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的头骨垒得整整齐齐, 看着不像是熟悉物种的头骨,而是某些异种的,长得比较奇形怪状。
但再奇形怪状也不如它们被盘得圆润锃亮这一点更奇怪。
江折柳凝望片刻, 看了看对面神清气正、衣不染尘的小和尚, 问道:“你很喜欢这份礼物么?”
明净道:“无论魔界相赠为何物, 贫僧都会珍而重之的。”
“说的是。”江折柳道,“禅师不拘小节。”
“前辈过誉了。”明净觉得这是夸奖, 有些不好意思, “能见到前辈苏醒, 小僧实在非常高兴。能再次见到前辈, 也让人惊喜万分。”
他虽是转世,但之前一段时间都未曾开启记忆, 都是真心实意将江折柳视作前辈看待的, 即便后来机缘巧合解开了尘封记忆,也仍旧对江仙尊十分尊重。
“没有禅师相助,此时的局面, 恐怕会更糟。”江折柳叹道, “能至今日, 多谢你了。”
“得道者多助而已。”明净提起他此行的目的,“只是我未曾想到,闻人尊主会有这样的难题。”
江折柳静默片刻, 组织了一下语言, 简明扼要地跟明净概括了一下情况。
兰若寺是佛修清净之地, 有许多修心的术法, 只是这些大多不适合魔族。
明净手中转动着佛珠,在心中思考了几个方案,随后又一一划去。他思索良久, 开口道:“如今想来,只能靠江前辈稳定尊主的情绪,不要太过触及到他精神敏感之处。”
“即便如此,终究是一件心腹大患。如若不能使其痊愈,不光是我,恐怕各界都不会觉得心安……而且他最近有失控之举,如遇意外,难以控制。”
明净看着他的神情,忽地开口道:“前辈可是真将闻人尊主视作道侣?”
江折柳不明对方为何有此一问,但仍是坦率应答道:“是。”
“既然如此,小僧也便直言。”明净注视着他道,“闻人施主的持道之心已衰,他被杀戮道种影响神智,可普天之下,却又无人能承接道种,只能消耗他自己的控制力……长此以往,总有一日会彻底失控的。”
江折柳静默不语。
他的眼眸乌黑,沉淀无光,连一丝光线的折射都透不进去,纯粹得有些压抑。视线平淡无奇,好像早就对明净所说的这些话熟知在心。
但那又如何,他要挽回,他不想放弃,就如同闻人夜永不放弃他一样。
两人视线交汇。
这种寂静持续了很久,直到窗边的吊兰上落了一只白蝶,蝶翼缓慢地翕动,舒展再并拢。
风掠细叶,擦出沙沙低响。
“……江前辈。”明净叹了口气,“闻人施主面临的处境有多艰难,你我彼此心知。人世相伴久远,本就是幻梦一场,不可强求。”
“我偏要强求。”
江折柳声音如常,清越中带一点凉气,尾音淬了些微疏寒冷意。
曾经他觉得了无牵挂,觉得天不假年,万般皆是强求。可如今换了处境、换了境遇,原来他也是那个不肯服输的人。
明净不再说话了,他知道自己无法劝解对方。小和尚整理了一下僧衣,望了一眼窗外,见到兰花上的白蝶扬起翅膀,慢悠悠地飞了进来。
“只有半步金仙才能承接道种。”明净道,“何所似隐匿行踪,很难获知在哪里。幽冥界的鬼修,主攻神魂方面,对闻人施主的病情应该还会更了解。”
白色蝴蝶落到了江折柳的手背上,他没太在意,天灵体被亲近惯了,这些都是常态。
“既然如此,我会找他的。”
如若实在没有办法,江折柳本人其实也算是一位半步金仙,至少境界上算是。他的境界没有跌落,只不过没有相应的修为,也正因为如此,他如今重修起来是没有关隘和瓶颈的,甚至连渡劫天雷都没有。
天道认可的境界,杀戮道种也会认可的。
明净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特意点了一句:“以闻人施主如此之能,都因神魂上的疏忽被道种影响。江前辈所修并非杀戮大道,还请前辈不要心急,保重自身。”
“……我知道,多谢你。”
明净轻微颔首,随后重新提起了何所似的事情:“鬼修洞悉神魂,说不定有我等并不知晓的办法。只是何尊主来去无踪,隐匿无形,贫僧只能向前辈提供一个大概的方向。”
江折柳应道:“请讲。”
“幽冥界之下,与望乡台居士并称的两位之中,有一位叫彼岸主人的鬼修,她就住在冥河彼岸,与何所似的关系最为亲近,也许去那里能够有所收获。”
江折柳先是点头,随后忽觉不对,抬眸看了看眼前一脸坦然天真、神情自然的小和尚,挑眉道:“禅师对幽冥界之事,所知甚多?”
“曾经住过。”明净笑了笑,“住过很久。”
一个佛修,在幽冥界住过很久?这听起来像是一个笑话,却让江折柳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传闻……
“要成就地藏菩萨果位,需久居幽冥界渡化恶鬼。”江折柳看着他道,“只是这个果位,已经很久没有佛修参详了。”
明净并不避讳,而是点了点头,道:“小僧便是这一脉的最后一位修习者,如若再无成就果位之人,这一派道路在本方大世界里,应该会就此断绝。”
言及此处,不必点明。
江折柳站起身,与明净告别。他手背上停留很久的白色蝴蝶也翩跹而起,落至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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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辘辘地离开兰若寺的时候,那只蝴蝶仍旧不肯离去。
江折柳喝了药,用清茶压下苦意,随后便发觉小魔王苦大仇深的目光。
他沿着对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臂,见到那只吸天灵体的蝴蝶好像上瘾了似的,任凭马车行驶,它自岿然不动。
闻人夜很不高兴,但因为顾及着江折柳的感受,没有上手直接把小蝴蝶捏死,但还是表现出一种严重的不悦。
醋意太浓,跨物种都酸得出奇。
江折柳伸出手,将小蝴蝶托起来,放到车窗外让它离开,结果这只蝴蝶不识好歹,在他指尖上扇动翅膀,就是不走。
……一副馋天灵体周边灵气的样子,没出息极了。
江折柳见小魔王的敌意不减反增,只好强行放生小蝴蝶,及时将手收了回来。
他转回身,还没等拿起茶杯,就被闻人夜抓住了手,用一块干净的帕子擦拭手指。
帕子的材质名贵特别,冰凉柔和,正衬江折柳的体温和肌肤。闻人夜低着头,将他被小蝴蝶落过的手指擦得干干净净,很是妒忌地道:“你在外面又招蜂引蝶。”
招蜂……引蝶?
还真是字面意思。
江折柳无奈一笑,逗他道:“我怎么不知道魔尊大人的水平有所上升,现在连人话都说不了的小动物的醋也可以吃了?还酸成这样。”
小魔王有点恼,指责道:“你还偏袒它!”
江折柳:“……”
闻人夜将他的手擦干净了,然后换了杯茶,递进对方的手里,执着地道:“就算只是个蝴蝶也不行,谁知道它百十年之后成精,会不会想着你,惦记着你,再来挖我的墙角。”
……他担忧的好有道理。
只不过整个修真界、整个魔界好像都挺想挖他墙角的。
江折柳捧着茶喝了一口,道:“挖不动的,你埋的土有多紧,自己不清楚吗?”
闻人夜让这句话安抚到了,凑过去抱他,将爱人手中的茶杯放回案上,随后拥住小柳树柔软纤瘦的身躯,把下颔放在他的肩膀上,低低地问:“你跟小和尚说了什么?”
“说给你治病的事情。”江折柳道,“看来我们要去见见老熟人了。”
“老熟人?”闻人夜顿时警觉,生怕他嘴里说出什么姘头之类的名字。
“何所似。”江折柳毫无隐瞒,“看看鬼修有没有什么办法。”
闻人夜不喜欢那只老鬼,他当初跟何所似打得那一架,在幽冥界划出了百丈地裂,到现在还没有恢复吻合。冥河断流了很久,恶鬼疯狂攒动,再由魔族们一个个解决掉,让幽冥界元气大伤。
何况他还把望乡台居士关了起来。就更拉仇恨了。
只不过贺檀本人倒是在魔界吃香的喝辣的,过得不要太开心。就好像是临近年底加班突然被坏人捉走旅游一样,这种带薪三倍工资还算工伤的感觉,给这位傀儡师高兴坏了。
“我……”他本想说没有那么严重,可是一想起之前他伤到了对方,就说不出这句话来了,而是抱着江折柳道,“幽冥界那个地方不怎么安全。你现在肚子里还揣了个小混蛋,我不太放心。”
话里话外都是不想让他去的意思。
江折柳只当是小朋友撒娇,并不纳入参考范围,只不过被这人环着腰,碰到了腰侧比较痒的地方,就推了他一下:“松开一点,痒。”
“哪里痒。”闻人夜的手指从上方移动下来,关心道,“这里吗?”
……这真的是关心吗?
江折柳看着对方一派赤诚的面容,试图从他的脸上捕捉到一点故意的痕迹,可是小魔王实在是太坦然了,竟然真的像是关心他。
“都痒。”江折柳盯着他道,“你碰就痒。”
闻人夜被他直直地注视着,莫名其妙地有点脸红,他也不知道连崽子都搞出来的俩人为什么还会有这么纯情的感觉,但他就是让小柳树盯得脸红,甚至特别不好意思。
“那……”他说,“那我再碰一下……”
到这里就有点目的不纯了。
江折柳也没有乱说,确实是他一碰就痒。小魔王隔着衣衫摸他的腰,让他有些用不上劲儿,一碰就有点发软,不知道是天灵体让对方欺负透了,认人,还是两个人太过契合,越来越受不了身体接触。
他不仅用不上力,还觉得这种状态跟往常都不一样,好像彼此之间的吸引力更强了,不知道是不是有崽崽的暗中作祟。
魔族是千古不变的一夫一妻制,他们的生育机制也十分配合,在孕育期间需要双方大量的亲密接触。
闻人夜也不是没跟小柳树做过那种事,但他的紧张之情一点都没有缓解,反而越来越厉害。
他的手掌缓慢地摩挲过对方的腰——瘦削又柔软,皮肉一直很好摸,但骨架和轮廓是纤瘦的,一路顺下来,像是抚弄一片轻柔的云。
腰线太细了,把蓬蓬的衣衫压紧,他两只手就能掐得过来。
闻人夜低下头,按着他的腰,低声道;“你这么瘦,怎么揣魔族的崽子,那些幼崽都是很淘的。”
江折柳抬起手,用手背遮住眼睛,思绪有点乱,漫无目的地回了一句:“你小时候也这样吗?”
闻人夜这时候哪有功夫回想自己憨批的幼年时光,他低下头去亲对方,尖尖的牙齿从他唇瓣上掠过,似有若无的。
“我肯定很乖。”小魔王睁眼说瞎话,“你看我现在就很听你的话,很乖的,你肯定不会抛下我的。”
江折柳要被他逗笑了。
但他又觉得,闻人夜能说出这种话来,反而证明他的病情有好转,也没那么患得患失了。
“我没想过抛下你。”江折柳移开手,看着他道,“如果有机会,有选择的话,我想更早遇到你,更晚地……”
他没有把“离开”两个字说出口。
小魔王封住了他的唇。
随着交吻持续,车内的气氛也愈发暧昧微妙了。
江折柳让对方抱了起来,他自己实在没有力气,明明身体状况比之前都要好,但不知道为什么连之前那次交锋的强度都没有,轻而易举地就败下阵来。
可能是这个小崽子的影响。江折柳想。
但很快,他就没有思考的时间了。他的手被对方拢在一起,用非常柔软的绸缎绑了起来,压到头顶上。
即便两人并不统属于一界,一千多岁的成熟男人、声望甚高的江前辈,也觉得有一种被犯上的感觉。
他觉得有些太丢人了,没有面子,可是却无法挣脱,反而被尖牙锐利的猎食者拥在怀中,挑弄着微微凌乱的雪发。
“……哪里学得花样。”江折柳靠在他怀里道,“胆子大了,什么都敢了。”
闻人夜盯着他道:“怕你嫌我技术不好。恶补了一番。”
江折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他要把恶补的知识用在自己的身上,他想躲开,可是被按着手,一点都不能移动。
他有点害怕了,挨着小魔王的耳畔,缓了口气,道:“……还在人间,到处都是凡间的百姓……唔。”
这只魔只会故技重施。
江折柳懊恼地被他亲,喘不过气地让闻人夜按着,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小魔王布了一层结界。
……这日子没法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