息发出一声冷冷的哼声,以示默认。
白禾便放心地给他包扎。
到午时左右,玉简对面终于有了动静。
只是很快,一切又趋于平静,那边毫无答复,白禾怀疑白秋出事了。
小姑娘急得泪眼汪汪,原地直转圈圈,又手忙脚乱地去叫那些魔将过来,让他们听从玄狰的吩咐,她在一边默默瞅着玄狰吩咐那些魔将赶往人间,心尖狠狠地被揪了起来。
玄狰原本也是焦躁不安,刚吩咐完手底下的魔,一转头,却看见缩在他蛇尾处的小姑娘眼眶红红的,满眼惶然不安。
玄狰怔了一下,旋即焦躁地绕着柱子转了转,冲她不耐烦地开口说话。
玄狰:“嘶嘶嘶。”
——不必担心,就算白秋出事,有本尊,也定不会让那些人好过!
白禾茫然地望着他,睫毛上还挂着两颗泪珠,着实听不懂他的意思,她抬手抹了抹眼泪,哭得却更难受了,“你是不是也觉得她出事了?”
玄狰:“嘶嘶。”
——虽然主人虚弱,但也不是那么好惹的,白秋虽弱,但没找到尸体之前,也未必会死,他们想用她要挟主人。
“嘶嘶。”
——有什么好哭的,本尊从未见过像你这样能哭的。
“嘶嘶嘶。”
——本尊如今是受伤了,若是全盛时期,本尊杀江文景不过如捏死一只蚂蚁。
白禾:“……”
白禾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这条蛇平日高冷得不行,如今却不停地绕着她转,一边转一边嘶嘶嘶地叫,头一次如此话痨,似乎是在……安慰她?
他是在安慰她吗?
白禾原本压抑的心情,此刻突然放松了一些,她吸了吸鼻子,哑声道:“虽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救他们的。”
玄狰一僵。
他盯着她,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心里隐隐滋生着复杂的情绪,混杂在一处,纷纷乱乱,只觉得又怒又好笑又哑然,一边觉得这丫头至今听不懂他说话的样子颇为滑稽,一边又暗自懊恼……他怎么就安慰她了?
若是主人因此出事,他便恨不得将白秋挫骨扬灰才是,这丫头……和白秋是一伙的,也讨不得多少好处。
蛇头一摆,玄狰又不搭理她了。
到了晚上,玄狰这里才重新收到了消息。
衡暝君无碍,已然熬过了血月临空之时,力量恢复到了鼎盛时期,白秋也无大碍,不知发生了什么,她似乎觉醒了一部分的力量,非但入魔了,修为也一跃至合体期,俨然已成了与玄狰不相上下的强者。
玄狰听到这消息时,委实怔了好一会儿,身边的小姑娘的却精准捕捉到了“白秋没事”的消息,惊喜地叫了一声,兴奋地抱住了这条蛇尾,在原地蹦了起来,“太好了!魔君!谢谢你!”
玄狰:“……”
讲真,他真的什么都没干。
突然被夸的大蟒蛇有些别扭,尤其是……她激动就激动,抱他干嘛啊啊啊啊!!!
对白禾而言,抱蛇和抱人是大大不同的,即使玄狰是个血气阳刚的男人,他做蛇的时候,在白禾眼里也只是个语言不通的冷血动物而已,物种不同,某些想法便醒悟得晚了些。
等到白禾回过神来她干了什么,红着脸要放开他时,这条蛇已“咻”地蹿了出去,蛇尾从她怀里扭了一下,挣脱出去,整条大蛇跑得飞快,一下子便挂在了铁柱的顶端,离白禾远远的,宛若是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白禾:“???”
你倒也不必躲得这么远。
白禾熬过了那几日,玄狰便吩咐魔将,让她住在了天照城的侧殿里,但没有魔君的宫殿寂静冷清,白禾从前习惯和别人挤在一间屋子里,也住不惯这种宽阔的宫殿。
她便每日一早踏出天照城,在一些魔修的护卫下,去为玄狰采药炼丹。
经过这一遭,白禾和玄狰之间的关系变得很微妙,她本不是他什么亲近之人,甚至原先是水火不容的关系,两人的相处似乎总是带点儿□□味儿。
但她每日都会去给他上药,每次上药时,这条蛇别别扭扭,也不会再故意那样躲着她了。
他也不再故意为难她。
只是时不时会逞口舌之快,但由于语言障碍,某条蛇的毒舌技能被单方面封印了,白禾听不懂,两人的相处竟意外的和谐。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在白禾的陪伴之下,玄狰的伤终于恢复如初,重新化为人形。
魔君玄狰归来的那一日,所有的魔将都过来拜见魔君。
白禾便静静站在王座的侧下方,看着一袭黑衣的男子接受万魔拥戴,侧颜高傲冷漠,威仪自成,不可一世。
无论是怎样傲娇的蛇,他都是魔君玄狰。
那个杀伐决断、执掌魔域、统领万魔、动辄震慑仙魔两界的魔君,曾屠戮盘踞一方的魔王,一统魔域,登顶王座的千年来第一位魔君。
即使有衡暝君压在他的头顶,却也不掩其光辉。
他是一位很好的王,能止住魔域千百年来的动乱,所有魔都对他心悦诚服。
等那些魔将告退了,白禾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低头绞着衣带,有些无所适从。
他是蛇的时候,她当然非常自来熟,即便是从前,面对人形的他,那时候有着白秋隔在中间,她就算怕他,也没什么好害怕的,总能拿白秋当当挡箭牌。
但如今……白秋早就去人间了,也没人可以替她遮掩了。
空旷的宫殿之中,只有王座上的男子,和低头站在下方的小姑娘。
“我……”
白禾的眼神有些躲闪,长久的寂静之后,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像往常一样与他嬉笑道:“恭喜魔君,伤势可算是恢复了,你一定还有别的事需要忙吧……我现在有点困了,我就先回去睡觉啦!”
她说完就要跑,才刚刚转身,便感觉身后落下一缕凉飕飕的目光。
“慢着。”
男人清寒的嗓音蓦地响起。
白禾脚步一顿,宛若石化一样僵住了,背对着玄狰,她哭丧着一张脸,尴尬得恨不得晕过去。
“跑什么?”他的嗓音含了一丝促狭之意,尾音上扬,夹着淡淡的嘲讽。
靴底踏上冰冷的地砖,发出低沉的声响,脚步声如不轻不重的鼓点,每一击,都如此精准地踩在了她的心上。
他一步步靠近,身姿如此颀长,映着昏暗的烛灯,从她头顶落下一片阴影。
她被他的影子彻底罩住了。
仿佛砸落了一只小笼子,精准地扑到了意欲逃跑的小猎物,将她紧紧兜在了里面。
白禾越发僵硬,浑身上下的血液都要冻住了,她也不知为何她如此紧张,如此没出息,但她就是控制不住,颅内的所有神经都绷得死紧,捕捉着他的动静。
……衣料摩挲声,他周身压抑凛然的气场,那沉闷的脚步声。
以及他突然嘲讽的低笑。
“怕我吃了你?”肩头落下一只手,男人从她耳侧俯身,“本尊之前没有一口吞了你,今日也不会吞,毕竟你这修为,也不够本尊塞牙缝的。但放你一马,不意味着你就能装傻了。”
“之前有些事情,本尊还需与你好好算算才是。”
他这话中含着威胁之意。
就是故意的恐吓,先前他憋屈了那么久,面子也丢了,没讨到多少好处,再多的嘲讽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每次都恨得牙痒痒,却又无能为力。
玄狰睚眦必报,记恨已久,就算待她没有什么真正的恶意,此刻也很想吓哭她。
这丫头……得意太久了。
他堂堂魔君,被主人养大,在主人跟前自然无须什么魔君的威严,但她偏偏是第一个看到他如此丑态的第三者,若是他的亲信便也罢了,偏偏还是个正道的小姑娘……玄狰不讨点本回来,是万万咽不下这口气的。
他现在,便说要清算。
他倒要看看这丫头会不会心虚害怕,若她真的害怕到哭着求他……他还能酌情待她不那么坏。
玄狰这样想着,白禾却不这样想。
好好算算之前的事?之前的什么事?
白禾觉得之前她待他极好,每日早起贪黑地出去为他采药炼丹,惦记着他身上的伤,她是第一次这么照顾别人……还是个男子。
白禾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一直这样照顾着他,若说是为了还他救她一命的恩情,白禾也觉得自己早就该还清了,何至于真的花上这么多年,冒着魔气侵蚀身体的危险,拼尽一切地照顾他呢?
她就是……忍不住。
她没什么朋友,白秋有了道侣,自然不能与她在一块儿,她总想着找个人作伴,恰好玄狰沦落至此,她就想着,照顾照顾他罢了,反正他这么可怜,也没想太多,但潜意识又觉得……好像的确是不太妥当的。
就连他身边的魔修,都好奇地问过她和他是什么关系。
大抵是真的会误会的。
是意料之中,更是意料之外,他居然挑明了对她说要算算账,白禾做的那些事拿到明面上说,便更显得羞耻了,无异于在逼着她说喜欢他什么的……白禾觉得自己才没有喜欢他呢,但一产生这样的念头,又觉得脸颊火烧似的发烫。
这可真是……太荒谬了!
她怎么这么没用啊啊啊!!!
白禾局促不安,脑袋越埋越低,身后的男人还在继续逼她,嘲讽道:“怎么?敢做却不敢承认?”
她!才!不!要!承!认!呢!
白禾暗暗磨了磨后牙槽,猛地转身,脸颊红得不正常,眸子里含着水意,用力瞪着他。
“你少自作多情了!”
她气急败坏道:“我只是照顾照顾你罢了,我才不喜欢你呢!我又没病,干嘛好端端的非要喜欢一条蛇!”
说完她就捂着脸,飞快地跑了。
玄狰:“???”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等等。
玄狰在原地站了几秒,回味了一番她刚刚的话,又突然怒了。
你妈的,蛇怎么了?蛇招你惹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