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送走赵云,见天色尚早,想到那群刺客,便即披衣出门。
只在路上遇到易莫,想到自己误会了他,便是脸上一红,正要说些什么,只见他走上前来,稍微拱了拱手,道了声:“刘大人!”说完转身就走了。
刘备也不能责怪他,只得随他去了,自己则动身前往牢狱。入得门来,远远便听里面刺客闹哄哄的,只一口一口互相骂着。
有骂你爹是蠢驴,有骂你娘是蠢蛋。于是有人反驳:“你娘没蛋,你爹有蛋。”但那人不服气:“我娘没蛋?那我骂你爹有蛋!”他话一出,更有人起哄大笑:“我爹当然有蛋,谁说我爹没蛋,你娘才没蛋。”那人便是大叫起来:“不对,你娘没蛋,你爹有蛋?又不对,又不对,是你爹没蛋,你娘有蛋……呜,又乱了……到底是你爹有蛋还是你娘有蛋……嗯,你等说话夹缠不清,是无头绪之极,我不跟你们理论了!”
刘备听到这嗓子最响亮,发出一股脑的什么‘夹缠不清’‘是无头绪’之类的混帐语言,不用看其面,就能知其人了。只他刚到了里面,便是哈哈一笑,接口道:“麻子,是你说不过人家,便说他们‘夹缠不清’,我看是你无理之极吧?”
麻子听到有人说他‘无理之极’,便是嗷嗷叫道:“是谁说话才这么夹缠不清,想我脸上有麻子便叫麻子,那你老子头上有狗屎便叫狗屎么?嗯,我走着不改名,睡着不忘姓,隋风烈是也!”
刘备只做啧啧称奇:“哦,你原来姓隋,叫风烈。”
牢内潮湿阴暗,刘备放眼一看,只见那批刺客全关在了一起。只是这批刺客在先前同张飞的抵抗中已失一半人,现在剩下不到二十多人了。
麻子这才看清刘备,便是哦的一声,仍是辩论:“刘大人这话又不对,我虽然姓隋,但不叫隋风烈,风烈只是我的字,而我的名,却是雷,所以我叫隋雷。”
刘备点了点头,暗想史上曹操和刘备‘青梅煮酒论英雄’那会,只曹操说到‘天下英雄唯使君与孤耳’,刘备当时吓了一跳,丢箸在地,幸好一道滚雷闪过,他便借‘圣人迅雷风烈必变’来搪塞曹操,躲过一劫。只没想到眼前这人虽然看起来滑稽不堪,倒是在名字上占了‘迅雷风烈’的便宜,便是不由哈哈笑道:“哦,原来你不叫隋风烈,你叫隋雷。”
麻子一懵,又道:“我不叫隋风烈吗?但不对啊,这……”
只还要说完,旁边满脸横肉的大哥早是鼻子里一哼,瞪了他一眼:“什么时候了,都成他人刀俎之肉了,现在还有功夫跟这厮?嗦这些?”
刘备想到先前在山洞那会这厮还说我是他们的‘刀下鬼’,只没想到转眼情形大变。话虽然还是他说,但对象却变成了他自己,不过倒把‘鬼’之一字移成了‘肉’。刘备想想,这字一改,听起来倒不是那么不吉利了。
刘备也不跟他争辩,便是转身吩咐:“把门打开。”
狱吏见牢内囚徒尚未带上锁链,尚自犹豫,刘备再发司令,狱吏不敢违命,只得将牢门打开。刘备随即吩咐只让他们在外守卫,无宣不可走进。
刘备只踏入牢内,就见得那二十个人全嗖嗖的站了起来,把眼睛全都投在了他的身上。刘备也只淡然一笑,扶剑道:“诸位受惊了!”
隋雷道:“刘大人,你这话十分不通。想我们都被你属下人抓了来,你自然是准备报我们暗杀之仇了。而你若不报仇,其实我们也要找你报仇。不过我们被你抓了来,那么我们就再也无法报仇。如此,你能报仇,就会把我们杀了。你杀了我们,那么我们都死了,还哪能再有感觉?所以,是不受惊也。”
刘备心里冷笑一声:“这厮还算明白。”
隋雷话音一落,满脸横肉的大哥早就气炸了,鼻子里冷哼一声:“他要杀我还没这么容易!”话一完,只恨身无兵器,便即抱拳击上。刘备反应也快,知道只要制服了他这老大,那么别的一干小罗喽就好办了,只等他一拳尚未击来,便即矮身一转,堪堪躲过。
那满脸横肉的大哥也是拳脚敏捷,一拳未能砸中,另一拳跟着击来。刘备只不打话,险险避过数拳。刘备闻得耳后风声乱响,再一看他架势,不由暗叫一声好。在他看来,本以为一击就可将他制服,可现在越打越险,自是凶险跌出。刘备也好久没练过拳脚,跟他越打越来劲。只他心里也明白,要是不能够快速解决此人,只怕这群刺客要是群起而攻之,那可就麻烦了。
刘备既然打定主意,便是趁他背向自己之际,赶紧擦擦两声,拔出双股剑,再在他回身面对之际,则两剑一齐夹风裹雷送出,只风声一过,便已经完全将剑送到了他的咽喉数寸处。
只听众人一齐发出嘘的一声,刘备听到这声惊呼,便是得意非凡,傲然抬起头,向手下败将投出胜利者的目光。本以为这位‘大哥’要认输了,岂知他满脸的横肉突然聚紧,只把刘备看得心里一跳。再一看他,只见他身子猛的向前一倾,张口一声大叫,只将咽喉直往他的剑上送来。
众人又是一阵惊呼,纷纷闭眼。
刘备暗骂一声,反应也快,收剑的同时,一脚就将他踢倒在地。
这群刺客本以为老大这下死定了,只没想到还能仰天翻个八叉,便是对刘备又恨、又惧、又感激。
刘备收回剑,定了定,拱手道:“得罪了!”
然后转向隋雷,问道:“不知你的这位‘大哥’该怎么称呼?足下可否为我引见?”
隋雷被他刚才的威武所震慑,本欲回答,只转念一想,却又不说了,只道:“这不对呀,你是何人,我为什么要替你引见我家‘大哥’?更何况你刚才还把我大哥他打趴下了……”又觉得‘趴下’不妥,便赶紧改口道,“哦不对,是我家大哥威武不屈,你把他屈服了……”
刘备忍声吞笑,只摇了摇头:“你先前在洞里的时候不是说欲要弄清你们的身份,和你们跟公子商的关系,便先要知道你们是谁吗?现在你的大名我也已经请教过了,便是再弄清这位‘大哥’是谁,不就可以把你们的秘密说给我听了么?”
隋雷一啪脑袋:“对呀!”
刘备知道他自己还得问一遍他才甘愿继续说下去,便拱手道:“那么就请足下引见。”
满脸横肉的大哥站了起来,本来他是打定一死的,只没想到对方非但没有杀死自己,反而撤剑而去,而再一摸胸口着脚处并不疼痛,便是好生感激,只拱手道:“鄙人原乃乡村野夫,贱姓鼎,名轰,学得两年学,草字五雷。”
刘备听他的姓名加字,只差点被他‘五雷轰顶’了。暗叹不如,想就他这名字加这字,可谓中华文明的巅峰,此等牛叉名字还得他父母的聪慧加他老师的独到过人的学识才能配得起来,便是叹服得‘五体投地’。
刘备只雷了半天,听到他这名字里有个‘轰’字,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便是赶紧将袖子里的铁牌拿了出来,交于他:“不知这个可是你的?”
鼎轰接过一看,只见铁牌上写了个‘轰’字,便是惊道:“我还道我的这块铁牌掉到哪里去了呢,原来……”
说到这里,只拱手赔罪:“大人不要见怪,那晚临朐城里,行刺你的人其实就是在下。”
刘备见他光明磊落说了出来,便是由衷佩服,只哈哈笑道:“足下剑法高超诡秘,当时要是再进一寸,或许我现在就不能在这里跟足下切磋武艺了。”
鼎轰只连连道:“惭愧,惭愧!”
刘备嘿嘿一笑,不过再仔细一想,豁然明白过来:“原来他们都是随身佩戴铁牌,每块铁牌都按各人名字镌刻在上面,怪不得他的会是一个‘轰’字。”只想到上次那块铁牌上写的是一个‘水’字。那么,铁牌是‘水’字的人,此人当是叫某某水了。不过想想,不论是那已经死了的一潭‘水’还是仍然站在自己面前的五雷‘轰’顶,都已经不能再给自己什么威胁了。
刘备正自遐想,只把站在一旁的隋雷抓耳挠腮,突然自顾自道:“可不对呀,现在我们都是刘大人的阶下囚,如果我们把自己的身份暴露了,那不是找死?既然说了就找死,那又有什么好处?既然没有好处,那我为什么还要说?对呀,不说,不说,不能说!”
刘备咯咯一笑:“足下可能忘了,先前你自己还在山洞里说什么‘跟死人说真话,他也只能听到心里,跟鬼去说了’,哈哈,现在你跟活人说,起码我不会跟鬼说啊。”
隋雷一听糊涂了:“……‘你跟活人说,起码我不会跟鬼说’?这……这句话什么意思?‘你跟活人说’……就是‘我跟他这活人说’……嗯,是了……可他这什么不跟鬼说……不跟鬼说……”突然明白过来,大叫道,“呀,原来你是骂我们是鬼!”
刘备哈哈一笑,算他聪明。只他这句也只是俏皮话,他可不愿就此激怒了他们,便是摇了摇头,叹道:“这‘活人’指的是我不错,可我没说这‘鬼’就指的是你啊。再说了,你要是鬼,那怎么会在这里跟我说话?跟我说话的都是人,我如果跟鬼说话,那么我不就是鬼了?如此一来奇哉怪也,实在滑稽不通……”又加一句,“嗯,是滑稽不通至极也!”
刘备也只学着他的腔调,便故意只指他一个人,把别人撂得干干净净,也免正经之徒卷进事非口舌。
隋雷被他说得抓耳挠腮半天,只挤了挤眉,口里嘟哝道:“他这话也对!”
鼎轰这时对刘备的敌意少多了,更被他这一巧妙回答佩服不已,便是拱手道:“其实这事也很简单,想刘大人并没忘记木路木副将吧?”
刘备一愣:“襄贲城副?”
鼎轰点了点头:“正是他。”
刘备见他眼露杀意,便是知道是这么回事了:“原来你们是木路余党,你们木副将死后,你们便纠结起来,欲要找我报仇。怪不得那晚你们听到我刘备的名字,便是拔刀相向。哈哈,我终于明白了。只你们为了报仇,便是投靠了公子商,是也不是?”
鼎轰道:“刘大人果然聪明,一点便通。”
刘备仔细一想,笑道:“怪不得公子商会得到我当时临朐城内的情况,肯定是那晚足下你刺杀我后,只一时没走,留了下来,然后再将城内的事告诉了他,是不是?”
鼎轰赞赏的点了点头。
刘备接着道:“而我尚有一件事不明白,还请赐教。”
鼎轰道:“我们已经说到这里,便是不怕将我们知道的事说个干干净净,刘大人但问无妨。”
刘备敬佩的点了点头:“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便是因为那位‘燕妮儿’才跟诸位动手的,当时我要诸位引我去见她,只我最后没有进去。嗨,也算是我错过了与她第一次相见的机会。可……只不知她最后为什么会突然从‘解春楼’跑了出来?”
鼎轰呵呵一笑:“刘大人,我们明人眼里不说暗话。这‘燕妮儿’就是使君府上的甘姑娘了,而当初我们奉命追她,却被你恰巧救了。呵呵,你好大福气、好大缘分啊。”
刘备拱了拱手:“你们便是以为我救了她,会跟她发生感情,所以才想办法劫持了她,好让我就范,对不对?”
鼎轰道:“这是绝对的。”顿了顿,“不过,你心里肯定是在想,公子商跟甘姑娘结识已久,而她又是当时‘解春楼’的名牌,这么突然逃了出来肯定是被公子商欺负了,对不对?”
刘备也很是担心这一点,只得惭愧的点了点头。
鼎轰哈哈笑道:“这一点其实刘大人尽可放心,我可以做担保,公子商绝没有对她怎么样。”
刘备哦的一声,只听他继续说:“这公子商虽然表面残忍,也是个沾花惹草之辈,但他对这位甘姑娘却是百倍敬爱,只从来没有逾矩。而这甘姑娘,我们也久闻其名,她虽身在烟花之地,但她从不放荡,而且历来是卖艺不卖身,很是中规中矩。”
刘备一点,万分欣喜,只转而问道:“那她最后却为什么要逃走呢?”
鼎轰道:“说起来其实这事要怪公子商了。那天我等与公子商喝了好多的酒,公子商都已经醉了,可他还要去解春楼看这位甘姑娘。我们也不好拂违,只得陪他去。他一去,一样的找来她,让她弹琴,让我们在外面看守。
可弹得一时,没想到传来惊呼一声,跟着公子商发疯似的拉了甘姑娘出来,说是要赎她回府,还给了老鸨金钱。她只被他酒醉的样子吓坏了,只铁青着脸挣扎。我们只见公子商喝醉的样子特别凶狠,别说是她这样弱小的姑娘了,便是我等好儿男也要被他吓得全身淋汗。可只奇怪,这甘姑娘非但没有被他屈服,也没有吓哭,反而一出来,便即咬了公子商一口,趁机跑了出去。
我们当时都已醉醺醺的,要追她还哪里有她清醒?便是只得回府找人帮忙,呵呵,就这么跑了半夜,到早上我们的酒才彻底醒来。只不过刘大人赶得早还不如赶得巧,正好把她救了去,算是她实在走运了。”
刘备轻吐一口气,拱了拱手:“也多谢众位英雄没有下杀手,想要是你等放她一箭,她岂能躲得了?”
隋雷在旁早就憋足了,抢到一句话便即接口:“那是自然。我等剑术高超,这是公认。只是这放暗箭嘛,还是差了点。”
刘备轻轻一笑,只听鼎轰接着道:“公子商当时得知是刘大人你抢了他的女人,你是不知道他是何等震怒,那时他就恨不能劝他父亲发兵攻打刘大人你呢。”
刘备心里一凛,想到那时要是真的动起武来,虽然自己也找到了直接攻打徐州的借口,也胜算很多。但要说到人心上,那就太过欠缺。不说会不会激怒本土士族,就是道义上也缺了一筹。只赶紧问道:“那他后来为什么没有发兵?”
隋雷接道:“哈哈,那还用说,还不是我这位大哥出的计谋,让他召刘大人你来,准备把你弄个什么东西里面捉鳖来着?”
刘备扑哧一笑:“是瓮中之鳖吧?”
鼎轰瞪了隋雷一眼,道:“这其中哪里有这么简单?当时我是跟他这么说,他也是同意,不过他父亲却不赞成。
这公子商当时就慌了,便又来找我,我想使君不杀刘大人当是顾虑太多,所以不忍动手。我也知道像你们这种官场上的人最敏感的也就是立场的问题,而我当时想到那晚在临朐城所见所闻,便是把这跟公子商说了。公子商一跟使君禀明,使君当时也是老大不信,但还是同意装病骗你来……后面的事想大人你都已经知道了,也不用我多说了。”
刘备点了点头,心想这鼎轰虽是乡野小民出生,也只念了两年书,身为刺客,还是有点政治头脑,便是难得了。刘备有心要试探他,欲想留为己用,便先是拱手相谢,故意诈道:“可我们那晚在临朐城谈论之时,他也并没有说他是张?旧部,我也实在没见过张?其人,你等又是如何断定我跟这张?余孽相接?”
鼎轰那晚刺杀刘备后,赶紧逃了出来。只路上看到来了大批粮车,而且来人多是黄巾装扮,虽然疑惑,但也不敢多呆,便是趁机出了城。所以别说他那时没有看到这黄巾是何人,便是他们说了些什么根本一点都不知道。
他此刻听刘备说来,不由哈哈一笑:“我听人家常说‘兵不厌诈’,刘大人难道没听说吗?”
刘备恍然明白过来,原来他们申言我跟张?余孽勾结只不过是谎言,为的是让陶谦神经灵敏,这样也才能好让他上当。刘备想到这里,一阵苦笑。想要是陶谦知道自己被诓了,只不知道是何种感受?
刘备一笑后,心情也是一松。本想着他们既然知道我跟张?勾结的秘密,那我肯定是不能放他们回去的,先还替他们一阵可惜,只此时听他一说,便是握剑的手也跟着松了。
鼎轰一笑完,便即抿嘴不笑,然后凛然说道:“我什么都说了,刘大人你也该什么都知道了,便是没什么再问了的吧?哈哈,现在我们一无是处,刘大人你可以叫人把我们全杀了!”
刘备心想天下刺客杀之不尽,就算今日把他们杀了,哪能管保没有第二批,第三批?更何况杀他们实在舍不得,还不如放了他们,便是摇了摇头:“我为什么要杀你们?”
然后转身,打开牢门,请他们出去。
众人一愣,有欲出去的,只都被鼎轰阻止,鼎轰突然跪了下来,磕首不止。鼎轰一跪下,他身后便是跪倒一片。刘备不明所以。
鼎轰言道:“我等为了替木副将报仇,便是三番两次欲制刘大人于死地。刘大人非但不杀而且还饶我等性命,刘大人之恩,我等岂不知?当初我们为木副将报仇,以为木副将死得冤枉,可据我们事后查知,原来是他先发兵叛乱,这才被刘大人等制伏,实是我家木副将之错,非关刘大人之事也!如今我等只求刘大人原谅,盼能收留我等。我等愿感恩戴德,有用得着的地方当万死不辞!”
刘备一听,赶紧伸手相扶,笑道:“诸位若能弃暗投明,实天下之福,百姓之福也!”
正要再多说两句,只见赵云匆匆赶来,脸色很是难看。刘备知道出了事,便即吩咐属下,让他们好生招待这群刺客,安排食宿衣物,不可怠慢。交代好这边,然后再跟赵云回到府上。
刘备问他:“子龙神色匆匆,出了什么事?”
赵云禀道:“泰山贼寇昌?突然举兵数万兵犯临沂,扰我琅邪,势力甚猛,望玄德公速速定夺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