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立新村口的收费站折腾了半天，早已过了吃午饭的时间。
仿佛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了的一样，一进公司办公楼的简易会议室，那里面摆了五六盆烧得通红的木炭火，将屋顶四处漏风的会议室烤得暖洋洋的，估计炭火已经烧了半上午了，而炭火上都摆了一张八仙桌，围了四条长凳，有点农家酒席的风格。
一进会议室，田玉贵和枊汉权乡长就成了主角，忙上忙下地招呼着客人坐下，田玉贵出去看了看厨房里的菜，进来后站在门口对大家说：“领导，同志们！我党的干部要是都象你们这样务实，何愁民不富、国不强。大家都饿了吧，山里没什么好招待的，有的只是几个野味，请大家品尝。”
由于韩庭玉脸上没展开，又三缄其口，乡政府和宏兴公司的接待工作也只好默默地进行着，田、枊两地头蛇也没有了兴致表演什么。一顿午餐就吃得很沉闷，谁也不敢在这时候多嘴多舌。加上众人也确实有点饿了，会议室里只听见一片吃饭的声音。
除了野味，这顿饭实在是没有什么特色，大家看韩庭玉脸色不好，谁也不敢在这时候自找没趣，去捅这个马蜂窝。
饭后，按照韩庭玉的要求，桌子都被拼在一起，做成了一个临时大桌，市、县、乡三级官员加上宏兴公司的总经理田好毛围坐在大桌边，开始了工作汇报。
田好毛念着一篇现成的发言稿，竟然每隔几句还会念错几个字，但那些意思大家都能听明白，他先充分肯定了市、县、乡三级给予公司的大力支持，从政策、财政、人力和企业发展环境的清理上唱了一曲赞歌。紧接着汇报了近两年宏兴公司的生产和经营情况，那些数字康明在统计局要来的统计表上早就见识过了，竟然一分不差。
接下来，韩庭玉指定高明策汇报了县兴南县经济发展的概况，他充分论证了在国内经济发展大好形势对兴南企业发展的促进作用，并含蓄地表露了兴南这几年来，在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下，大办企业的经验，提出了发展基础工业是振兴兴南经济的主线这个策略，也详尽分析了兴南经济发展存在的几个瓶颈，并不失时机地向市政府提出了需要得到支持几个环节，重点阐述了政策、财政和项目援助对兴南经济发展产生的重要作用。
高明策的发言，赢得了韩庭玉的不时地点头肯定。
田玉贵再来发言的时候，就基本上与高明策的思路如出一辙，除了范围限定在大溪乡，没有什么新东西。只是他强调了，大溪是穷山区，发展经济最大的障碍是财政困难，要求市、县两级进一步在政策和财政上给予大力支持。
韩庭玉本来想做最后总结性陈词，但他还是看了康明一眼，毕竟他是一县之长，刚才自己就以高明策更了解兴南情况为由，而剥夺了他的发言权，这时候礼貌性地问一下康明还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意见。
康明坐直了身子，看来是准备发言了，但他在发言之前，看了站在门口的史玉香一眼，在得到史玉香点头肯定的情况下，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话了。
“兴南和大溪经济发展的成绩，刚才高县长、田书记和田总经理都作了汇报，我就不再重述，我想就几个问题提出来给大家讨论一下。兴南这几年的企业发展是卓有成效的，从新企业开办的数量来说，是过去二十年的两倍，这原本应该是兴南未来经济腾飞的骨架，可是，就这三个月我调查的情况看来，有几个深深的忧虑。”
康明扫视了一下全场，重点在高明策、黎卫邦、魏太安脸上停留了较长时间，见他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仿佛突然发现康明是一头会吃人的饿狼。谁也没有想到，康明还有正经的一面，而这一面，与他过去几个月的行为大相径庭。
康明心里冷哼一声，继续说道：“第一个忧虑是，兴南的企业发展方向有问题。兴南与弁洲的西部环境相似，条件相当，企业的发展方向有许多相似的地方，我们先不管它政治舞台上的问题，就财政收入一项而言，弁洲西部几个县，随便哪一个去年的财政收入都是兴南的两倍以上，而他们那里却发生了强烈的政坛地震，这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深思。”
看韩庭玉的脸色好象是不喜欢听这些，但康明没管他，这两个多小时以来他不言不语，一定在想什么问题。或者是某些现象触动了他某根神经，让他感觉到了什么，比如刚才自己对田好毛那一段金子论，和对田那个财务问题的突然袭击，一定让韩觉察到了什么，现在他好象在越想越深，那不如再来一次趁热打铁。
见康明冷了一下场，高明策趁机插言道：“这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兴南起步晚，局面还没打开，二是兴南的矿产质量不如人家，发展势头受到限制。企业自身难保，怎么会对财政收入做贡献？那不是杀鸡取卵吗？”
康明对高明策点头道：“嗯！有这种说法，弁洲的矿产业发展在兴南的前头，这是事实，可仔细分析可以看到，兴南的矿产业发展正是在矿产业如日中天的时候，应该比弁洲更具有生命力，可是，你们也看到了，从表像来看，兴南的矿产业哪一个有他们那样的规模？是兴南没有经营人才？是兴南没有发展基础？都不是！兴南人更精明，他们更懂得如何暗渡陈仓。”
魏太安说：“那是人家质量好，订单多，发展就快，怎么比得过嘛？你的话，好象将兴南人说得一无是处了嘛！”
康明也点头说：“魏主席说得对，也有人说，是兴南的矿产质量有问题，刚才田好毛总经理也提到这个问题，这正是我的第二个忧虑。据我掌握的情况，兴南的铜、锌、猛矿成色比弁洲西部几县还好。为了不掩盖了这个事实，让兴南的矿产商吃大亏，我特意从清源请来了专家对兴南的矿产做一个检测，别让兴南把那些金子当铜卖了，把兴南的干部当傻子卖了。”
黎卫邦说：“这个以前已经做过检测，没必要重复做嘛，难道康县长不相信省里的检测数据？”他本来不乱插言，可康明的问题涉及到的内容，是经过省矿产研究所正式检测的，难道你还能否定他们的检测不成？
康明说：“好女不怕相，好货不怕验嘛。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企业经营者都知道货的成色，他们不会傻到将金子当铜卖，这方面我已经有了确切的数据。当作田总经理的面，我说一句不好听的话，企业经营者是精明人，而将我们这些管理者当猴耍了。田总你先别说什么，如果不服气，我们就来个当场验证如何？”
想要插言的田好毛于是不再作声，毕竟人家官大，不好当面顶撞。
可魏太安有点生气了，他的官与康明一样大，但资格老得多，于是他说：“检验矿产的质量是质检部门的事，我们没必要事无粗细都揽在自己身上吧。”
康明直对魏太安说：“质量是一方面的问题，数量是另一方面的问题，刚才田总已经汇报的宏兴这两年来的矿产量，我对这个数据深表怀疑。两个月前我在立新路口做了一次实地调查，从大溪运出去的矿产数量远远不止账面上反应出来的数量，一小时的时间里，从这里跑出去的大货车就有二十七辆之多。……”
魏太安不服，辩道：“那你是碰上人家要货的那一天了，一天的数据作不得数。而且……”
康明也打断魏太安的话：“这个问题问一下当地村民就清楚了，哪一天不是一两百辆车从他们门口过？前天一个运输公司的老总还跑到我办公室里叫屈，说我们的收费站阻截了他每天七十多车运输任务，而他在大溪还只不过是25%的运输量。……”
魏太安再一次打断康明，叫道：“康县长，你拿那些道听途说的东西作为事实依据，好象不是我党实是求是的工作作风。”说着还站起来，用手指了指会议室外面的大坪：“别的不说，宏兴的矿产大家都看在眼里的，要是卖得出去，还用得着摆在那坪里吗？”
这样上纲上线的话和质问性的口气，应该很快会掀起官员们内部的辩论。
韩庭玉好象是听出了这中间的玄机，他挥了挥大手，止住了两人的争论：“县委、县政府内部意见的不统一，等回到县里再交换。”
康明和魏太安于是不再争论下去。
韩庭玉听明白了，康明为什么要在立新村路口，设下那个看起来不伦不类的收费站。
这个隐瞒产量，偷税漏税的现象，正是弁洲普遍存在的现象，而在这个现象中，弁洲的官员就有一大批被拉下了水。
现在，这个现象在兴南重演了，康明为了市委、市政府的“肾透析”策略，设下那个收费站，有着深刻的含意。企业的偷税漏税行为被堵截，他们就没有必要去贿赂那些官员们，取得所谓“双赢”的结果，而使国家财政收入蒙受损失。
官员们的灰色收入被阻截，为了维护他们的“即得利益”，就会蠢蠢欲动，跳出来反对这个策略，想尽千方百计使这个计策流产！
而自己，正好成为了那些人为达到他们的目的，而被他们“请”出来的工具！
他对着田好毛严厉地瞪了一眼：“田总经理，交税是每一个企业家的应尽的责任，请你清理一下，把应该交的税款补交上去。”
田好毛不敢顶撞市长，头点得象鸡啄米一样：“是，是，我一定清理，去年我们已经交了一万多元税款，那是按生产经营额交的。”
康明本来在韩庭玉的制止下，停止了与魏太安的对话，一听田好毛的话，又抓住了机会：“田总经理既然这么说，那我们就来一场产量堪测如何？如果这事你做得了主，那些专家已经到了公司大坪里了。”
说完，只将眼睛看着韩庭玉，看他怎么定夺这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