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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留,雍丘。
夏侯惇手按佩剑,独目如炬的瞪视着伏首在地的曹性,一张脸早已涨成血色,厉声中带着不屑的讥讽:“自曹将军与刘军接战以来,从扶沟到雍丘,一路丢下圉县,承匡城,高阳亭,所历三城皆不守三日必败而走。如今刘军已逼到雍丘城下,试问将军,我若不来,将军是不是准备再次弃守此城,拱手让与刘备?”
颗大的汗珠从脸颊两旁滚下,曹性头也不敢抬。以他的打算,却有此意。但口头上只能强辩:“不敢!不敢!”
“不敢?”
夏侯惇哼哼一声,疾声喝道:“你有什么不敢的!等弃了此城,你再逃回陈留去,寻求荀太守的保护,让他替你去抵挡刘军?是不是这么打算的!”“知我者夏侯是也!”可惜不能这么回答夏侯惇,曹性摇头道:“非是末将临阵脱逃,怕他刘军。实乃刘军统帅太史慈其人智勇兼备,末将自知不敌,唯有以退为进,寻求战机……”一语未了,早被夏侯惇疾声厉色打断:“尔到此时还要强词夺理,若不是念在大敌当前,早将你拿下去砍了十次不止!”曹性被他这么一说,吓得不敢再说一句。
夏侯惇鼻子一哼,见他唯唯诺诺,怕成这副样子,心里稍微好过了点,语气也就随之和缓了些:“唔,本将军之所以连夜赶来,正是受了荀攸太守的命令,他说若雍丘再丢,则陈留不保,是以让本将军带军压阵,助将军守城。将军头颅可暂寄项上,等会本将军开城迎战时,将军只需替我守好城池。也就是戴罪立功!只是。将军丢城之事,以后自当理会,你自己明白就行!”
“是是!”
听到夏侯惇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一条人影在他面前停留片刻,也就迅速离开了他的大帐。“将军慢走!”曹性长舒一口气,许久才爬起来。伸手揩了揩脸颊的颗汗,油腻非常。他静立许久。目光在帐内往来巡弋,笼罩全身的阴寒渐渐转化为满腔的怒气。他愈想愈是不甘,握刀的手背上青筋往上直窜。鼻子里一哼,拽起长弓,步出大帐,召集将领赶赴城头。为夏侯惇把守城池。
雍丘已经是被围三天了,要不是曹性的丢城速度太快,怕丢了此城将要直接面对太守荀攸的指责,所以勉强关闭城门免战三天。三天来,太史慈使人在城下骂战,欲要诱使曹性开城迎战。无奈曹性自扶沟首败,被太史慈领军追杀数里,身边士卒死伤过半。自身也险些为流矢所伤。自此闻太史之名如做梦魇,只有避而远之。哪敢缨其锋芒?是以,太史慈使人在城下叫战三天,曹性却仍是龟缩不出。
太史慈为此特别郁闷,但又不能舍了此城直接攻击陈留。就在太史慈一筹莫展时,听闻此去数里滑亭有一支曹军部队正此路过,乃是供应陈留粮草的运输队。太史慈当即让先锋将闻字虚张声势,继续骂战,他自己却带了大半人马连夜追击去了。然而,事有不巧,太史慈刚走未回,陈留派来的援兵恰恰到了。而且,援兵一到,立即开城迎战。闻字在军帐中,正跟部下讨论着若曹性继续免战后的战局部署,就在这时,帐门掀开,一卒子两步并做三步走,仓仓惶惶,一走进来就是大呼小叫:“不好了,曹军……曹军开城迎战了!”
诸将脸色皆变,就连闻字亦是不由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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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鼓轰鸣,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夏侯惇一马当先,身后摆下无数人马,一眼望去少说也有五六千人不止。然而城头,亦是黑压压一片,皆箭扣弦上,待命而发。闻字暗暗嘘了一口气,到此时,亦只能硬着头破,单手扯马,高声叫道:“来将可是夏侯元让将军?”
夏侯惇目光一扫,见他一手扯马,一手却是反负后面,不由鼻子一哼。还道是他不屑将双手见人,及至看他袖子被风一吹左右摇荡,似欲折断,心里也就忽然明白过来。他脚尖轻点马腹,战马向前挪走两步,瞥眼道:“想不到本将军的大名就连你这无名鼠辈也能知晓,算你还有点见识,某正是曹家大将夏侯惇是也!你若怕了,现在就投降了我,免得等会厮杀起来刀剑不长眼睛!”
闻字嘿然一笑,突然改口:“夏侯盲大名非只我这无名鼠辈知道,恐怕天下早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吧?”闻字身后,刘家将士轰然一笑。
“独臂匹夫!”
夏侯惇自被曹性一箭射瞎一只眼睛后,从此只能以独眼视物,在军中得了“夏侯盲”的外号。夏侯惇因为眼睛的缺陷,所以最是嫉恨别人在他面前提到“眼睛”一类的词汇,更别说是“盲”者一流。突然被对方这么一激,心里自然极是不平,一股血轰然往脑上直冲,害得他独眼充血,眼白里血丝乱窜,森然可怖。他托起长枪,再也不顾,狠踢马腹,大喝一声,就是冲杀上去!
闻字在东平城下自被乐进斩了一只手臂,回到彭城后设计机括,苦练以臂御弩之法,摆脱不能用箭的困苦,这才渐渐将失臂之痛忘记。此刻被夏侯惇故意提起,也是气得眼睛翻白,差点撅下马来。但他毕竟经历了太多,也历练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般冲动了。他立定身子,嘿然一笑,目光变得诡异:“就算我是独臂匹夫,也要让你尝尝我弩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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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
夏侯惇匹马在前,挥枪所指,三军齐动。闻字将马往后一扯,号令一出,身后大军也是立即飞奔迎上。夏侯惇一路横冲直闯,欲要寻找闻字挑战,千军万马之中,却哪有半点影子。夏侯惇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得人挡杀人,一路乱挑,顷刻之间就已冲入敌方腹心。瞅着将旗的方向,夏侯惇大吼一声。以为闻字定在旗下。也就提马欲要直取。就在这时,两边闪出三骑来,将夏侯惇去路拦了起来。夏侯惇举枪乱攒,顷刻间就已挑下两人,落马而死。余下一人眼见夏侯惇一只独眼赤红,骇人之极,不战先却。又见他那杆枪扫处已经有两个倒下,再也不敢托大,惊呼一声,赶紧没命逃走,不敢去拦。
夏侯惇见这些人在自己枪下皆走不过一个回合就已经丧命了,不由心情畅快无比。顿住枪,仰天哈哈而笑。
笑声未了,突然顿住。说时迟那时快间,他恍然只觉距离咽喉三寸处有如一根绷紧的弦突然断裂开了,蹦个一声,弦丝轻弹,卷起无尽的杀气,直刺咽喉!来不及多想。夏侯惇立即将脖子往后一仰。手中的枪往前刺出枪花,欲要将这股突至而来的无形杀气格挡于三丈开外。呼啦一声。一支漆黑的短矢饱灌风芒,紧贴着耳畔,悠然射了过去!
要是偏了半分,这短矢岂不立刻要了他的脑袋?
纵使夏侯惇胆大,被刚才一幕所触,嗓子眼都提到腔口了。他仰起身来,瞥眼就看到前方人群里,一人正正抬起一只手臂来,对他诡秘一笑。那人手臂上黑漆漆一片,似是装了什么盒子之类的东西。此人不是刚才那独臂匹夫闻字是谁?夏侯惇尚未看清楚,耳边清晰听到一声细细的咯吱之声,还来不及反应,就觉一物黑如蝇头,朝他莹莹射来!夏侯惇甚至来不及思考,头顶铁盔顷刻如遭重击。哐啷一声,前额一疼,头盔落地。头顶盘着的锥髻被铁盔打歪,一头黑发如高山流水,轰然垂落!
夏侯惇骇极而叫。射他头盔的短矢已然落地,而那人正吃吃的笑着,一瞬不瞬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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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刘军的对战没有讨到任何便宜,夏侯惇只得仓促收拾人马回城。到了大帐,想起战场上丢盔落发的事,心里极是郁闷。又想到今日的独眼乃是拜昔日的曹性所赐,他立即让人叫来曹性,劈头就是一顿烂骂。曹性自知理亏,而且又身为他的下属,不敢对他怎么样,只得忍诟吞声,不作一语,但后背汗水却是不住的流。就怕夏侯惇因此战不顺利,再追究起先前自己接连丢城的事,翻脸要杀自己那就麻烦了。
幸好夏侯惇此刻虽然气头上,毕竟头脑还算清醒,知道此时正是用人之际,不可因公废私,寒了人心。既然曾经答应大哥曹操不再追究他射瞎自己眼睛的事了,那就不能再追究了。夏侯惇骂了他一通,也就以一声滚作为结束语,让曹性先下去了。
他坐在帐中,思及自己平生数十战以来,无一战不是身先士卒,奋勇杀敌在前。别说一般的人物,就是巨野城下取吕布,从来都是毫无惧色。可如今,居然被那独臂匹夫的两三箭就吓破了胆,以致影响接下来的战场发挥,不由恼羞交加,心里郁闷之极。一啪案几,站起身来,大叫道:“与本将军取些酒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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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性走到夏侯惇帐前,被两名卫兵拦住。
卫兵见是曹性,拱手称礼,说道:“见过曹将军!曹将军深夜来此难道是想见夏侯将军吗?”曹性点头称是:“是夏侯将军早前吩咐我这时候过来,他有机要事要单独跟我商量。”两名卫兵互相对望一言,一人说道:“曹将军确定夏侯将军要召见你吗?可是夏侯将军先前独自喝闷酒,一不小心喝多了过去,我等刚刚才将他抬到榻上休息,此时正正睡着呢。”
曹性眼睛一亮,转而说道:“此事焉能有假?夏侯将军向来海量,怎能醉得了他?你等且退下,我去见他。”两名卫兵微微一愣,还想要说什么,被曹性眼睛一瞪,拿出将军架势,直闯进去。两名卫兵也没办法,只得踌躇了一时,也就退了下去。
走进大帐,一股浊臭的酒气扑鼻而来,曹性看着居中案几旁丢着的五六只坛坛罐罐,不由皱了皱眉。
大帐左边屏风所隔,一张卧榻摆在那里,此刻一人背过身去,正烂泥也似的躺在熏黄的被褥上,嘴巴里依然梦呓自语。曹性转过屏风,脚步压低,慢慢走向卧榻。突然,卧榻上夏侯惇翻转身来。大叫一声:“曹性!”曹性以为是夏侯惇醒来见到他不召自来。害怕得咕噜一声,跪在地上,埋首磕头,欲要开口辩解。哪知夏侯惇一声未了,继而说道:“曹性,你射瞎我一只眼睛,我必报此仇……”下面的话叽叽呱呱。根本无法听清他在说什么。
曹性爬起身来,往头上抹了一把冷汗。此刻再看夏侯惇,却是喉咙里嚯嚯哧哧,如一口浓痰欲出,嘴巴里舌头乱砸,不时吐出恶浊的酒气。再往脸上看。不由吓得倒抽一口凉气。夏侯惇自被曹性射瞎后,眼睛一直是被布巾蒙着的,是以外人根本无从知道他眼睛瞎后的真正面目。而此刻,包裹的布巾掉在了一旁,露出了一只深凹向内,却又极其坑洼不平的眼眶来,大而深黑。曹性看后,嘿然一声。别说是夏侯惇了。要是我眼睛被人射成这样,我是死也不放过他的!
曹性想到这里。心里的寒意更甚,暗道:“夏侯惇恨我久矣,这次算是来对了。我若不杀他,他必杀我!”虽然已经狠下心去,到底仍有惧意。他将右手伸入怀中,想去摸出那只青铜匕首。不知为何,手突然颤抖得厉害了。
他为了使自己不去害怕他,他使劲去想以前他是怎么亏待自己的事。他想到了许多,他的呵斥,他的辱骂,还有,那令他没齿难忘的巨野之战。
时光飞回到吕布与曹操为争夺兖州所发动的战争。
经过了许多次战斗,吕布最终兵困巨野,曹操发兵而来。发飙的吕布先后斩杀曹操多员战将,如夏侯惇副将韩浩,中军校尉史涣,此皆不能与吕布一战,在吕布手上走不过数合。接下来,就是吕布与典韦的血战,再之后,轮到夏侯惇上阵。但彪悍如吕布,仍是将夏侯惇杀得险象环生,迫使夏侯惇使出阴招。在此之前,夏侯惇跟曹性密谋合作,摆了一个圈套。此刻,夏侯惇故意败北,引来吕布,而曹性则事先躲在吕布必经的路侧。
一代无敌悍将,就这样逐渐陷入夏侯惇和曹性的圈套里,尤自不知。
眼前是茫茫的败草,吕布追到这里,突然失去夏侯惇的踪迹。他手中的方天画戟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不因杀敌过多,而为血色污染。他紧了紧马缰,左右眺望,然而,四周除了败草,再也望不到任何不该有的东西。正自彷徨着,他坐下的赤兔马似乎闻到了什么,突然惊嘶一声,两只前踢抬起。就在这时,败草里风声嚯嚯而响,如疯牛入田,践踏麦苗。吕布的警觉让他竖起双耳,然而,四周草木皆兵,根本无从判断夏侯惇会潜伏在哪里,又将会从哪个地方突然杀出来。
与风声同起的,就是埋伏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曹性。他的一支锐箭猛然射出,朝着吕布后背,轰然射直!虽是趁着风起时射出的一箭有点浑水摸鱼的意味,但,这一箭未及吕布后背,早被吕布发觉。赤兔马惊嘶而起,两只前蹄尚未落地,吕布早已硬拽着缰绳。赤兔马被他巨力一扯,硬是转了九十度。哐啷一戟挥出,立即将射来的暗箭打落在地。
吕布威风不可一世的大叫:“出来!”
曹性的目标已然暴露,夏侯惇为了掩护他换移方位,只得杀了出来。吕布看到夏侯惇,如嗜血的老虎,咆哮着冲了过去。然而,尚未跑出两步,他到底是入了曹性早就挖好的陷阱。赤兔马马失前蹄,往草丛中一摔。吕布被这惯力一丢,马缰脱手,身体凌空。
就在吕布马失前蹄的那一刻,曹性一箭哄然射到,一箭直贯其心!
吕布落马,夏侯惇立即冲杀上去,枭其首级。但奇怪的是,赤兔马爬上来后没有走开,而是在无头的吕布身边彷徨着不走。夏侯惇想到自己战胜吕布不过是耍了计谋,自觉有亏,左右一想,将他身子安放于马背,本想取走他方天画戟以示战功,但怎么也拿不下来,也就作罢。他故意留了个无头尸体给巨野吕布旧部,自然为的是震撼他们的军心。
然而此事之后,杀死吕布的功劳,得功者却是夏侯惇!
“吕布为我所杀,可功劳全都被你所占。你叫我如何忍得下这口恶气?诚然,你被我伤着眼睛,那只不过是肌肤之损,而我被你占据功劳,却是辱我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曹性牙齿一咬,将匕首拔出。青铜匕首的寒光一没,笔直插入熟睡中的夏侯惇。一匕首下去,鲜血直溅,夏侯惇恶梦中猛然痛醒,瞪视着曹性,大声叫道:“逆贼,我就知道你终一天要反我。但,只要我在时你敢有背叛一天,我当亲自挖了你的眼睛,以还我父精母血!这句话我曾跟你说过,你还记得!?”
夏侯惇破口大骂,曹性吓得几乎撒腿就跑,但见他躺着不动,显然是刺中了心脏。夏侯惇一番话说出,曹性尚未回想起这句话他是在曹操府上初见面时跟自己说的,早已是双眼剧痛,不由撒手掩面,大声叫道:“啊!我的眼睛!”耳边只闻夏侯惇哈哈大笑。但笑声咯着鲜血,噗噗连响。突然,停了下来,只剩下曹性掩面痛苦的尖叫声响彻着夏侯惇大帐。(未完待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