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用饭前,小柳氏已经旁敲侧击问遍了杜府的情形,连二房、三房也都问了许久,萧容悦倒也不瞒她,一五一十得说给她听了。
眼瞧着章妈妈进来回话,小柳氏才笑盈盈地道:“早就备好宴席,就是等你和三郎回来,你阿爷让人把窖里的剑南烧春都起了出来,就等着今日呢。”
她起身来,亲自携了萧容悦的手:“你走了不过三两日,可你阿爷和我的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便是你妹妹也时时惦记着你,今日使了人来问了好几回,想见一见你呢。”
萧容悦微笑着,不经意似的从小柳氏手里将自己的手抽出来,理了理裙摆上的襟步:“如此,请二妹与三弟也一道过来吧,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拘束的。”
小柳氏眼里的笑是藏也藏不住,连声道:“说得正是,都是自家人,日后还得三郎多多帮衬你三弟才是,让你三弟好好随他学课业。”
说着,忙吩咐章妈妈:“去请二娘子与小郎君来。”
萧容悦打着凉扇,掩下嘴角那一抹冷笑。
萧靳与杜霍倒是常谈许久,才一前一后地进了正堂里,杜霍神色寻常,彬彬有礼地给小柳氏行了礼,才在萧容悦身边的榻席上坐下了。
萧靳却是微微皱着眉,大步进来与小柳氏道:“也没有别人,吩咐开宴吧。”
并没有吩咐上酒。
小柳氏嗔怪地道:“郎主这会又急了,先前可是让人早备好了宴席,那坛子剑南烧春都起了,难道就这样撂下了?”
萧靳只得吩咐:“上了酒来吧,我与霍郎吃几盏。”
话音刚落,正堂外婢女叉手行礼:“二娘子,小郎君。”
萧靳皱眉:“乐娘与梧儿怎么来了?”
小柳氏笑眯眯让人唤了他们进来:“方才悦娘说了,都是自家人,他们也难得回来一趟,自然是一家人一起用饭最是好,我才让人唤了他们过来的。”
萧靳不由地吃惊,转头看向自己的长女,素来长女对弟妹并不喜欢,往日也只是客客气气地生疏着,怎么现在却如此亲切?
只见萧容悦坐在自己的榻席上,用银匙搅动着自己碗里的芙蓉绣丸汤羹,看也不看这边,仿佛与她无关一般,更让萧靳觉得奇怪。
奈何在席上,他只能压下心头的诧异,与杜霍道:“来的是悦娘的二妹与三弟,先前成婚时你见过一面的。”
杜霍温文尔雅地微笑点头,并没有更多的话,目光却连看一眼门外都没有,分明对萧家人没有什么兴趣。
可是进来的两个人却对他很是不一样,走在前面的年轻娘子身材窈窕,面盘丰润娇嫩,肌肤白皙如雪,刚进门目光便落在杜霍身上不曾移开,连杜霍身边的萧容悦都没有多看一眼,脸颊微微泛红,带着点羞怯之意。
她身后跟着的年纪小小的郎君不过十一二岁,模样还算周正,只是眉宇之间颇有些桀骜,见了萧靳在上席才略有收敛,望了几眼杜霍便大步走到小柳氏身边坐下,丝毫没有理会萧容悦这位长姐。
小柳氏见着自己儿子女儿,眼中的欢喜便再温柔不过,嘴里却还是斥道:“还不给你长姐问好,这样不懂规矩。”
萧家小郎萧梧转头看了一眼萧容悦,撇了撇嘴:“长姐日日在府里见的,又不是什么稀客,不用如此麻烦了。”
萧靳眉头皱得更紧,看着杜霍与萧容悦在,这才忍着气:“摆了宴席吧,莫要失礼!”
萧容悦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席上的小柳氏、萧梧和不时悄悄看一眼杜霍的萧容乐,还有正襟危坐的萧靳与杜霍,轻笑一声,说起来这堂里坐着的都算是萧氏的至亲了,是萧氏在世上唯一的依仗。
萧靳是萧氏的父亲,杜霍是她的夫婿,而小柳氏既是她的姨母,是她亲娘大柳氏的庶妹,也是萧靳的继室,萧容乐与萧梧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妹兄弟,世间至亲莫过于此。
只可惜,他们却没有一个是真心待萧氏的,也没有人真正在意过萧氏,他们都各有所求。
萧靳一心为了萧家笼络住杜霍,不顾萧家与杜家门第相差甚远,用尽法子将萧氏嫁进杜家去,明知道自己长女性格软弱,在杜家必然步步艰难,他却狠了心只当不知道,原以为助杜霍平步青云就能有巨大的回报。
只可惜他始终低估了杜霍的野心与骄傲,杜霍刚刚金榜题名,杜家便传出消息,萧氏得了急症病故了,杜霍亲自登门去自己恩师弘文馆周学士府上提亲,次年便迎娶了周氏女,不仅如此,杜霍暗地里借周家的势力施压江宁府,将萧家的产业一点点吞掉。
萧容悦盯着碗里那翠绿的芙蓉绣丸,飘在金黄的汤羹中,鲜艳欲滴,她却并不用,只是百无聊赖地拨弄着。
后来的小柳氏去哪了?她慢慢在萧氏的回忆里搜寻,渐渐有了答案。
萧氏被杜家囚禁在了永阳坊的荒院里,萧家在杜霍强势的打压下很快便开始败落,萧靳一病不起,小柳氏伺候了些时日察觉到了不对,顾不得萧家和萧靳,写了信向自己亲兄弟柳五讨了主意,赶在萧靳病故前给杜家送了消息,见了杜霍一面。
萧氏也不知道那一次见面小柳氏与杜霍说了什么,只知道回来之后的小柳氏便借口说嫂嫂病重,要回去探亲的理由,带着萧容乐与萧梧一起回了柳家,到萧靳病死也没有回来过。
后来小柳氏却得了萧家一部分家财,其余的都归在了杜霍这位前女婿的手里,富甲一方的萧家自此便再没有了。
抬眼看看现在堂上一派和睦的情形,萧容悦那一丝冷笑越发深了,或许之后的一切这里的人谁都想不到,至少现在他们都还以为自己才是最聪明那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