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音你这是做贼呢?还是做贼?”
嗓音一如既往的清冷,但却带着明显的戏虐。
靡音脚下一滑,差点没跌下墙头。
她转身,就见一袭白袍如莲的九黎站在墙跟下。
他双手环胸,一只脚屈起抵着墙,寡凉薄唇在濛濛夜雨中,泛出点点冷光,一如他紧绷的下颌线条。
靡音叹息,九黎跟了上来,却是不好再进琴府了。
她从墙头跃下,站他面前不咸不淡的道:“我请尊上喝酒吧。”
说着,她也不管九黎同不同意,脚步一拐,熟门熟路地转进了十八弯的巷子里。
“大夏京城有种酒,叫桃花酿,有将近八百年的历史。”
“这桃花酿只用城郊那片桃林开的桃花酿造,每年所酿不过二三十坛,尊上来了京城,应该去尝尝,才不枉此行。”靡音自顾自的说,像是故意岔开话题。
九黎施施然跟着她,闲适淡然,就像是在看死到临头的猎物,做无妄地挣扎。
靡音在青苔深巷中驻足,巷子里有一卷碎花门帘,隐隐有酒香弥漫出来,晕染进雨夜里,嗅之醉人。
两人直接掀帘进去,里头就是个茅草搭的坝子,以木柱子撑着,四面无墙,简单到简陋。
靡音拿帕子擦了擦木凳,九黎这才没嫌弃,一撩白袍坐下了,袍摆幽幽翩然,透着低调的奢华。
酒肆里连个招呼的伙计都没有,靡音扔了银子在桌上,不大一会,就有个满脸胡子的懒汉提着酒过来。
靡音抬眼,没在意那懒汉一身酒气,满脸胡子邋里邋遢的模样。
懒汉目光轻浮的从九黎脸上扫过,嘴一咧,就露出意味不明的嘿嘿笑声。
九黎凤眸微眯,眼瞳中厉色一闪而逝。
谁也没想到,他掌一竖,忽然打向那懒汉。
懒汉却也不是普通的懒汉,他反应极快,手腕一抬,轻飘飘的就挡住了这一掌。
九黎掌势再变,莹白掌心快出连绵残影,像是佛陀拈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上懒汉的拳头。
“轰”懒汉后退两步,九黎纹丝不动。
靡音愕然:“尊上?”
九黎睨了懒汉一眼,舌绽冰刀:“滚。”
懒汉讪笑两声,抹了把乱糟糟的胡子:“美人狠辣,酒也狠辣,有劲有劲!”
话音一落,他人跃出坝子,奔出帘子,很快就消失在深巷里。
靡音斟了酒,推至九黎面前:“尊上,为何忽然动手?可是那懒汉对尊上不敬了?”
九黎垂眸看着酒盏,却不碰:“想动手便动手,本尊需要理由?”
对这样任性的答案,靡音失笑,她自斟自饮地喝起来。
这桃花酿,她好多年都没喝过了。
如今再一品,味道还是那个味道,清冽甘香,但坐她对面的人却不一样了。
九黎并不喝酒,他单手撑下颌,修长的指尖转着酒盏把玩,等靡音喝完最后一盏,他倏地起身朝外走。
靡音赶紧跟上。
然而,他却并不是回去,反而沿着来路,又回到了琴家门口。
靡音怔忡:“尊上走错路了。”
九黎双手环胸,一扬下颌,倨傲又狷狂:“本尊想来就来想去就去,从不会走错路。”
靡音沉默,她垂下眼帘,濛濛细雨淋在发间,像撒满了霜糖,似乎连青丝都白了。
她眨了下眼,感受到睫毛根部的湿润,好一会才释然笑道:“尊上说的是。”
她二次跃上墙头,跳上屋顶,直接朝着琴家祖祠的方向去。
琴家很大,分东西两院,东院住着琴家长辈,西院则是小辈,祖祠就在东院后面,好找又偏僻。
两人在雨夜屋顶上前行,没惊动任何人,顺利落在祖祠门口。
踏上台阶,靡音忽的就不想进去了。
她生母之所以去的年轻,和她多年前认定楚西祠,一心想嫁他有关。
琴玉氏,也就是她母亲,并不同意这门亲事,还极力反对。
后来在她坐上花轿那天,气到呕血不止,至此整个人衰败下去。
再后来,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去的,她都不知道。
想来,也是受了番折磨,不然何以喉骨会落在媚卿手里?
她当年说:“他年君若无情,你当休便休!”
母亲之言,一语成谶,怪只怪当年她太笃定,认为楚西祠就是她命定之人,绝不会有错。
事实上,错就是错了。
她手摸着门把,额头轻轻靠上去,在屋檐下静谧细雨中,流露出深入骨髓的哀伤。
黑夜,细雨,凉风。
靡音浑身气息,就像被遗弃的幼兽,倔强又可怜。
母亲,终究她确实是错了的……
九黎从未见过这模样的靡音,自打她被炼成药人恢复记忆后,不是浑身戾气,就是杀气腾腾,那张脸更是木的很。
唯有此刻,她身上才多了几分的人气,像是个人。
不过,也相当碍眼。
他不屑冷哼:“哼,里头有你娘不成?这副模样,丑到本尊的眼睛。”
那点难过的情绪,瞬间就让这话给打散,靡音微微翘了翘嘴角:“尊上,真知灼见。”
凤眸轻闪,九黎道:“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去的?”
靡音站在台阶上,看着台阶下的九黎,没吭声。
九黎绕着她走了两圈,上下打量她:“难不成你不知道?“
靡音无奈点头,她确实不知道。
谁知,九黎睨着她,不屑道:“你从前就只长了张能看的脸不成?脑子里都装浆糊了?”
说着,他摩挲起自己的下颌:“世人多半眼瞎,还说你是什么琴家五百年不遇的天才,你若天才了,那本尊这样的,岂不是智多近妖的连鬼神都比不上?”
靡音嘴角抽了抽,头一回晓得,这人竟然还这样自恋。
九黎又嫌弃地剜她一眼:“往后你再那么蠢,本尊可不要你。”
靡音面色古怪,也不知道之前是谁抱着她,死活不让她离开的?
两人一边避着护院,一边往外走。
目下已经回了京城,往后总有机会将生母牌位请出琴家祖祠,倒也不急在这一时。
“何方宵小,胆敢擅闯我琴家祖祠?”冷不丁,一声冷喝隔空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