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发现很快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以后, 微生茉开始喜欢逛逛御花园。
那种争奇斗艳、生机勃勃的景象, 总是能让她发自内心地感到愉悦。
但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在逛御花园的时候“偶遇”沈幻烟了。
第一次,他立在花树下,嫩葱般纤长白皙的手指捻着一朵凋零的紫罂花, 神情似哀似叹似怜,丁香紫色的长裙飘然曳地, 仿若贬谪九天的仙子。微生茉当机立断,选了另一条岔路转身就走。
第二次, 他在假山下玩着自百里外引来的山泉水, 泉水叮咚,他的笑容天真无邪,仿佛没有一丝阴暗。微生茉默默站了一会儿, 见对方还是没有上前来拜见的意思, 便尊重对方赏玩的意愿走了。
而这一次,隔着很远, 微生茉便以自己出众的视力看到蹙眉阖眼的沈幻烟倚在亭柱上, 一手抚着额头,很难受的模样,周围却没有一个侍从。
于情于理,微生茉都不能在这种时候装作没看见走开了,哪怕她知道, 沈幻烟十之八九是在装病。
在离着还有两三步的时候,沈幻烟仿佛才发现了来人。他抬头看到微生茉一众人,神情悲喜交加, 张口欲呼,然后身子晃了两下,眼睑慢动作合上,以一个十分优美的姿势斜斜倒向身前的皇帝。
微生茉下意识的接住倒在怀里的“美人”,嘴角抽搐着,竭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不至于太失礼。她扫了眼周围,侍从宫女们都低头敛目,恭敬无比的模样。
“宣——太医!”
顿了半晌后,命令终于从牙缝中挤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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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幻烟怀孕了。
这一颗小小的石子落进金朝的后宫中,顿时激起无数浪涌。
有人咬着手帕恨恨诅咒,有人打碎了茶盏花瓶,有人拿下人撒气,还有人冷笑一声,抛开来只当不知道。
这其中,最郁闷的自然是微生茉。
她很清楚那孩子跟自己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从穿越到这个世界开始,她晚上没有召过任何人。唯一的可能,便是百里宇留下的“遗腹子”了。太医的诊断也说的明明白白,沈幻烟怀孕,是已经有两个多月。
而现在,母亲,或者说“玛喀”的责任,是必须微生茉来背了。
原本她发现自己“时日不久”后,就准备着手收拾了沈若涛姐弟,下旨让几个皇女处理的事件,基本都跟沈若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是现在,如果她办了沈若涛,沈幻烟和她生下的孩子还有几分活下去的机会?好吧,这孩子从生理到精神都与自己无关……但那是自己现在借用的身体的血脉……
微妙的联系,连带着微生茉对那孩子的感觉也变得很奇异。
她一天中大半的空闲时间都消耗在沈幻烟的昭宁院,派人给他吹笛弹琴,陪着沈幻烟给孩子念诵诗书。回忆起以前看过的无数宫斗惨剧,胎教之余,微生茉甚至还亲自给沈幻烟制定了一份食谱,昭宁院也特例开了小厨房,沈幻烟的吃食都是从里面准备。
院子里,所有可能会伤害到孕妇和孩子的植物都拔了;为了防止光秃秃的院子不好看而影响到孕妇的心情,微生茉还派人从御花园中移了好些开得正盛的花木来;整个院中,任何人都不许用脂粉彩器;就连沈幻烟撒娇耍痴,嗔怪自己不好看了,微生茉也忍着对方“男男腔”的姿态,夸他是世界上最美丽的男人。
她能感觉到沈幻烟腹中那个小小的孩子正在慢慢形成自己的意识,那股微弱的、混沌的、但执着坚定地成长起来的精神力,每次探察到,都让她由衷地感受到迎接新生的喜悦。
至于要处置沈若涛的事情,已经被微生茉彻底地抛在脑后了——对她来说,那些朝政,这个国家,甚至这个世界,其实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国家的兴衰立亡,她已经看过了多少?金朝并没有因为她做了这个国度的皇帝而在她心中变得多么特殊,高兴的时候还可以细心谋划、认真打理,但在更得她心的孩子出现之后,那些东西都要靠边站了。
为了那个将要出生的孩子,微生茉甚至已经开始考虑要寻些天材地宝来,配合自己的精神力,再延寿十年八年的,大概也不成问题。
微生茉从来就不是会做事面面俱到的人——即使曾经有这么一两分倾向,在当了几万年高高在上的神明之后,也早都放下了。因此此时,她期待着那个孩子,便一心关注着那个小小生命的点滴成长,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自己的作为会给别人一种怎样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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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今天又去了那边?”叶清面无表情地问。
“一下早朝就去了。”成公公低声道。
“是吗?”叶清淡淡道,端着茶盏的手指却微微发抖。
“晖明宫的那位,称十三皇女生病,也没能让陛下过去看一眼,只是派了两位太医。”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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晖明宫。
太医的身影刚刚从视野中消失,管辰就忍不住挥手打翻了八角檀木圆桌上一套天青色的茶具,贴身的几个侍从都瑟瑟发抖地跪了下来,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声。
“父亲……”百里麟从内室走出来,怯怯地唤道。
管辰看着女儿毫无血色的脸,想到赶赴南疆的长女、盲了眼睛的次女,还有早逝的第三个女儿百里睿,万种情绪涌上心来,一时泪盈于睫,半跪在地上抱住这个被他保护地天真无邪的小女儿。
“父亲,父亲不要伤心,大哥很快就回来了……”百里麟笨拙地安慰低声啜泣的父亲,却不知那紧紧抱住自己的人心底正用天底下最恶毒的诅咒咒骂着另一个人,略带几分稚气的面容也因此显得凶狠而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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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此时此刻,为皇帝加倍宠爱沈幻烟而怨恨的叶清和管辰却不知道,昭宁院中,并不是他们想象的和乐融融、你侬我侬,而是肃冷的令人心悸。面带几分茫然惶恐地沈幻烟,双腿抖得似乎马上就要跪下去。
虽然他一点儿也并明白,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他只知道,皇帝今天早上离开的时候还是心情很好的样子,但在此踏入昭宁院时,却是浑身怒火、仿若将要择人而噬的凶兽一般!
微生茉紧紧咬着牙,她怀疑现在自己只要一开口,便会忍不住咆哮出声。
那个孩子……那个今早还活跃着的纯粹幼小的精神力……现在已经彻底消失了!不管他怎么探查,都只感受到沈幻烟惊恐瑟缩起来的精神力。
那个她期待许久的孩子,已经成了一个死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