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司马是真的头疼,倒不是因为这件事难断,而是堂上都是女眷,这几个府里的郎君们一个也没有露面,兴许都是因为牵扯太多怕惹来更多麻烦,可这给他出了个大难题,毕竟面对几个吵红了眼的女人可比断案要难得多。
他看了眼一旁坐着的长史朱大盛,朱大盛无奈开口:“府衙公堂不容放肆,几位夫人还是先安静下来,等府君问话再一一细说。”
总算是让这几千只鸭子都安静了下来,黄司马才开口:“萧氏的陪嫁箱笼里放了张借据,上边写着杜家借了萧氏陪嫁压箱银子五万缗,可有这事?”
裴氏瞪大眼:“什么五万缗,何尝借过五万缗?”
黄司马看了眼小吏,小吏捧着借据过去了,到裴氏跟前:“这可是你的字?上边可是杜家的印章?”
裴氏险些一把抢过来,还是被小吏挡着了才梗着脖子在他手里看了一眼,却是惊愕地发现那借据上的的确确都是她的字,下面鲜红的印鉴也是杜家公账上的,一点都不错,只是原本她写得一万缗,此刻已经成了五万缗,还没有一星半点的改动痕迹,好似原本就是她写得不错。
她一时结巴了:“这,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曾写过五万缗,不曾借过呀……”
黄司马已经被这么个破事吵得头疼,不耐烦再听她纠缠下去:“究竟是不是你的字!”
“是,”裴氏没法否认,只要取了府里的簿子书信来一对,她的字迹便赖不掉,“可我不曾……”
尹家二房娘子罗氏这会子在上面冷笑一声:“怨不得,先前就听说府上解元郎拿了新妇陪嫁去送礼,这下子借陪嫁银钱也就不奇怪了。”
裴氏险些气昏过去,待要再辨,却听外边围观的人群里有人高声喊着:“阿娘,阿娘……”
有人拨开人群挤了过来,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大堂前。
府衙的官差刚要上前去驱赶,那个摔倒的人懵懵懂懂中一眼看见了地上满身是血的詹妈妈,登时如同疯癫了一般,半爬半走地撞了过去,口中痴痴喊着:“阿娘,阿娘!”
一直缩着像条虫子一般的荼儿惊叫一声:“二郎,你怎么,怎么……”
黄司马皱眉:“这是什么人?”
萧容悦身边的郑妈妈高声道:“那是詹妈妈的亲儿子,陶二郎。”
一群人才又看向陶二郎,只是这时候的陶二郎却像是看不见他们一般,只是痴痴望着自己阿娘,嘴里念念叨叨:“阿娘,我银钱没了,燕红不肯留我歇宿了,你给我五百缗我要买下她,你不是说了只要娘子死了,大夫人和夫人都会赏我们一大笔钱吗?”
初听像是个痴傻之人的糊涂话,可听到后面,裴氏与小柳氏都是陡然色变,厉声喝道:“住嘴,在这里胡言乱语什么!”
只可惜陶二郎虽然像是在与詹妈妈说话,但声音可真不小,堂上堂下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顿时哗然。
这算是坐实了吧?程瑜看了两眼地上还在不断念叨着的陶二郎,忽然心中一动,再次转过去看了一眼仍旧摸不出声的萧容悦,突然有了一种感觉,明明在整个公堂上她没有说过一句话,一直默然坐着,但这所有的事却都像在她的掌握之中,连尹家人都像是她布下的棋子。
她不是那么简单,尽管目前种种看起来她就是个受尽公婆继母夫家欺负被人谋财害命刁奴欺主的苦主。
这样的感觉一直到退了堂,黄司马一脸歉意过来赔罪,程瑜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句:“方才的案子是如何断的?”
黄司马愣了下,笑了起来:“苦主萧氏要义绝,还要杜家将借去的银钱尽数归还,也不肯大归,倒是要立女户。”
程瑜好一会说不出话来,想起了那抹瘦弱却倔强的身影,还有那一双灿若星辰的眼,心里感叹不已:“那她婆婆与继母呢?”
黄司马却有些尴尬:“萧家拿了大笔钱财出来,赔了尹家许多,杜家三郎是江宁府解元郎,不日将去长安太学,也交了银钱来……”
他没说下去,程瑜却是知道,这里面牵扯到江宁府好几家名门望族,这样的事也不是真的让萧氏丢了性命,死的不过是个奴婢,自然是大事化下小事化了了。
或许那萧氏早已料到会这样?他轻笑一声,转而说起公事来:“倭寇上岸袭民的事非同小可,此次圣上点了龙飞将军为正使,我为副使清查东南军务,还请司马多多方便。”
黄司马慌忙起身叉手:“将军这是哪里话,将军是上使,又是带着凤谕而来,下官自当听任驭使,只是……”
他叹气:“江宁折冲府的常都尉病重已久,折冲府的军务虽说由我代管,可终究是隔着行,我便是有心也难免无力。”
不料程瑜毫不吃惊:“无妨,此次我只要那几宗案宗带回长安赴命,不会过多惊扰。”
黄司马暗暗生疑,这沿海各州府年年都有倭寇上岸的事,也不是什么怪事,折冲府的府兵也都清理了干净,历年还领了不少赏赐,怎么突然要案宗送回长安,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只是他也不敢再耽误,吩咐人速速去折冲府请了副统领韩都尉带着卷宗过来,自己则小心翼翼陪着程瑜说话。
好容易抽了空出来,一直在府衙等着也没敢回去的朱大盛忙过来,低声道:“府君,可知道了这位的意思没有?”
黄司马看看堂里,快步走到一边:“说是只要案宗,还要带回长安去,你去催催折冲府那边,速速送过来,好把这尊神送出去。”
如今长安来的人他们谁都不敢得罪,毕竟地方官吏不比长安朝臣,也不知道朝中局势如何了,若是一个不小心,日后怕就是一家老小都要葬送的罪过。
朱大盛却是叹气:“折冲府那边……府君也知道的,那些案宗怕是难找齐了。”
黄司马想了想,更是一肚子郁郁,只能摆摆手:“让他们尽快吧,这一回还不知道又会有什么事。”
说罢又转身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