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的晨鼓唤醒了沉睡中的江宁县,秋雾朦胧恍若混沌初开,丝丝黄叶从街头的梧桐树上飘落,蝴蝶般翩然落地。
站在义信私塾所在的红木楼前,谢瑾仰望着长长飞檐下不停晃动的铁马摇铃,看着一只只麻雀嬉戏屋脊跳跃不止,不禁生出了一丝恍若隔世的感觉。
七岁就学,苦读几近四年寒暑,待到今天快要离别之际,谢瑾才回想起了其中的滴滴,严厉古板的陈夫子,嬉笑吵闹的同窗们,一个个面孔水流般地缓缓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如梦似幻犹如昨天,尽管已经有了孔志亮这般了得的老师,今日谢瑾还是无可避免的生出了一丝淡淡的伤感。
“哎,七郎,回来啦,矗在这里作甚?”
正在谢瑾矗立沉思之际,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招呼,蓦然转头,入目便是金靖钧胖乎乎的笑脸。
嗜吃的金靖钧左手拿着一个油乎乎的胡饼,右手则为一个咬掉大半的梨子,望向谢瑾的双目高兴得几乎都快眯成了眼缝。
四年同窗,或许也只有眼前的金靖钧,才能真正称得上是他的好友。
心念及此,谢瑾心头陡然掠过一丝温暖,伸手一拍金靖钧的肩头,友好地笑道:“是啊,回来了,这段时间大郎你过得如何?”
金靖钧懊恼地一叹,这才苦着脸道:“吃饭、睡觉、读书,还是老样子。”
话音落,谢瑾顿时哑然失笑,在吃货的世界中,吃饭永远是排在第一要务,金靖钧尽管没有读书成才的抱负,却是活得那样的滋润充实,至少他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是人都离不开一日三餐,填饱口腹为第一要务,吃货之称又有何妨!
谢瑾轻轻一声叹息,正欲告知金靖钧自己即将休学之事,谁料金靖钧突然双目一亮,高兴大笑道:“哈哈,七郎你回来的真是时候,既然如此,那我中秋节有伴了。”
谢瑾有些意外,问道:“大郎此话何意?”
“是这样的,”金靖钧突然拉了谢瑾一把,将他拽到了街道边上,这才压低声音道,“明日秦淮河将举行秦淮中秋雅集,听闻许多名门望族都会派人前来参加,到时候沛王殿下也将亲自出席,别做兄弟的不照顾你,举行雅集的楼船乃是我阿爷几人出资修葺,主持者许我阿爷带三两人一并入内参加雅集,这是内部名额不需要请柬,七郎可愿意与我一并前去。”
谢瑾闻言倒是一愣,有些不敢相信道:“什么,竟有内部名额,大郎阿爷竟如此了得?”
金靖钧得意洋洋道:“当然,我阿爷可是江宁县有名的盐商,区区事何足挂齿,哎,你去不去?快快决定!”
谢瑾沉吟了一下,想及参加雅集不定会遇到崔挹,一时之间不禁有些犹豫,然而秦淮雅集毕竟聚集了天下文士英才,到时候吟诗作赋进行比拼一定会精彩万分,不定还能从其中得到诗文启迪,不去似乎有些太可惜了。
想到这里,谢瑾头笑道:“那好,就多谢大郎的拳拳盛意了。”
沉吟半响,谢瑾突然叹息道:“大郎,其实我今天前来学堂,是为了向夫子提出休学的。”
金靖钧双目一瞪,讶然问道:“休学?为何?莫非七郎准备不在义信私塾读书了?”
“是啊,阿娘已经替我另选老师,从今以后,这义信私塾就不会来了。”
闻言,金靖钧脸上的肥肉一阵抽搐,神情大为难过,他本为暴盐商之子,来到这义信私塾以来,一直不受夫子和同窗们的待见,真正算得上好友的,唯有谢瑾一人,他俩同时被孤立在学堂角落,隐隐约约间,已是结成了同甘共苦的默契关系,此际听闻谢瑾将要离开留下他一人孤身奋战,金靖钧心里面自然不会好受。
呆愣良久,金靖钧方才有些不舍地喟叹道:“七郎这么一去,学堂中就等同于只有我一人了。”
谢瑾一怔,哑然失笑道:“什么这么一去,得如此难听,好似我快要赶赴黄泉一般,在这里读书四年,能被我谢瑾认定为朋友的,唯你金靖钧一人,今后尽管不能同在一所学堂,然而平日里我们还是可以一起玩耍啊。”
听到他安慰之言,金靖钧精神倒是一振,笑道:“七郎得不错,即便分作两地,你我依旧是朋友。”
谢瑾用力了头,望向金靖钧的眼眸中充满了真诚。
金靖钧终归是少年心性,没多久便忘记离别之愁重新露出了笑容,提醒道:“明日午后我在秦淮河桃叶渡等你,可不要忘了。”
谢瑾颔笑道:“知道,大郎之邀谢瑾岂能相忘?放心吧,我一定会准时前去的。”
谢瑾离开义信私塾之事,恍若一个的插曲,并没有在学堂内引起太多的波澜,陈夫子淡淡头同意后依旧波澜不惊地教授学问,同窗们依旧摇头晃脑地跟随朗读,一切平淡如常,唯一伤心的也只有金靖钧一人而已。
出了私塾,谢瑾突然生出了一种解脱的感觉,好似压在肩头的重任陡然就烟消云散了一般。
他摇头笑了笑,想及回来之后还没有前去崇信书坊瞧瞧,便信步朝着长街而去。
悠悠慢行,不多时谢瑾就来到崇信书社门外,月余没来,崇信书社的生意似乎好上了不少,前来购书之人竟是络绎不绝,也让原本清闲的伍掌柜忙得犹如陀螺般旋转不停。
谢瑾不便进去打扰,站在门外等候了片时,直到伍掌柜终于歇下来后,这才登上台阶跨入店内,微笑作礼道:“掌柜的,一月不见生意可好?”
“噢呀,原来是七郎到了。”伍掌柜的老眼中顿时迸射出了激动惊喜的神光,颇有些看到财神爷的意味,慌忙迎来打躬不迭,“快请快请,七郎请到里面落座。”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谢瑾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要能给他人带来利益,何愁不得欢迎?
微微一笑,谢瑾在伍掌柜殷情的陪同下走向后院,落坐在一间凉亭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