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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 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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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落云的面庞掩在手掌后, 癔症着,从指缝间泄露出无措。他盯着霍临风, 瞪着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 当真是难以置信。

那一滴泪砸在他的手背上,要烫出印子来。

霍临风哭了, 面无表情, 无声无息, 单单因为他那一句话而哭了。虽然这“哭”仅有一滴坠下的泪珠,短暂又轻盈, 可却比滔天的嚎啕更叫他撕心裂肺。

容落云颤巍巍地拿开手, 一厘厘往上,最终触碰到霍临风的眼尾。这是个铜浇铁铸的男儿, 他却经着心,犹如碰什么脆弱的物件儿。

指腹轻轻擦过, 他将霍临风的眼泪拭去,收回手,拢住五指将那一滴潮湿握在掌心。他问:“你怎的哭了?”

霍临风红着眼眶对容落云笑:“因为我也没出息。”

晦暗已趋向漆黑,能遮挡他的神情, 帐外的风雨能混淆他的低叹。他一直明白, 双亲之仇是他们之间的芥蒂, 也许永远都无法消除。

容落云那般喜欢他, 胜过恨,但不等于恨变得不存在。与他接触、消磨、尝情试爱的时候,要忍耐住浓浓的错杂和惭愧。

他表现得愈发热烈, 对方就愈发挣扎。

可因为喜欢他,对方在挣扎的同时,也愈发难以割舍。

“好似玉连环一样,难解得很。”霍临风感慨道。翻身侧躺,隔着几拳距离和容落云脸对着脸,乌糟糟的,只能瞧见个轮廓。

衣衫窸窣,他说:“我抱肘待着。”

容落云在对面问:“为何?”

霍临风答:“做个君子,非礼勿碰。”他是认真的,但讲出口却像是哄人。偏生容落云吃他这一套,脸颊的轮廓微微鼓起,说明笑了。

轰隆一声惊雷落下,暴雨更烈,寒风无孔不入地钻进帐中。容落云缩一缩,那点笑模样褪去,蹙着眉毛裹紧身上的被子。

如此凄风苦雨,哪像是夏末秋初。

他忽然反应过来,占着人家的床,盖着人家的被,那正主竟一声不吭地受冻。他立即问道:“你冷不冷,还有被子吗?”

霍临风说:“我不冷。”

寒风不停地灌进来,掺着雨水,仿佛营帐都在晃动。容落云喜欢归喜欢,心倒是很大,估摸霍临风真的不冷,他还暗暗想,传说塞北苦寒,塞北的人果然耐得住寒冷。

蓦地,霍临风打了个喷嚏。

容落云一愣:“……你方才在吹牛?”

霍临风给塞北人丢脸了,吸吸鼻子,佯装无事发生。他仍抱着肘,那会儿为做非礼勿碰的君子,此刻是弓着身子取暖。

又蓦地,手背被蹭了下。

很轻很快,带着热乎劲儿。

容落云像个心虚的小贼,碰那么一下,招惹人似的。“莫再装了,你的手那么冰。”他捻着指腹,音不大地拆穿道,“冷就冷,又没人笑话你。”

霍临风有些赧然,嘴硬道:“何止没人笑话,更没人心疼。”

容落云脱口而出:“我心——”他急急噎住,这酸词叫人臊得慌,傻乎乎为了岔过去,竟学舌吐出句更酸的,“风这么大,吹得我心踉踉跄跄。”

霍临风笑得肩膀乱耸:“我是挺大。”

荤话一出,容落云在黑暗中翻脸,翻完脸又翻个身,大你娘个头,那冷着罢,没准儿还能缩缩。霍临风止住笑意,装傻道:“小容,怎的了?”

探出手,他敲门似的敲敲对方:“我只说我挺大,没有说你小的意思。”

容落云在被中乍惊,受了奇耻大辱:“放你爹定北侯的屁!”他竭力骂道,却因经脉紊乱显得虚弱,一股子逞强味儿。

霍临风生怕这人伤着内里,忙转移道:“也不知我爹收到信没有。”

单这一句,容落云安静了,背着身不知在想什么。过去一会儿,风雨的势头未减,他的声响却恢复得很轻。

“你爹,”他试探地问,“长什么样子?”

霍临风回答:“我这般高,被风沙吹得有些黑,精壮非常,眸子更狭长些……”他哥的眼睛像霍钊,他的像白氏。

容落云“哦”一声:“那你爹,佩什么样子的剑?”

“鎏金的鞘,剑刃……”霍临风说着停住,似乎明白过来,然后颇觉无奈地问,“你怕哪日寻仇,认不出我爹吗?”

容落云顿时冷傲:“问问不行吗!”许是语气不善,说罢,床边猛地冒出一双绿眼睛,那小畜生潜伏听着动静,龇牙冲他嗷呜一声。

他唯恐挨咬,出溜进被窝蜷缩起来。

霍临风倾身一拎,把狼崽丢到床尾,正好让小畜生给自己暖脚。无事后,才发觉彼此挨住,他张手就能禁锢这一团。

寒意侵身,他本能地向热源依靠,先挑开被角,探进去,摸索着,直到触及被中的身体。轻轻抓住,一寸一寸地贴附靠近,最终彻底鸠闯鹊巢。

而一旦进去便松开手,他的手太凉,不知道往哪儿搁。

容落云本来寻常地蜷着,此刻僵硬地蜷着,他挨着对方,犹如挨着一堵冷冰冰的墙。他禁不住琢磨,不是要做君子吗?不是非礼勿碰吗?

心中明明挖苦,却反过手,循着凉气儿捉住霍临风的。“傻子。”他嘟囔一句,捉着那手往身前拽,拽来了,然后解开封腰和绳结,偷偷松垮了衣裳。

霍临风心跳扑通:“你做什么?”

容落云勾着那手:“我、我给你暖暖。”撩开层叠衣衫,他把那手塞进去,贴住自己肚腹的皮肉,相触那一瞬冰得他狠狠一抖。

霍临风哪受得住:“容落云!”近乎咬牙切齿。

容落云哆哆嗦嗦:“冬天,长安下好大的雪,娘亲给我堆雪人,冻僵了手。”他像讲故事一般,“我爹就这样……给娘亲暖着。”

霍临风紧紧覆上去,贴着容落云的脊背,嗅着容落云的青丝,从后将人包围起来。什么煎熬,什么纠结,他在此情此景下顾不得那么多了。

“容落云,闭上眼睛。”他说,“当成一场梦。”

容落云听话地闭上眼,无意识地重复,一场梦……

霍临风蛊惑道:“梦里很干净,只有我们两个。”他在那平坦的小腹上用力一揉,惹得对方低呼,而后恶劣至极地引诱,“你会着凉的,换个地方帮我暖热。”

“哪里……”容落云形如酒醉,满心迷茫。

霍临风道:“用双腿,夹住给我暖。”他探下手去,骗对方昏昏入梦,自己却清醒地干着禽兽行径。不多时,容落云的僵硬土崩瓦解,眯着眼儿,彻底软在他怀里头。

待手掌暖得热了,湿了。

他轻轻地,亲了下对方的额头。

这场大雨持续整整一夜,浓云不散,直到辰时仍灰蒙蒙的。

冷桑山下没了路,积水成片,山石滚落,还有连根拔起的树木。军帐内,毡毯都被浸泡得软了,霍临风合衣醒来,蹚着湿泞行至帐外,拂面满身雨水。

他吊嗓子般:“胡锋!”

胡锋闻声露头:“将军,何事吩咐?”

霍临风道:“吹响号角,所有将士集合,穿好铠甲。”他吩咐完折回帐中,径自取下自己那身,刚换好,瞥见床上的被窝微动。

容落云破壳而出,惺忪地望来。

“吵醒你了?”霍临风温声问道,又翻出一件披风踱至床前,“福祸相伴,这雨不仅拖延工期,甚至连路都给淹了。”

他为容落云披上,一边系结一边叮嘱:“我要率人去城中巡查,这儿冷,也没吃食,你带四宫主回不凡宫罢。”

容落云听归听,但未表态。霍临风又道:“路不好走,骑我的乘风回去。”他紧着办事,交代完便大步出了军帐。

营口,将士们已经集合,乌泱泱的,阵势颇为壮观。他于军前站定,命令一队人留下值守,其余兵马分头巡查城中。

霍临风带着一队兵走了,雨滴敲在铠甲上,叮叮咚咚倒是解闷儿。渐入城心,街巷基本无人,百姓都在家中躲雨。

闻得兵马经过的动静,有人推窗偷瞧,骇破了胆子,以为当兵的来抓人。渐渐的,发觉情况并非如此,那穿铠甲的将军,竟然下马亲自清理道路。

不仅要清理,还要巡查有无房屋破漏,及时修缮。霍临风浑身滴水,挪了七八棵大树,手心的茧子更厚一层。

这般一条条街、一道道巷地转,至长河附近,但见堤坝稳固,河边的住户竟无人受损。他随口夸道:“长堤修得不错。”

一名小兵说:“将军,此乃营中兄弟所修。”

霍临风嗤笑一声:“你们从前吃喝嫖赌,还管修堤坝?”

众兵七嘴八舌:“不凡宫逼的,日日滋事,陆准就守在山下,看见谁劫谁!”一顿,不太敢说,“容落云立他后头撑腰,兄弟们不敢反抗……”

嗤笑转为大笑,霍临风想象出那场面,一直笑到了朝暮楼。与湿漉漉的六角楼擦肩时,不知谁高声喊道:“容落云来了!”

他回首望去,长河尽头一袭飘摇的深衣,容落云正纵马骋来,那身后,段怀恪和陆准也在,还跟着近百名不凡宫的弟子。

江湖人真是潇洒,劈风斩雨,一路浩浩荡荡。

“吁!”奔至面前,容落云勒缰,居高临下地看着一众兵将。

霍临风抬头望着,昨夜热烘烘软在他怀里,醒时还癔症得像只懒猫儿,眼下却一副匪首情态,比寒风更料峭。

他问:“容宫主,意欲何为?”

容落云淡淡道:“帮帮霍将军。”他偏一偏头,“十人一队分头巡查,先去城中地势低的地方,还有书院、医馆、秀坊,妇幼病残聚集的地方要重点查看。”

众弟子领命,即刻散个干净。

容落云翻身下马,走近些,当着旁人把缰绳一递:“霍将军,还你的良驹。”

霍临风接住,连那手一并握了,拽到身边才松开。“宫主,不妨一起。”他牵缰向前,与对方并排行走。

众兵跟在后头,未察觉暗涌的弯弯绕绕。

霍临风压着嗓子:“不该跑来,内力恢复了?”

容落云拢一拢披风:“昨夜尚未恢复,那你还损我精元?”

霍临风呛了雨:“是我的错。”

容落云盯着鞋尖儿:“觉得我小,何必碰我。”

霍临风咳嗽起来:“怎会小,那是玩笑话。”

容落云冷声说:“罢了。”他不欲与之并肩,疾步走远一段。

待身旁无人,他那傲雪欺霜的模样悄悄卸了去,然后含屈带臊地,自认大度地想……一日夫妻百日恩,姑且饶他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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