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县城,六月十五日,夜。
刘备从婚礼大堂上喝得高了,被许褚搀扶了出来。
刘备一回到房中,倒在榻上,闭上眼睛,就呼呼睡了去。
许褚看到刘备这样子,摇头叹道:“甘、陈二位将军的婚事可把明公给累坏了。”
许褚给刘备盖好了被子,正要退出去,却听刘备梦中呼道:“乔……乔……”
“?”
许褚见刘备并没起来,只是嘴里胡说,也就没有理会。走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是……”
许褚刚一转身,就看到简雍站在了门外。
简雍显然不想许褚说话声大了,惹得刘备醒来,所以赶紧摇了摇手,抱着青竹酒筒,对许褚嘿嘿笑道:“去吧,我陪老家伙他喝喝。”
“这……”许褚有点费解了,听他还要找刘备喝酒,赶紧道:“这明公刚喝多,睡了去,简大人你这不是开玩笑吗?明公不能再喝了,简大人,你还是……喂,简大人,你不可胡来”
话没说完,就见简雍往前直撞,许褚也毫不客气,赶紧伸手来挡。
简雍见他把路拦住了,假装酒醉,对许褚的脸直喷唾沫星子:“嘿嘿,你闪开,我找老家伙,不找你……”
“这不行,明公睡了,你还是回去……喂喂,你再不走,我可要动粗了”
许褚见他死皮赖脸的往前蹭,只不听劝,心里也恼了。他一恼,也不管天王老子了,一手捏住简雍的臂膀,一手则按住刀柄,放粗嗓子,说道:“我有保护明公的责任,明公在酒醉未醒之时不能见人,你还是速速退去,不然我可要按军规办事,把你当做奸细抓起来了”
“你抓我正好,来来我正想到牢房里住几天呢,来来”
简雍撒酒疯似是绾着许褚的胳膊,故意把他往外推,说这些话时,却故意放大嗓音,对着门里面喊。
许褚这人很少开玩笑,今日明明知道简雍这人一向是个浑人,而且跟刘备的关系也是非同一般,要说害刘备那绝无可能,放他进去吧也没什么问题,但他这人一惯只认死理,只要是刘备睡了,不管是何人都是决不能放他进去的。眼看简雍百般说都不听,他毛脾气一上来,也顺着他的疯话认真起来。
“你便如何?再不走,看我不杀你”
许褚推开简雍,拔出刀来,就要动手。
“啊哟”简雍眼看许褚当真了,赶紧笑道:“我这是找老家伙喝酒,并没什么,你动刀动枪干什么?”
“哼我说不行就不行,快走吧”许褚半点面子也不给,脾气上来,是软硬不吃了。
碰到这个臭脾气,简雍只能是自认倒霉,看着自己怀里的酒筒,歪笑道:“哎,看来今晚没有陪老家伙喝酒了,呵,只好去找甘宁他们啰”
“外面是宪和吗?”。
正要走开,幸好里面刘备被外面的吵闹给弄醒了,从榻上坐起来,扶着头痛欲裂的头额,问了这句。
“嘿,是我,老家伙没睡啊?”
简雍听到刘备的声音,精神头立即上来了。
“仲康,让简中郎进来吧,你也下去休息吧。”
“这……”许褚愣了愣。
简雍呵呵一笑,对许褚道:“有劳将军了,我可以进去了吗?”。
简雍丢下许褚,开门进去了。许褚道了声诺,也就回去休息了。
刘备见到简雍,什么酒也醒了。他勉强笑了笑,从榻上披衣起来,说道:“怎么,宪和你刚才没在筵席上喝好,这半晚还来找我喝吗?”。
简雍上前扶了刘备坐下,这才挨着席坐下了。
简雍道:“老家伙你都没喝好,我能喝得好吗?老家伙,我看你平时酒量挺大的呀,如何今天醉得这么快啊?你这早就退了出来,是因为乔绾和乔孟吗?”。
“放肆”
刘备看了简雍一眼,立时站了起来,指着他,道:“简雍,你的胆子够大的,有些话你不知道不该说吗?你难道不知道乔绾乔孟乃是我亲自赐婚给陈到将军的,你如何敢说这些混话?哼,看来你还真是不怕死啊”,
刘备一跳起来,简雍也是吓得将酒筒一丢,趴伏在了席上。
刘备见他吓得不说话了,倒是出乎预料。他看到简雍趴伏在地时拱起的苍老背脊,心里也是不忍。伸出一只手,托住了他的胳膊,声音稍微放柔和了点,跟他说:“宪和啊,你胆子是太大了,就是刚才,你为了要找我喝酒,居然还跟仲康他闹僵了?难道你不清楚仲康是何人,他的脾气你还不明白吗?又何故为了见我,几至被仲康所杀呢?”
简雍道:“我一直听说许褚为人刻薄,很不近人情,我就想,玄德你把护卫的重任不交给别人,却为何要交给这样的人呢?我很是不明白,也一直很想见识见识他的为人。正好这次,我见玄德你酒醉睡了,倒是个好机会,便趁机有意要试探了他一番,看看他是不是有资格替玄德你看守这门户……”
刘备一愣:“那你看出什么来了?”
“好”
简雍点了点头,只是在口里回味无穷的说了这个字。
“好?好在哪里?哈哈,他不放你进来,差点还要杀了你,宪和你还说他‘好’?”纵是刘备阅人无数,对简雍这个‘好’字,还是犯糊涂了。
简雍却不然,解释道:“正因为他不放我进来,那才好。”
顿了顿,再做进一步解释,“玄德你想,若是他在玄德你酒醉之时随便就放个阿猫阿狗进来,那玄德你的安全岂不很是糟糕?若是这样,他就没有尽到职责。没有尽到职责的人,自然是不好。而特别的是,许褚他明明知道我跟玄德你之间的感情,若是换了别人,今晚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是过去了。可他,却并没这么做正因为他没有这么做,这才配得上一个‘好’字,也就有了替玄德你看守门户的资格了……”
“这……”
刘备细细一想,原来他跟许褚吵,却原来是为了自己啊。而我,却因为他的一句不当的话却大声呵斥他,我这样做,岂不是非常不近人情?
刘备赶紧将他扶起,轻声问他:“我今晚喝多了,所以就早点过来了,这原本是很平常的事啊。宪和你……你刚才为何又要说我是为了乔……她们而退回来了?”
简雍这人很是随和,被刘备扶起来,也就把先前刘备发怒时可怕可敬的威严给忘了。
他笑道:“我跟老家伙你是什么感情,可是从小玩到大的啊今日在酒席上,老家伙你喝得很是豪爽,也很是痛快,这谁都看得出来。可要说到舒服,只怕老家伙你很不舒服啊……
老家伙,你不要打断我的话。今日筵席上,我见老家伙你老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我就很是替老家伙你担心了。说实在的,想今日乃是老家伙你亲自为甘宁和陈到两位赐婚的大喜之日,老家伙你该高兴才是。可老家伙,你表面看起来很是开心,也有说有笑,但在你的内心,却是十分不痛快,是不是?”
刘备倒是被他说得有点惊慌了,我不高兴,他怎么就看出来了?
刘备故作掩饰,笑道:“我心里不痛快,你这做朋友的一眼看得出来,那倒是可以解释,也是情理之中的。可宪和,你先前为何说到乔绾和乔孟这两位姑娘,她两又与我何干?”
“这事,容我慢慢道来……”
简雍抱着酒筒,整理了一下思路,这才说道:“其实,那晚那老乡秩来献女儿时,我虽然不在旁边,但第二天,我还是听说了此事。当时,我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的,我只是急着要来找老家伙你来喝酒来了,可老家伙你那日正好出去了。不过,那时我既已走进了老家伙你的帐内,也就进去随便看了一眼,准备找个位置坐下来,边喝边等。只是我看到老家伙你桌案上的奏牍全都扫落在地,好多东西也是凌乱不堪的散落着,我就很是奇怪了。
我于是问了守卫,问他们刚才谁来见过老家伙你了?我问清,这才知道,原来在这之前,是陈到带了他的两位夫人,一起前来谢过老家伙你替他们赐婚的事。我知道了这事,再仔细一想,也就犯糊涂了,何以陈到一走,老家伙你就发火了?难道是陈到说错话了?,
本来我是想不通的……只是,今晚老家伙你喝酒时,却是把你自己的心思全都暴露了。也许别人没注意到老家伙你,你自己或许也没有在意你自己今晚上的表现,但只有我这个局外人看出来了。老家伙,我问一句你不要见怪的话,你今晚上在酒席上,为何老是有意无意的拿眼去偷瞧那乔绾和乔孟,是不是……
哎,不问也罢。打筵席上回来后,我一把皖口乡发生的那件事,再联系今晚之事,也就不能不瞎猜了。
这……老家伙……不是我宪和今晚多嘴多舌,不管这事有也好,没有也好,但看在我两同乡为友这么多年的份上,我还是不得不劝老家伙你一声……凡事要以大局为重,切不可因为一时的冲动,而坏了这好不容易创下的霸业啊”
刘备越听越是心惊,好毒辣,好敏锐的观察力啊。
“呵呵,不解释了。还是那句话,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宪和也”
刘备重重的坐了下来,问他:“宪和,酒筒里有酒吗?”。
“有有”
简雍将酒筒塞子拉开,刺鼻的酒香立即往刘备两鼻孔钻去。刘备接过酒,轻轻灌了一口。拂去粘在胡须上的酒渍,刘备放下酒筒,也似是放下了心里的不甘和不痛快。
简雍看了刘备一眼,拿起酒筒,也喝了一口,笑道:“老家伙想通了就好,想通了就好。”
站了起来,就往外面走。
刘备拉住他,问他:“咦?宪和,你不陪我喝酒啦?”
简雍道:“不瞒老家伙啊,我这次是喝多啦。要再喝,可要吐了。老家伙,这次你还是饶了我吧。有空,下次我再陪老家伙你喝……老家伙,回去吧,不要送了。”
简雍说着,一面跄踉着,开门往外就走。
刘备看他这姿态,想是酒劲上来了。刘备不放心他,摇摇头,伸手过去托住了他的左手胳膊,怪他,“看你,还是我送你一程吧……”
“这……这怎么好意思?”
“走吧,你为我想这么多,做了这么多的事,还弄得我差点错怪误会了你。嗨,你为我做事,就不许我替宪和你做一件事?”
“嘿,老家伙,可是你自愿来送我的,等会许褚过来怪罪起了,可别怪我。”
刘备笑道:“其实仲康也不是别人说的那么不尽人情,只是他……太老实,太认死理了……”
简雍笑道:“认死理好哇,认死理的人,他才会对老家伙你忠心不二啊”
……
送走简雍,回到卧房,刘备美美的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精神也格外清爽。他先过去恭喜过了甘宁和陈到,然后才回来大厅,召集文武,安排水军的事。
刘备在会上说道:“我已让寿春那边运送粮草过来,等这粮草一到,也就是三军杀奔过江的时候了至于徐盛将军的水军,我也让他们全都停靠在皖口渡口了。只是,我还准备在皖口建立第三个水军阵地,这样一来,以显示我破袁之决心,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报”
众人还没开口,外面走进一员士兵,向刘备禀告:“袁术差使者下书,正在厅外候着,不知大人要不要见?”
“哦?袁术使者?”两边文武微微动容,将身探了探。
刘备哼哼一笑,手一招:“袁术见我大军云集在此,想是准备先下手为强了。嘿嘿,我正想听听袁术小儿他要说些什么呢,岂有失之不见的道理?传见”
“诺”
士兵接到命令后,转身下去了。很快,外面袁术使者就进来了。袁术使者一进来,一路往前走着,但看到刘备,还是将头低了下来,将书札呈上了。
刘备接过书札,展开随便看了一眼,又合上书札。
也不提书札上的内容,却是问那袁术使者:“你家袁伯可好?”
袁术使者一愣,似是没有明白刘备的用意,赶紧点了点头,说道:“有劳大人挂念,一切都好。”,
“好?”
刘备冷冷一笑,丢下书札,问他:“我看他很是不好吧?不少字”
“这……”
袁术使者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袁术现在的状况实在不好,所以他一时忘了掩饰了。
刘备却是不慌不忙的笑道:“你家袁伯为什么不好,我来给你算算……你听着,第一,我已基本平定江东了,江东之地,就只剩一个豫章了。所以他慌了,狗急乱咬人了,这才借口华歆的事,想来问罪于我。这,有意思吗?”。
“这……”使者被他说得退后两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刘备拿起又放下案上袁术使人送来的书札,接着说道,“这第二不好呢……我大军一但平定了江东,就将全军数十万人马云集到了庐江,就要渡江攻打豫章了。你豫章眼见不能保,要完蛋了。就这两个不好,你们袁伯,岂有好得起来的道理?”
“数十万?”袁术使者听到这个数字,吓得脸色又是刷的白了。
“呵呵。”刘备继续打哈哈,“回去告诉你们袁伯大人,就说我刘备不写回书了,让他也不用拿这种帖子过来找我要什么人,骂什么娘了。就说,过两天,等我调兵遣将完成了,就发下讨伐檄文,向天下布告,宣布……我刘备,替天子讨伐逆贼袁术了听清楚了吗?就这么回答。”
刘备说完,将袁术送来的书札往地上一丢,目瞪着他。
“是是……”袁术使者摸了一额头的冷汗,捡起书札,也就仓惶的退了出去。
“袁术这小子竟然自己来讨骂来了,真是活该”
两边文武看完这一出,都是哈哈而笑。
刘备坐了下来,看向陈宫,问他:“公台,袁术使者来前你好像有话要说?”
“是。”
陈宫站起来,拱手说道:“先前明公说道在皖口开辟水军阵地的想法,我深表同意。据我了解,这皖口之地正当长江天险,西控全楚,为江表之门户,此地东临破罡湖,石塘湖,北倚大龙山,小龙山,西有皖江,乃是兵家必争之地,的确有其可取之处。而这皖口渡口一加开发,不但振奋我军士气,也将为将来进取荆州做了进一步的打算,也算是利在当时,功在后来吧。”
刘备点头,呵呵笑道:“公台见识不小这皖口之地形地貌,我当日路过当地,驻军之时,也正好趁着空闲考察了一番,也的确如公台所言,很合事实。我的意思就是……”
“寿春急报”
“临淄急报”
刘备话说到一半,外面先后跑来两名通讯兵,将刘备的话打断了。看到这两名通讯兵差不多先后到了,而且都是火急火燎的,刘备的右眼皮突然跳了起来。他接过书札,急急的扫了书札一眼,脸色立即暗了下来。
“怎么了?”
两边文武知道事有蹊跷,纷纷投去关切的眼光。
刘备将急报丢在案上,站了起来,按剑道:“寿春、临淄两地又起烽火了,看来,这讨伐袁术……要缓一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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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