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还站在那里,见我过来,说是司机让他换个位置,坐到副驾驶去,结果他一下车,司机就把车开走了,脸色慌里慌张的。
我回头看了一下那个大幅照片,搁在一辆皮卡上,知道司机多半是误会了,还以为载了个鬼。唉,真是可笑。
老子还真的见鬼了呢。
这回可怎么办?火葬场这地,平时可没什么车过来,还怎么叫车?
我看到那个专门用来运棺材的车有了主意。现在车后面空的,只放了个照片,一个年轻人蹲在车边,正在玩手机。
我带着老爸过去,“你好,能搭个顺风车吗?”青年一抬头,看见我,啊!嗓子眼才透出声来,双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什么心理素质,不就长得像嘛!我一边嘟哝着,一边去掏那小年青的裤兜。
一只手抓住我的手。是老爸。
“干吗?”
“小宽,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犯事了?”
“不是,我就想带你出去转转,丰城没什么好的,隔壁胜城有很多风景区。”
“别说了,你是不是犯事了?”老爸似乎认定了我杀人,或是做了什么要坐牢的事,才会这样火急火燎地出去。
我哭笑不得,这时候该怎么跟老爸解释,掏出车钥匙,“我上车跟你说。”
我上了皮卡,打着引擎,老爸车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上来。
我开了出去。这破车上居然有导航,我照着导航开。
路上的房子越来越少,到最后开到两座山的夹缝中,两边都是山,天色也晚了。
我看了一下导航,离胜城还有15公里,可是怎么这么荒凉啊?
而且每脚油门踩下去,车都抖得厉害,像是蹦蹦车一样,窜上窜下。
夜里、山路上,一辆车都没有,我就怕车开不动,两个人呆在这里,怕是又碰上些怪事。
我一个人倒无所谓,但老爸从家里赶过来,来来回回,倒是折腾了不少。
我心里一边祈祷着,一边看着路,山路弯弯折折,又是夜里,稍不留神就会看错了。
偏偏这辆当灵车的皮卡,大灯又暗得很,跟烧纸的火光一样,跳来跳去,照出去,闪来闪去,地上像是鬼魂在跳舞,晃得我眼睛酸。
突然地上出现一个圆坑,和影子叠在一起,我第一时间居然没看到,往右猛打方向盘,又转回来,皮卡往右一倾,左边的轮胎高高抬起,我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还好又压了下来,车身震了几下,嘎吱嘎吱的响。
轮胎擦着深坑过去。
我松了一口气。后面嘭的一声巨响,车上的照片甩了出去,摔在山路边沿,嗑碎了,啪啪地一路摔下去,还有绑相片用的绳索随风乱舞,当当地打在车皮上。
能不翻车已经是万幸,我没空搭理照片。继续往前开。
突然一辆车出现在拐角。离得极近,我一脚车刹踩到底,还是撞了上去。
老爸一个前倾,头险些撞到。
我下车查看,那辆车居然是之前乘过的出租车。
车撞到了边上的山石,整个车头都撞扁了。驾驶室的玻璃都碎了。
只留下一滩血迹,还有头发,头发上还连着头皮。
看位置应该是避那个深坑,车失控了,撞上了山壁。
不过受了这么重的伤,司机又能往哪里走?
我用手机照着,看着地上的血迹,只往前走了几米就不见了。
我又攀到路边看了一下,手机的光太暗,只出了几米,就全是灰一片、紫一片的影子,偶尔还有几声夜枭的叫声。
我只能放弃了。回到车上,把车退了出来。还好皮卡紧实,撞了一下,异响声更大,每踩一下油门,齿轮快要炸裂的感觉,不过还能开。
老爸全程无语,一直默然坐在我身边。我好奇地看了他几眼。
老爸一直是沉默寡言,可是自从火葬场出来后,他就没说过话,这是怎么了?之前不是还问我到底为什么要急着走。
我看过刚才那场事故,我开得更加小心,皮卡的声音也越来越响,终于在一个拐角处,发动机发出一声尖啸,车慢慢停了下来。
我关了又发,车突突地响,那股点火的声音始终没有响起来。车彻底坏了。
我颓丧地下车,打开车盖,往里张了张,一股灼热的蒸汽散出来,差点把我烫伤。
老爸也走下来,站在我身边,看我忙活。
我其实不会修车,只是不打开盖子看一下的话,始终觉得还有希望似的。
“走吧。”我看了前面,导航上显示,离出口还有两公里,我站在这里还能隐约看到一点亮光。
这里是山路最后一段直路,走出去,大概只要一个小时。
还好和老爸一起,我把手机开着,当先走了出去。
老爸就跟在后面,我们两人的脚步声在山路上响着,伴着边上山沟里的水声。
擦擦擦、噌噌噌。
老爸的走法还是农民趟田沟的走法,拖着脚,有节奏,不紧不慢,这样收稻子,或是喷农药的时候,才最省力。我是学不了。早年间放寒暑假,做过几次农活,比读书累,倒是吃定了心思,要考出去。
我心里转着各种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老爸聊天,想驱驱心里的寒意。
老爸有一茬没一茬地应着,到最后,连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就讲自己学校里的故事。
要是以往,除了喝醉酒,我们爷俩谁也不会开这个口,好像遵守着男人的秘密就要自我守护,不能像女人一样拉家常。
这点可笑的原则在这条直直的山路上消失了。
我从入学第一天开始说起,甚至连学校里谈恋爱的事也说了。
渐渐地陷入了回忆,老爸也不再回应,只是静静地倾听。
擦擦擦——
我突然停下来,前面的灯光更亮,是路灯,山路的出口就快到了,只要到了有亮光的地方,就有人了。
我精神一振,回头看去,没人?
我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举起手机往后照去,手机这时却关机了,一片黑暗,最亮的地方只有上面青色的夜空,云朵黑压压地飘过,速度快得像被人扯了抛开。
爸去哪了?
“爸?”我试探地叫了一声,声音轻轻的,却在山路间回荡,传得极远,好像无数个我轻声一起叫爸似的。
我手心出了汗,一攥紧,又被山风吹干了,我急步往回跑,声音越叫越大,爸年纪大了,一个人丢在山里可怎么办?想到刚才车祸,出租车里空荡荡的驾驶座,我的心都揪了起来,可千万不要出事啊!
这鬼地方!我急步往回跑去。
等眼睛熟悉了黑暗,也能看到些东西。我看到老爸蹲在路边,看着边上的路沟。
要不是我看得仔细,恐怕跑过他身边,还以为是块石头。
我气急了,你是老湖涂了吗?蹲在这里干什么?
“爸!”我过去推了他一下。
老爸没动,我碰到他肩膀的时候,像是触到块石头。
“爸,你看什么?”我走近了点,穿过他的肩头看。
是张脸,我的脸。
之前那张照片摔下去,其中一张碎片被山风吹得飘到路沟边。
“这有什么好看的。走吧。”我推了一下老爸。
老爸没动,手颤颤地伸出去,揭开那张脸。
我的心一下子跳开了,照片碎片下面还有一只张脸,那是真的脸,满脸的血污,只留下双眼圆睁,看着我们,是司机,那个出租车司机。
司机的头顶秃了一块,头皮都没了,虽然脸上血污看不清楚,但就是他没错。
我呆了半晌,拉起老爸,说:“走吧,到了外面,再打电话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