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刘倩趴在床榻上,问陈诚道:“听说师父今天跟刘备吵起来了?他还生气的立刻就搬出去了?”
陈诚道:“他搬出去了不假,但是我可没跟他吵,都是他在跟我吵。”
“师父你是说了什么话让他这么生气的?”
陈诚摊开手,道:“我不过是跟他说了治乱兴亡的道理,但是他并不能理解。”
刘倩笑嘻嘻地知道:“他当然不能理解啦!要不师父你就跟他说,你是仙人下凡,是来拯救这个天下的,那他说不定当场就被师父的虎躯震住了,然后纳头就拜呢!”
陈诚笑了起来,说道:“哪里有这么容易的事情?他是想要恢复几百年前的秩序,但是时代已经变了啊!就算恢复到了那个时代,也最多不过再撑几十年罢了。”
刘倩侧卧在床榻上,用右拳撑住了脸颊,秀发如同瀑布般的散落在胸前。她用环佩叮咚般的好听声音道:“那你们会不会反目成仇?”
陈诚道:“或许吧,我可以容许他在徐州一直割据下去,但是刘备只怕不能容人我这种乱臣贼子一直把持着朝廷。”
刘倩想了一下,问到:“那要不要先下手为强,趁着他在长安的时候,把他.....圈起来算了。”
“不,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朋友没有几个,刘备就是其中一个,宁可让他负我,我也绝不负他。”
“师父,那我算不算是你的朋友?”
“当然不算了,”陈诚伸手将她身前的头发归拢,拨到了耳朵后面,“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我来历的人,当然不能算是我的朋友。”
“那我算是你的什么人呢?”
“当然是爱人了。”
刘倩吃吃地笑了起来,呢喃着道:“既然是爱人,那师父就再爱我一次吧。”
次日,刘备派张飞来大将军府通报,说要立刻返回徐州,临行前想向天子辞行,请大将军批准。张飞急躁地问道:“文正,大哥跟你到底是怎么了?这大冬天的,就在长安住上一段时间又怎么了?”
陈诚思索了一会,说道:“翼德,你可听说过凤凰?”
张飞一愣,摸了摸头,问道:“这跟凤凰有什么关系?”
陈诚叹了一口气,道:“跟凤凰没什么关系,忘了它吧。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刘备兄长是非走不可吗?”
张飞叫道:“我看是铁了心了.......刚才那两句话是说给大哥听的吗?”
陈诚笑了起来,说道:“不错,就是说给他听的。兄长大约是不想见我了,你去跟他说,既然理念不同,那我们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治理地方,让事实来说话,看到底谁的想法才是对的。”
张飞虽然颇有智谋,但是对于所谓的理念,并没有什么想法,他有些莫名其妙地嘟囔道:“我看你们都是发疯了,好好的非得要分出个对错来。”
等张飞将陈诚的话带到之后,刘备长叹一声,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翼德,以后我们........”
“以后我们怎样?”
“不怎么样,”刘备振奋了一下精神,说道:“我们去面见了天子,就回徐州吧。”
张飞急了起来,“大哥你怎么跟文正一样,说话这般不爽利?难道真的是欺负我读书读得少?”
刘备笑着拍了拍张飞的肩膀,没有再说别的,而是准备去向天子辞行。
这一次,陈诚并没过来,刘备带着张飞进入长乐宫拜见天子后,又在私下跟天子会面。
刘辨等到边上无人,急忙问道:“皇叔,之前的事可跟大将军说过了?”
刘备面有愧色,说道:“已经同大将军说过了,奈何大将军自有想法。”
刘辨面色大变,喃喃道:“这可怎么办?难道陈贼真的想谋朝篡位不成?”
刘备正色道:“陛下请放心,天下多的是终于大汉的义士,大将军必然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若是真有那么一天,臣就算是拼尽全力,也要起兵勤王!”
刘辨热泪盈眶地抓着刘备的双手,哭着道:“朕的性命,就落在皇叔的身上了。”
刘备辞别了天子,带着张飞和数百精锐骑兵,立刻出了长安,准备快点赶回徐州去。然而就在他们还在街道上缓行的时候,鹅毛般的大雪已经从天上落了下来。轻飘飘的雪花“簌簌”而下,将大地染上了淡淡的白色。
勒住战马,望着从天而降的雪花,刘备心中五味杂陈,他回头望了一眼长安城,该升到:“我们走!”
马蹄踏碎雪花,向着东边而去。边上张飞问道:“主公,你跟大将军闹翻了,那曹操的事情怎么办?”
刘备道:“这个不用担心,要是曹孟德再次兴兵犯我疆界,大将军也一定会再次派出援军的!”
张飞叫了起来,“那我就不明白了,文正明明对大哥很是尊重,为何你们还能吵起来?”
刘备苦笑道:“这个问题,大约是很难讲得清了!”
说话间,前方骑兵折返回来,高声禀告道:“主公,大将军带人在前方等候!”
刘备闻言愕然,张飞却是面有喜色,大叫道:“我就说文正不是薄情寡义的人!”
众人打马前行数里,果然见到陈诚正在驿站中相侯,而且万年公主刘倩也在。刘备和张飞下马,走进了驿站外面的亭子里面。陈诚身上随意地批了一件长袍,身前放着一尊铜鼎。铜鼎里面盛着美酒,下面有炭火在加热。
阵阵酒香就铜鼎中传了出来,张飞抽了抽鼻子,喜道:“好酒!”
他拿起铜勺,在鼎中一舀,“咦,怎地还有这许多青梅?”
陈诚笑道:“这些是在将熟未熟的时候采摘下来,然后用蜂蜜腌制的,用来煮酒是最合适不过。”
刘倩穿着一件狐皮大衣,她伸出白皙的手掌,盛了四碗烫得发热的酒水,将其中的一碗递给刘备,又将另一碗递给张飞。刘备轻轻地叹了口气,将酒碗接过来,说道:“谢公主赐酒。”
张飞则是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口,然后大叫道:“果然好酒!”
刘倩笑吟吟地回头看了陈诚一眼,说道:“师父他本来是想要为徐州牧饯行的,但是州牧走的也太急了,所以就将酒宴摆在了这驿站之中。”
刘备端起酒碗,说道:“文正..........”
他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仰头喝了一碗。滚热的酒水下肚,整个人都变的热乎起来。刘备不知道该怎么说,干脆就喝酒算了。其实他对于陈诚的私人生活并不是太在意的,但对于陈诚描述的那个没有皇帝的未来,实在是接受不能。
刘倩问道:“这青梅煮酒可是别有一番风味?”
张飞大笑道:“好酒,好酒!要是大哥不是要回徐州,我肯定要去大将军府上多住几天!”
刘备也道:“果然是好酒。”
刘倩清了清嗓子,说道:“方今隆冬深寒,喝点酒暖暖身子,正好上路。”
刘备知道万年公主不是寻常人,是曾经暂代陈诚执掌过大将军印的,不敢以女流视之。但是这时候也不禁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才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哪里就来的隆冬深寒了?正错愕间,就听到刘倩继续说了起来。
刘倩伸手指着天上压得极低的乌云,说道:“刘使君知道龙之变化吗?”
刘备越发惊愕,转头望陈诚望去,就见后者脸上的白青很是奇怪,似乎是有无奈,也似乎有隐隐的笑意。他沉吟了片刻,说道:“未闻其详。”
意思就是我不知道,没有听说过。
刘倩精神一振,意气昂扬地道:“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内,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龙趁时变化,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龙之为物,可比世之英雄。徐州牧久历四方,必知当世英雄,请试言指之。”
刘备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不知道万年公主这是什么意思。他沉吟了许久,说道:“备肉眼凡胎,安识英雄?”
刘倩越发的精神抖擞,她给刘备再添了一勺酒,说道:“徐州牧实在是太谦逊了。”
刘备道:“我困居于徐州,天下间的英雄实在是不太清楚。”
刘倩笑道:“即便是没有见过面,那也肯定听说过名声了。”
刘备道:“要说天下间的英雄,自然是首推大将军了。大将军自西凉起兵,吊民伐罪,诛除暴虐,所到之处,百姓安居乐业。我自徐州而来,沿途所见,未有安定如关中者。大将军实乃世间第一英雄。”
他说的真心实意,虽然和陈诚政见不同,但是对陈诚用兵和治理地方的本事都是极为佩服的。即便是现在两人已经差不多要分道扬镳了,但是这却无损与他对陈诚的钦佩。
“额..........”,见到刘备这么不配合,刘倩愣了愣,回头看了看笑出声来的陈诚,她撇了撇嘴,不情愿地道:“好吧,算你说的有道理。师父当然是英雄,虽然我觉得用英雄这个词还不足以形容。除此之外,还有别人吗?”
刘备道:“幽州牧公孙瓒,屡破黄巾,威压乌桓鲜卑,麾下有着白马义从这样的强军,可称为英雄吗?”
这才对嘛,刘倩满意地道:“公孙瓒败相已现,现在不过是冢中枯骨罢了。”
刘备道:“河北袁绍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今虎踞冀州之地,部下能事者极多,可为英雄?”
刘倩笑嘻嘻地道:“袁绍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非英雄也。”
刘备仔细思索了一下,又道:“有一人名称八骏,威震九州——刘景升可为英雄?”
刘倩连连摇头,说道:“刘景升虚名无实,当初坐拥一州之地,却被孙坚孤军打到了襄阳城下,这种人又哪里算得上是英雄了?”
刘备再道:“有一人血气方刚,江东领袖——孙伯符真乃英雄也!”
刘倩身上的气势越发的强盛,笑着道:“孙策籍父之名,非英雄也。”
刘备道:“益州刘季玉,可为英雄乎?”
“刘璋虽然是宗室,但不过是守护之犬罢了,何足为英雄?”
刘备道:“如张鲁,张燕,士燮等辈何如?”
刘倩笑道:“此等碌碌小人,何足挂齿?”
刘备望着气势凌人的刘倩,心中却是想到了动不动就哭泣的天子刘辨,他在心中再次叹气,说道:“除此之外,我就不知道别的人了。”
刘倩道:“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者也。”
她伸手指了指刘备,手指收了回来之后,想了片刻,随便往东南方向胡乱指了一下,表情严肃地道:“今天下英雄,除了我师父外,就只有刘使君和那曹孟德了!”
刘备面上露出惊愕和无奈的神色,他望向陈诚,心中泛出奇怪的感觉来。边上张飞却是大叫起来,“曹阿瞒残暴成性,破村则屠村,破城就屠城,这种人也能算是英雄?我张翼德第一个不服!”
刘倩没理会张飞,回头望了陈诚一眼,拍着桌子唱了起来:
“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
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
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
刘备早就听陈诚说过“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这一句,也知道陈诚将他和曹操视作这世间少有的英雄豪杰。但是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这首诗词的全文原来是这样。原来,文正你是想要借公主之口,来告诉我这些事情的吗?
想着“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这样的佳句,刘备不禁有些痴了。碗中之酒虽然醇美,但是又如何比得上方才所听到的沁人心脾的佳作?
张飞也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是地主豪强出身,虽然学问比不上杨修,袁绍那样的世家子弟,但是文学素养也是绝对够听出诗词之美了。
“好,好诗!”张飞赞叹了一句,随即又问道:“只是这北固楼是在哪里?又为何是孙仲谋?难道不应该是孙伯符吗?”
刘倩身上的气势立刻就垮了下来,她有些幽怨地看了正在大笑的陈诚一眼,说道:“等雪停了,我就在这里修建一座北固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