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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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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冯氏拍着胸脯打包票:“怎么不成?只说我想女儿了,要她回家来住些日子,或者说要她替你回来尽尽孝心。她算个什么东西?你日后是当家主母离不得家,使个人回来瞧我跟你爹还不是应份的?就是段家也绝没有拿着一个奴婢才跟咱家作对的道理!再者说,你那一屋子奴婢里,除了她还有谁跟咱家跟你更近?我要她回来,难不成段家还能说这屋子里离不了她,换个婆子回来不成?那就成了天大的笑话!”

吴二姐一想,还真是这个理。要是嫁得远还不好说,可段家跟吴家撑死一天能打个来回,回头她这个当家主母不好在亲爹娘跟前尽尽孝心,使这个亲姐姐回去总行吧?谁能说句不行呢?

吴冯氏见她露了笑模样,知道她明白了,欣慰之下更是要宽她的心,得意道:“这一尽孝心放不放她回去不就是我一句话的事?难不成段浩方还能跑来要她?你到时要是连段浩方的心都抓不牢,让他能生生跑回来要那个小蹄子,那也是我错看了你。”说是这么说,要是段浩方真敢对那小贱人动了心,她一碗药灌死她!要是有人敢挡她女儿的路,她这个当娘的头一个不答应!

吴二姐迟疑的说:“那要是她有了孩子…”

吴冯氏打断她的话:“她有了孩子,自然是你的!把她嫁过去难道是为了给你添麻烦的?她这个人都是你的!生什么出来都归你!再说,要是连这种事都做不好弄不清,那她还有什么用?我立时就能捏死她!”说到这,吴冯氏的脸色就沉下来了。她容那个女孩先进段家,就是为了给自己的丫头争个头,要是这种事都做不好,看她会让那臭丫头好过!

吴二姐仍有点不安,吴冯氏见她这样,想逗她开心,就说:“她的名字叫荷花,你觉得好不好?”

吴二姐一怔,名字什么的有什么要紧的?点头道:“还行,挺好的。”

吴冯氏见她没反应过来,凑到她跟前挑明了说:“你房里有个红花,咱先送过去的叫棉花,她就是个荷花。这一听就是你房里的人。”说着拍着她笑。

吴二姐一听这荷花是这么来的,还是托着那几个丫头的名字起的,顿时就觉得这个姐姐倒也不像她想的那么严重,至少这名字能起出来,吴老爷一定是同意的。连名字都透出股不中用的味,她就是真有本事,还能翻出天去不成?

天将晚,吴老爷从前院回来,这些天他日日把段浩方带在身旁,算是带着他见了不少人。他给了段浩方二十两,这小兔崽子居然自己也存了近百两的私房,搁一块小兔崽子居然趁机进了一批私货,这批货要是能平安出手,他最少也能赚个对翻。要是他自己的儿子日后在他还没咽气前就自己存私房钱,看他不把他的腿打断!

不过既然是别人家的儿子,他就不管那么多了。再者说,段浩方跟他自己的爹娘越不对付,越亲近吴家,日后女儿过起日子来越简单。

所以吴老爷当面拍着段浩方的肩不住称赞。横竖那些货都在他手里攥着,走的是他的路,借的是他的店,连人情也是他的人情,没他吴大山在一旁站着,谁认识他呢?

吴老爷把这几天的事在心中打转,得意的哼着小曲进了吴冯氏的院子。

吴冯氏隔老远就听见他进来,那脚步叫一个轻快。想着是有什么好事,连忙吩咐灶下加两个肉菜再烫壶酒,一会儿让他乐呵乐呵。

待吴老爷进屋,吴冯氏笑盈盈起身迎上,亲手帮他更衣脱鞋,又拿了热毛巾给他擦脸擦手,等侍候得他安稳坐下,才挨着他偏身坐在炕沿上笑问:“有什么好事竟让我们爷这么高兴?也说出来让我乐上一乐?”

吴老爷半躺在炕上,吴冯氏坐在他腿边,身上一件洗得发白的红衫子裹着她愈见丰满圆润的身子,那胀鼓的胸好像要挣破衣衫跳出来似的。嫩嫩的脸皮子白里透红,圆脸细颈,乌发斜髻。都是四个孩子的娘了,却越见风韵袭人。

吴老爷心里痒痒,伸手土匪样将她捞到怀里,吴冯氏小小惊叫一声,外间的冯妈领着小丫头溜了个无影无踪。

吴老爷伸长腿把炕桌踢到角落,邪火上来就压不住。以前吴老太太在时从来不许他不到半夜就搂着女人上床,吴冯氏当时被老太太管得跟着菩萨差不多,哪怕两夫妻自己在屋里说话,她都伸长耳朵听着窗外头的声响,要是有个婆子咳嗽一声,她就能把他推开。正室嫡妻自然要尊重,可吴老爷打小也不是被规矩喂大的孩子。谁知吴老太太会在家中有了钱后突然把规矩看得比天都大?成天就在嘴上念叨着规矩二字。

吴老爷当时也觉得冯家出来的大家姑娘不是他能轻侮怠慢的人。所以更喜欢找那些小丫头,那些小丫头不会在他兴头起来时推开他,不会管是白天还是晚上,不会要求一定要在床上,不会要求一定要在里屋。他当时兴致来时,书房廊下,板凳桌子,是大早上太阳还没起来,还是中午头正准备吃饭,那些丫头还不是让干嘛就干嘛?

可现在不同了,吴冯氏没那么多规矩了,吴老爷反而觉得这种想把她怎么着就怎么着,想脱她的衣服就脱她的衣服的日子比之前跟丫头们胡闹时更刺激痛快!

吴老太太不在了,那些管天管地管头管脚的婆子也都不在了。吴老爷这时才觉得在吴冯氏的屋子里舒坦,而这几年他才有真正跟吴冯氏成家过日子的感觉。

他们俩是真真正正的两口子。活着的时候睡一个炕,死了后睡一个坑。

吴老爷紧喘几声,憋住劲重重顶了十几下,吴冯氏被他压在腰下,整个人都团成一团挂在他腰上,掐着他后腰上的一块肥肉梗着脖子打哆嗦,半晌,全身的力气都松散开,就要向后倒。

炕上没铺厚被子,吴老爷刚一回神就看到她向下滑,连忙伸手托住她的头,拢到臂间缓慢躺下。

两人倒在一处一阵牛喘,吴老爷见吴冯氏脸上脖子都是红晕,半闭着眼明显还没回神,一边将她往怀里拉,怕这会儿出了汗再吹了风对身子不好,一边探头伸手拉着炕头柜子上搭着的小薄被扯过来给她严严实实的盖上。见她额头一层细汗,连鼻子尖上都集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小嘴微张,半干的嘴唇里嫩红的舌尖露着。

他支起身拿起炕桌上洒了一半的温茶喝一口含嘴里小心翼翼的喂给她,候得她回神,又将她拖到怀里搂得更严实点,缓缓拍着背贴在她耳朵边说:“乖乖?可还受得住?”

吴冯氏如坠云雾间,飘飘然分不清东南西北,人间天堂。

吴老爷含着她的舌头温柔的吮了会儿,又探手入被握住她的乳|房揉了揉,熊掌似的大手跟搓面团似的抱着吴冯氏从上到下揉了个遍,托着她的腰撩起被子挤进去,缓缓的动,一边在她耳朵边舔着她耳朵眼哄她回神。

“乖乖,我的乖乖儿,爷的宝贝,爷的心肝肉。”吴老爷心里甜蜜烫软,狠不能把吴冯氏吞进肚子里疼爱。

吴冯氏足足晕了小一刻才回神,朦胧间只觉得自己全身都被吴老爷用力裹在怀里,眼睛都没睁开就张开手死死缠到吴老爷身上往他怀里贴。

吴老爷见她知道使劲了,就知道她醒过来了。还没说话就看她闷头闷脑的往他怀里小猫吃奶般钻,翻身一压彻底将她压在肉下,趴在她耳朵上说:“把你塞进来吧?嗯?把你压死吧?做我的孩儿吧?听话不?说啊?”边说边压着她向下使劲摇晃,真狠不能把她给吞下去!

吴冯氏不肯睁眼,小声不依不饶的哼哼。

吴老爷脑袋热胀像开了锅,眼前一片血红,猛虎扑羊般将吴冯氏拆吃入腹。

两夫妻闹到月亮升起才起来,叫来丫头婆子摆饭,胡乱吃了点后又窝上了床。闹猫般直到三更后半才安生下来。

两人一夜快活,早晨吴老爷起床后去前院时觉得神清气爽,返老还童似的,比吃了人参精都有劲!

吴冯氏在床上躺到日上三杆才慢悠悠的爬起来,一个上午都面露□□,嘴角带笑。临中午头吴老爷说中午不回来吃了,要跟人去酒楼。吴冯氏刚摆上饭,跟吴老爷的一个管事又提着一个三层食盒跑回来说是吴老爷在酒楼吃着这几个菜好,特地叫厨房又做了份给吴冯氏送回来加菜。一摆出来五大样!

一个是酱烧茄龙,长茄子花刀从头切到尾,挂面过油后浇上糖醋味的厚厚一层肉酱汁。

一个是金丝豆腐,煎得金黄油亮的鸡蛋切丝摊开,上面堆上嫩白的小豆腐,再浇上酱汁洒上小青葱粒。

接下来是三个瓦罐,一个是腊汁肉,大块的五花肉炖煮焖烂,油香四溢。一个是小葱鸡,整只鸡抹上细盐淋上葱油进罐干烧。最后一个是百菌汤,各种山珍,蘑菇嫩笋木耳加温补药材熬小排骨。

吴冯氏一瞧,这些她可吃不完。先分出一份来给敬泰送过去,又把她之前摆上的没怎么动过的菜给敬齐送去,再使人去叫吴大姑娘跟吴二姐过来一起吃她们爹送回来的这些。

吴二姐接了信先去见了吴大姑娘,两姐妹隔一扇门,手拉手一起去吴冯氏的屋子。一进屋就是浓香扑鼻,吴二姐眼前一亮,定睛一瞧,摆在桌上的菜色一眼就能看出绝不是自己家的厨房能做出来的。自打到这里来这么多年她也没见过这么好的菜,顿时口水哗啦啦的。

吴冯氏见吴二姐这馋嘴样,笑得直捶她。吴大姑娘倒是没像她这般露相,只是也奇道:“这菜是哪来的?”好东西人人喜欢,外面的好东西更难得。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虽然猜到这是外面街上的东西,可也是头一回见。

吴二姐知道酒店酒楼,可她在这里没人告诉她这些,那些地方也不是她一个大姑娘能打听的。她不像吴大姑娘对这菜哪里来的好奇,坐下后擦了手拿起筷子就下手!

吴冯氏笑得直不起腰:“你个没见识的!难道我亏过你吃的不成?”

吴二姐一时分不出功夫来答,她都多少年没见过好吃的了?这边的菜多是煮的炖的,加了酱油盐就端上来了,虽说东西实在,可味道实在不能说太好,也就是一个咸味而已。她几大口塞进去险些噎着,这才空出嘴来说:“娘怎么会亏了我?只是这东西是好吃嘛!爹真坏!自己在外面吃好吃的!”边说手中筷子不停。

吴冯氏轻轻敲了下她的头,嗔道:“宠得你没了边?混说什么!”一些小地方不拘着她,可是亲爹的不是也是她能说的?吴老爷不在乎,可她不能让吴二姐日后出去让人说没教养。至于这送菜回来的事,别说吴二姐是头一回遇见,就是她,嫁进来十几年生了四个孩子,吴老爷也是第一次特地送菜回来给她。

想到这里,吴冯氏心中既感动,也怨恨。她只能把以前的事都忘了,告诉自己只要记得吴老爷现在对她的好就行了。她也能觉出味来,吴老爷现在是真的把她放在心上了。

她见吴二姐闷头吃,给吴大姑娘挟了两筷子菜,又给吴二姐添了碗汤,嘱咐道:“慢点!这么些呢,一顿吃不完!你喜欢晚上就再过来。”

娘仨吃饱喝足,不敢现在就睡午觉,撤了桌子摆上瓜子温茶坐在炕上闲话。

吴冯氏倒想起来件事,对两姐妹说:“过几日,我叫几个婆子去你们屋里,瞧着好了就留下来用。”

吴二姐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的屋子里有两个婆子,一个胡妈专管小丫头,脸一沉活像个夜叉罗刹。一个张妈倒是慈眉善目的,会做个甜汤点心什么的,吴二姐一直猜她可能是她的奶娘,但也见小敬贤是吴冯氏从小自己奶大的,配的两个婆子平常只管着敬贤喝水换尿布,她不敢问自己小时候是喝吴冯氏的奶长大的,还是婆子奶大的。她现在也渐渐看出了儿子跟女儿的分别,像敬泰和敬贤,那吴冯氏跟吴老爷在这两个弟弟身上花的心思就不是她能比得了的。或许儿子是吴冯氏自己奶大,女儿是奶娘奶大?又或者张妈也是从小帮她换尿布的?她只是觉得张妈待她比其他婆子更亲近,这股亲近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而吴冯氏吩咐她屋子里的事,特别是跟她贴身相关的,更愿意找这个张妈而不是另一个胡妈。

不过一个屋子里两个婆子就已经够了,吴二姐已经嫌太多,听着又要再送个婆子过来,难免有些不情愿。这两个婆子以前自持身份,可能也有想管教她的意思,总是对她管手管脚的,二姐这几年脾气渐大,一多半是被她们激出来的。现在她的屋子里就是婆子也服帖多了,她刚觉得舒服了没几天,难不成吴冯氏又想塞个人进来管她?可她没敢先开口,而是瞧吴大姑娘,大姐屋子里也有几个婆子,她会要吗?

吴大姑娘听吴冯氏这样说,脑袋一转就想到这婆子是管什么用的了,脸上一红,嘴角一抿,说:“听娘的,过几日就让她们来吧,我会先交待一下屋里的人的。”

见吴大姑娘脸红了,吴二姐头一个想法是,这婆子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用途?比如教她们这些未嫁姑娘房中事的?

吴冯氏坐在灯下,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干着绣活,冯妈坐在她旁边,见她这样,试探着开口道:“太太可是在为什么事烦心?”

吴冯氏被她叫回了神,叹气道:“我是在想给两个丫头挑婆子的事,那三个人我本来都是给大姐备着的,她嫁得远,我怕她吃亏,早早瞧好了这三个人。可现在没想到段家那边那么不给宝丫头脸,一个快进棺材的老太婆居然先给段二纳了个妾!”说着说着就冒了火,手中一使劲,一条快缝好的袖子就让她给扯烂了。

冯妈连忙劝她道:“段家是不怎么省心!可二爷是次子,他不还有个大哥呢吗?段家老太太也没多少功夫老盯着二爷的事,想着也就是一时碰巧碰上的吧。”

吴冯氏白了她一眼,说:“那也不行!要不是瞧着段家那个女人不成事,我也不会把我的闺女嫁过去。结果倒有个老太太手伸那么长!”越缝越心烦,索性扔到一旁,支着额头靠在炕桌上长叹一口气。

冯妈低着头半天不敢吱声,瞧着吴冯氏的脸色。

吴冯氏左思右想,拍了板:“大姐的婆子我再挑,先把那个吕妈妈给二姐吧。”

冯妈连忙答应下来,吴冯氏又说:“叫人牙子来,让她继续给我找人!”

等冯妈从吴冯氏屋子里出来,特地亲自走到婆子们住的靠着厨房的屋子里,一推门,几个婆子正聚在一起赌牌,满屋子烟火气,地上到处都是花生壳瓜子壳。见吴冯氏屋子里最得意的冯妈妈过来,几个婆子赶紧的把牌桌子收了,扫干净地后捧了茶请她坐下闲话,管着灶下的刘妈麻利的从旁边厨房里端了半盘子炸花生米过来孝敬,陪着笑说:“灶下的火还没熄呢?妈妈用点汤饭?二姑娘晚上要吃花生猪蹄汤,一整个猪蹄熬的!汤好着呢!正好还剩下点,不如给妈妈下碗面?”

冯妈暗中乍舌,这群婆子眼睛可真利,二姑娘大晚上要点菜吃,这群人也不敢推,竟连回太太一下都没有就给做了。就是大姑娘这几年也没有说单点菜的,几个少爷也没这个胆子。整个家里也只有吴老爷,其他人每餐的菜色都是吴冯氏定好的,就是要吃个甜汤也要看有没有,更别提是肉菜了。

可见这些人也明白,吴二姐在这家中的地位,别说她只是想加个菜,就是天天这么吃,估计吴冯氏和吴老爷也不会说她一句不是。

冯妈笑了笑说:“那倒不用,只是二姑娘的东西你们也敢私用?”边说边冷笑着瞟过这群人。

刘妈忙陪笑道:“二姑娘倒是交待过了,除了送过去的一盆汤菜外,剩下的就赏我们了,只是妈妈来了,自然是先给妈妈用。”

冯妈笑:“多谢你们的心,我领了情。东西就不用了,我是来找人的,吕妈妈呢?”

一个婆子努嘴指隔壁说:“在屋里呢。人家不跟咱们混,嫌咱们脏呢!”

几个婆子七嘴八舌。

“只怕还当自己是个主子呢!”

“瞧她那能耐?不是给卖出来了吗?还想着她那男人呐!”

几个人笑成一团,冯妈跟着笑了两声说:“那你们玩吧,只别玩得误了事。老爷回来可能还要用汤。”

几个婆子连忙应道:“火不敢熄,候着老爷回来呢,妈妈只管放心。”

冯妈又跟她们推了一回,怀里被胡乱塞了不少香囊胭脂一般的小零碎才出来,这些人不过是想着日后能让她在吴冯氏跟前说上两句好听话,至少也要拼着不让自己说坏话。冯妈得意的笑,抬脚进了隔壁的屋子。

掀帘子前她扬声道:“吕妈妈可在?老婆子来找你说说话。”

一个娇柔的声音殷勤答道:“妈妈快请!快请!”话音未落,一双嫩白的小手就上来扶着冯妈。

冯妈抬头,眼前一个艳光逼人的妇人正笑着,眼睛一眯,嘴里却赞道:“瞧瞧!这小模样多可人意!我要是个男人也要被你迷住了!”

吕妈妈虽然称妈妈,不过年纪却不大,还要比吴冯氏小点。她原是一个富商在南方买下的妾,听说不是干净地方出来的,只她却说自己是妈妈养大,也没在楼里呆过,妈妈养她到十四岁就招客上门,十六岁时见了这位富商后收了六十六两赎身银把她嫁了出去。她先是被富商养在南方,后富商回家乡把她也带了回去,富商的妻子也算能容人,没给她什么苦头吃。过了几年她怀了孕,可巧竟生了个儿子!但儿子还没满月,元配太太就把她给卖了。她瘫在人牙子的车上,靠着身上的耳铛钗环手镯衣服求得同车姑娘们的帮忙,算是慢慢养好身子。等到吴冯氏要挑婆子时,她又想办法求了人牙子把她送来。

不过刚见到吴冯氏时,她还以为自己一定不会被挑中,她知道自己瞧起来不得太太们的喜欢。谁知吴冯氏真把她留下了,刚开始还以为吴冯氏会把她送给吴老爷,很是准备了一阵,可吴冯氏把她买下来后扔到灶下足有几年不来理会,后来才慢慢让人过来教她,她才知道吴冯氏买下她的真正用意。

别的她不敢夸口,吴冯氏买下她,绝对是值得的!

院子里的婆子大多瞧不惯吕妈妈的做派,她听冯妈这样说,一边连声推辞,一边娇羞掩面,两个拉扯着坐下。冯妈瞧着她在屋子里转圈,倒茶拿点心,忙得团团转。事没做多少,至少这表面看起来倒是够给冯妈面子的。

冯妈心中舒服,倒把刚才瞧见她时的不痛快给咽下,握着她的手拉着她坐到身旁说:“快别忙了!咱们又不是外人。”冯妈扬扬下巴,指着旁边屋子里的那些灶下婆子说:“那些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你日后也是有造化的!”

吕妈妈偏身坐着,低头擦泪:“哪里有什么造化?我只求一碗安生饭吃就行。”

冯妈摇头,说:“太太买下你,自然是盼着你能帮上忙。有太太护着,你以后能没造化?”又抬起她犹有湿意的小脸啧啧道,“瞧你这小模样,一看就是个有福的!”

吕妈妈顺着她的手劲抬起脸,似嗔似怨的斜了下眼睛,勾人入骨。

冯妈心中最不待见这种骚娘们,可偏偏太太用得着她,日后还不知道她能有什么出息呢。所以冯妈也不愿意得罪她,只是想到她将要到吴二姐的屋子里去,不由得兴灾乐祸!

落到吴二姐手里,可不要想能有什么好果子吃!二姐是吴家头一份的厉害人!上头还有吴老爷和吴冯氏给她撑着腰呢!

这样一想,冯妈心里舒服了些,趴在她耳朵边把吴冯氏要将她给吴二姐的事告诉她。

吕妈妈掩着嘴惊讶极了,她以为怎么着也是大姑娘在前面,还以为要到大姑娘的屋子里呢,没想到居然被给了二姑娘!顿时又是紧张又是高兴!二姑娘可比大姑娘更得吴老爷和吴冯氏的喜欢!听说只怕连敬泰少爷都要靠边站。一时又想着吴二姐不知道会不会喜欢她,一时又想着要怎么在吴二姐面前讨个好去。脑袋里面乱成一团。

冯妈拉着她的手说:“我说句不该说的话,跟着二姑娘可比跟着大姑娘强!满院子里的人哪个不知道?二姑娘可是咱们老爷心尖子上的肉!日后嫁出去必定能过好日子!你跟着她走我也能放心。”说着擦泪,倒像她跟吕妈妈多好似的。

吕妈妈不敢在冯妈面前露出轻狂样,顺着她的话说了几句好听的,临走又塞几十个钱给她,又拿了个她自己的好镯子塞过去。将她送走后,吕妈妈坐在炕头,心里面两边打擂台,等同屋的几个婆子回来,大家脱衣睡觉,别人的呼噜都震天响了,她仍是翻来覆去的。

要说跟着吴二姐的好处,第一个就是她嫁得近,靠着娘家这在婆家的日子当然就好过得多,主子的日子好过了,下人的日子当然也好过。可不好的也在这里,要是离得远,她自然能慢慢想办法得新娘的信任,日后说不定也能有别的路可走。这离得近,吴冯氏就在后面,她要想拿住吴二姐就难了。

二则,吴二姐年纪小,要出嫁还要好些年,她要是能现在就进了姑娘的屋子,得了她的信任,日后嫁出去人少了又离了家,二姑娘自然会更信她几分。可另一头,二姑娘嫁过去是二媳妇,拿不住掌家大权,她要从里面捞油水自然也难。

吕妈妈胡思乱想,鸡叫二遍才刚合合眼。

等起了床,她心想,怕什么呢?想想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她还能被个小丫头拿了去不成?只要哄住她,总比老在这灶下强!

打定了主意,过了几天吴冯氏叫她去,交待了几句后就使个小丫头把她送进了吴二姐的屋子,此时她才知道,大姑娘那边有两个婆子,而去二姑娘屋子的婆子只有她一个。

这是什么意思?吴二姐那里有什么事是要紧让她去办的吗?可她还没嫁出去呢,她去了她的屋子又能干什么?难不成是让她去□□丫头?

她脑袋里面龙虎斗,抱着小包袱让人领进了吴二姐的屋子。

门前站着一个十六七的蓝衣丫头,模样身板混混实实的,看着像是庄户人家的孩子,见了她来,低头蹲了半个福就掀起帘子让她进去。吕妈妈有心要套两句近乎,可堆着满脸笑那丫头就是不看她。

傻子!吕妈妈心里啐骂道。她面上仍带着笑,矮腰侧身轻手轻脚的进了屋去。

这屋是个品字形,她站在正中间的这间屋,左边那间屋里传出人声,右边像是个小屋,她猜二姐应该是住在左边屋里,右边是丫头婆子住的。

蓝衣丫头领着她和送她来的吴冯氏屋里的人进来后就进左边屋去了。

吕妈妈慢慢紧张起来,她没想到二姑娘屋子里规矩这么严。领着她来的是吴冯氏屋子里的丫头,居然也没敢直接进里屋。

一会儿那个蓝衣丫头出来了,对领着吕妈妈来的丫头说:“你回去吧,宝二姑娘说知道了,一会儿你跟我去,二姑娘赏了你包果子吃。”

小丫头甜甜一笑,竟把吕妈妈扔下跟着那个蓝衣丫头出去了。吕妈妈干愣着,蓝衣丫头临出去前扭头对她说:“进去吧,宝二姑娘要瞧瞧你呢。”

吕妈妈咽了口口水,把包袱放在外间,又整整衣裳头发,才小心翼翼的掀帘子进了里间,一走进去就不敢抬头,只看着脚尖,规规矩矩蹲了个礼说:“给宝二姑娘道福!奴婢婢娘家姓吕,二姑娘叫奴婢婢吕婆子就行。”

里间窗户只开了条缝,屋子里热暖,吕妈妈一会儿就出了一背的汗。她没听到有人说话就不敢抬头,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才听见一个婆子说:“姑娘,瞧着,倒像是个有规矩的呢。”

她浑身一机灵,屏息静气的等着。

又过了会儿,一个慢悠悠的女童声音说:“既然胡妈妈这样说,想必是真的。”过了会儿,又说:“近了我瞧瞧。”

吕妈妈仍不敢抬头,只耳边听着一个小丫头走过来拉着她向前走了两步。

她战战兢兢的抬起头,这才算看清这屋子里有多少人,可刚才她居然什么声音也没听见。

炕上正中间依着炕桌坐的一个红衣童女戴一副福寿绵长的金项圈正支着腮瞧她,另一头坐着一个看着十七八的绿衣大丫头正低头敛眉只顾着飞针走线缝手中的东西。童女左边是一个看着极严肃的中年仆妇,正上下打量着她,那眼神一碰就让她心寒,连忙低了头,站在她旁边刚才领着她向前走几步的是个十六七的丫头,穿一身米白的粗布衣裳,收拾的极干净,见她望过来还笑了笑,可见是个受宠的。

吕妈妈猜正中间坐着的红衣童女就是吴二姐,看着像个还没长开的女娃娃,只是眼神有点利,她抬头时这姑娘瞟了她一眼,嘴角一挑笑得就有些深意。吕妈妈心中一突,深宅大院里的姑娘家,不可能知道她的事吧,或许是吴冯氏事先交待过她?一想又不可能,吴冯氏怎么也不会跟自己还没嫁过人的姑娘说这个?没得脏了姑娘的耳朵。

她正想着,帘子一掀,又进来一个婆子,笑得慈眉善目的,手中端着个碗连声说:“姑娘快来吃,新下来的红枣做的银耳红枣羹!太太刚使人送来,还是热的!”

吕妈妈赶紧往旁边一让,见屋子里的人收拾东西给这位新进来的人腾地方,她也快手快脚的上去帮忙。

等她抬头,那端着汤的婆子已经侍候着姑娘吃上东西,一错眼瞧见她后,先是一怔,后就笑开,走过来极亲热的扯着她说:“太太说要送个人进来给我作伴,没想到竟是你!我可记得你的针线不错,真是正磕睡就送了个枕头!赶紧去给我帮忙,姑娘要新的帐子,正好借你的力!”

吕妈妈赶紧想这个婆子是谁,不等她想起来,那婆子扯着她就坐到炕头,一下子离那红衣姑娘极近,她吓得根本不敢坐,刚又站起来,紧接着又被那婆子硬扯了下,半砸在炕沿上,脸上半分不敢露,心中直打鼓,吃不准这婆子是好心还是恶意。

婆子已经跟姑娘一连串的说她的事,将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虽然她针上灶下都算有些手艺仍不免让她夸得臊了脸。

红衣女童吃了半碗就挥手让端下去,那个米白衣裳的丫头上来送了手巾让姑娘擦嘴。姑娘扔了手巾才再看向她,笑说:“没想到你跟张妈妈竟是熟人,我这屋子里事少,你只管住下,平常也不用做事,多陪我闲话就行。”

吕妈妈心中一凉,没想到姑娘竟不用她做事。这是要看她的本事?打定主意要在姑娘面前争出头,瞧那两个婆子的样子也绝不会有她的本事!忙跪下拜道:“听姑娘的吩咐!婆子从今只认姑娘一个主子!上刀山下油锅只凭姑娘一句话!”说完忐忑的偷瞧姑娘的脸色,谁知姑娘一点没在意她发的毒誓,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挥手道:“你先出去吧,先认认门,等地方熟了再过来。”

那个米白衣裳的丫头立刻过来领着她出去,绕到下房中指着一张床说:“妈妈住这吧,这里不靠着水边,夜里暖。”又指着旁边的三张床说:“还有两个姐姐跟我也住这屋,妈妈日后多教我们点本事,我先跟妈妈道谢了。”说着就拜下去。

吕妈妈连忙扶起她,塞给她一个荷包说:“姐姐别跟我外道,还没请问姐姐的名字?”

那丫头一笑,露出一口细白的牙,说:“妈妈别客气,让人听到了就是我的不是了。妈妈叫我米妹吧,这是姑娘给起的名字。”又指着旁边两张床说,“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叫七斤,姑娘叫她小七,一个叫青萝。姑娘屋子里还有个叫红花的,不在这住。”

吕妈妈知道这丫头是吴二姐吩咐过才告诉她这些事的,但怕她藏着掖着,又翻出几条精绣的帕子塞给她,说:“姐姐多教我两句,我这刚来,心都被吓得直跳呢!”

米妹掩着嘴小声笑,说:“有什么可怕的?姑娘极好说话,也从不打人。”她没说的是,姑娘不打人,姑娘都是直接把人撵出去,出了姑娘的屋子,还能有什么好去处?

吕妈妈又说了阵好听话,又塞给她一盒胭脂,米妹就悄悄指着隔壁说:“这里三间屋子,张妈妈跟红花住,不过她们两个总有一个守在姑娘身旁,所以那屋子里常是锁着门的。”说着挑眉看了吕妈妈一眼。

她立刻明白这张妈妈跟那个红花估计是吴二姐屋子里最得意的。

米妹又指着另一边说:“那头是胡妈妈的屋子,住着她和另外三个丫头,那三个丫头不在姑娘眼前当差,平常也很少出门。”

吕妈妈眼睛一亮,她很快意会到跟胡妈妈住的三个丫头可能就是日后吴二姐给段家少爷预备下的通房。可是这些通房既然跟着胡妈妈住,自然是由她来□□这些人的。那她又干什么呢?难不成吴二姐想让她顶了胡妈妈的差事?

吕妈妈不解,吴冯氏预备下她就是要借着她的本事帮着姑娘们对付那些不安分的丫头和妾的,可既然备下的通房已经有人教了,那为什么还让她过来?

还有什么人是吴二姐要防着的吗?不是这些通房,难不成那些人已经在段家了?可就是这样让她过来也没用啊,她的手又伸不到段家去。

米妹又交待了两句走了,吕妈妈坐在床头收拾包袱,心中盘算着什么时候去打听一下,吴二姐这屋子里到底有什么是需要她去做的,是谁在给她添堵,又为什么这么早把她送过来。

吴大姑娘和吴二姐坐在里屋的炕上,面前的炕桌上摆着个针线箩筐。大姐手中缝着件男衫,二姐有样学样,正在跟一条袖子较劲。她的衣衫自有丫头婆子去操心,可日后给丈夫儿子做件衣裳总要自己动手才行。吴二姐觉得自己身上那点大女人的棱角已经渐渐快给磨没了。

“那个吕妈妈怎么样?好用吗?”大姐问。

几日前,吴冯氏把两个婆子给了大姐,把一个婆子给了二姐,只说是她们日后出嫁用得着的人。

吴二姐听大姐这样问,抬头说了句:“还好,听说是个安分的,要她在屋子里呆着,也不乱走,跟同屋的几个丫头也没吵嘴,也不急着掐尖拔高。人虽然长得有些招闲话,可只要能守得住本分,我只当多养个人。”

吴大姑娘一听就知道二姑娘弄拧了吴冯氏的意思,瞧了眼屋外才凑过去小声道:“你以为娘给你这个婆子是干什么用的?”

吴二姐嘴张了张却没说话,脸先红了 。以前在办公室里说起黄笑话来也能厚着脸皮,在这里住了七八年后脸皮竟又变薄了。见大姐还在等着她的话,压低声没好气的嘀咕道:“还不是…想着让她们教咱们怎么对付男…!”

吴大姑娘一听这话不对,连忙捂住她的嘴:“要死了!你的胆子也太大了!这话也敢浑说?快闭住!”

吴二姐吓了一跳,连忙伸脖子看帘子。两姐妹凝神细听了会,外屋一点人声也没有,这才松了口气。

二姑娘知道自己想错了,也臊了个大红脸,捂着嘴半天才道:“…都是你要我说。”

大姐的脸也红得很,急道:“哪个知道你能想到那里去?真是!”

二姑娘见大姐半恼,立刻陪小心说软话,半天哄得大姐回转才松了口气。

她扯着大姐的袖子哀求道:“大姐姐,你疼疼我,千万别告诉娘!”要是让吴冯氏知道她这么小说出这种话,再怎么宽容只怕也要打她的板子。

未嫁女儿家想这种事,那可是大罪过!

大姐又爱又恨的使劲点着她的额头,对这个妹妹的大胆子,她是又是羡慕又是喜欢又是恼得牙根痒。什么话都能说吗?她又怎么敢去跟吴冯氏提?两姐妹坐一起说话,妹妹说起那种事,她这个当姐姐的难道能逃得了?想到这里,大姐抓起二姑娘细嫩的胳膊搁嘴里狠狠咬了口!

吴二姐小小哀号了声,再一瞧,胳膊上一个圆圆的牙印,她拿帕子捂住,苦笑道:“姐,你的牙口不错,瞧着齐整着呢。”

大姐被她逗笑,随手抓了个线团朝着她扔过去。二姑娘缩脖子闪开,两姐妹笑闹成一团。

笑歇了劲,二姑娘倒了两杯温茶,捧一杯给大姐,这才又提起刚才的话头:“大姐,那几个婆子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大姐一听又想起她刚才的浑话,脸又红了,瞪了她一眼,不吭。

吴二姐又是一通连天的软话好话使劲灌吴大姑娘:“好姐姐,你就教一教我吧!妹妹真是不知道啊!”

大姐被她捧得高兴,拿够了架子才趴在她耳朵边说:“这三个婆子以前都是在富人家当妾的,都是能干人。”

吴二姐点头,这她知道,不然也不会误会吴冯氏送她们来是准备教两个姑娘怎么讨男人喜欢。

大姐拍了她一下:“你个猪脑子!她们什么身份?咱们什么身份?跟她们学?没得丢了我们的脸!”

吴二姐缩缩脖子,这话对。想吴冯氏怎么着也不会想着要几个下贱人来教自己闺女这种事,是她想左了。

大姐白了她一眼,说:“要她们来,是让她们去对付妾的!”

吴二姐的眼睛亮了!没想到吴冯氏居然能想到这一点上!去买了别人家的妾预备来给她们去对付日后自己丈夫的妾!

吴大姑娘见她明白了,笑道:“这一物降一物。对那些下流东西,就要跟她们一路的才能对付得住。”想了想,忍不住又点了句二姑娘:“娘现在就把吕妈妈给你,就是想让她能先跟你那个荷花过过招。”

吴二姐愣了。荷花,她亲爹的第一个孩子,庶出的姐姐,比她更早进段家门,进段浩方屋子的人。

吴大姑娘疼爱的摸着吴二姐的细软的头发,说:“娘也担心那丫头日后不安分。吕妈妈是个能干的,现在把她给你,她就可以在咱们家多打听打听那荷花的事,日后跟着你过去了,才能把那荷花攥在手心里。”

吴二姐眼眶热了,她没想到吴冯氏居然能为她盘算的这么周全。这要多把她放在心上才能做到这个地步?

吴大姑娘抱住没了声音的妹妹,温柔道:“好宝儿,娘这样疼你,你日后可要好好照顾娘。我离得远,日后娘和弟弟都要交给你了,你替我尽了这份孝心。”说着,大姐的泪也掉下来了。

吴二姐心中酸涩,听着这样的话跟心被揪起来似的难受。

两姐妹抱在一起痛快的哭了一场,各自擦泪。

大姐静了静神又说:“也别拘着那个吕妈妈了,让她四处多走动走动。荷花以前是跟她的姨娘住在妾们的院子里的,外面的人对她都不熟。让吕妈妈去打听,她可明白自己该干什么。”

从大姐的屋子里出来回到自己的屋,吴二姐刚坐下,就听张妈妈笑着说:“姑娘,吕妈妈为姑娘做了双鞋,姑姑试试?我瞧着倒比我做的好呢。”

二姑娘点点头,张妈妈出去领吕妈妈进来,见她低眉顺目的,不知道是不是大姐的话起的作用,二姑娘今天看她倒比上回见更顺眼,那狐媚的模样也不那么讨厌了。

吴二姐温和的说:“早听过你的针线不错,拿过来我瞧瞧。”

吕妈妈马上感觉出二姑娘对她比上回更亲近,她大着胆子抬眼看了下,见对上她的眼睛的吴二姐也没变了脸色,反而鼓励的示意她靠近。

张妈妈嘴角带笑让开吴二姐身旁的位子。

吕妈妈受宠若惊的紧几步上前,半蹲身施了个福礼,这才掏出一直当宝贝般抱在怀里的鞋子,外头还特意用一张干净的包袱皮包着,解开一瞧,是双软底单鞋,鞋面上绣着粉色的荷花和碧绿的大片的荷叶。

吴二姐一瞧,心中不免一跳。这吕妈妈好聪明啊,懂得用这种法子来试探。

吕妈妈再次大着胆子瞧吴二姐,见她似笑非笑的模样,心中倒开始打起鼓来。难不成自己太大胆了?这鞋做得太露骨,倒让二姑娘不喜欢。不由得有点后悔。

吴二姐用两根手指提起鞋瞧了瞧又扔回到吕妈妈怀里,看她被吓得一跳才笑道:“鞋不错,只是这花样我不喜欢。吕妈妈下回再绣花样,不如给我绣些吉祥点的,比如一对鸳鸯,一双燕子,或者别的也好。”

吕妈妈立刻抬眼看吴二姐,脸上的笑都有点收不住!这二姑娘是打算用她了?

吴二姐笑着,几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又说:“吕妈妈别老呆在屋子里,闲时也出去走一走,我的屋子里只要不误正事,没多少规矩的。”

吕妈妈笑得见牙不见眼,嘴都快咧到耳朵根,深深施了一礼应道:“老婆子听二姑娘的!谢姑娘体贴!”

吴二姐笑笑,对站在一旁的张妈妈说:“上回的那半块布包了给吕妈妈吧,让她做件新衣裳穿。再拿二十个钱让她去吃酒。”

张妈妈笑着去了。

吕妈妈连声推,只说不敢。这一冷一热太快,她有点不敢受。

吴二姐笑着宽她的心说:“你新到我屋里来,怎么说都该让她们摆桌酒迎一迎你。只是我是个姑娘,不敢乱了家里的规矩。索性把钱给你,看你的方便吧。”

吕妈妈只觉得心口一阵乱跳,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原是怕二姑娘不肯用她,可现在倒怕自己不堪二姑娘的用。瞧二姑娘这样,倒像是用惯了人的,她原还想要是能拿住这年幼的姑娘,自己出了吴家门也好过得爽快些。可看吴二姐这个样,只怕这只是痴心妄想。

张妈妈回来,拿着一个包袱,然后又亲自送她回去。

张妈妈拉着她的手亲热道:“自此后都在二姑娘屋子里当差,咱们就跟一家人一样!”

吕妈妈如坐针毡,来之前那点小心思早飞到天边去了。这屋子里怎么个个都不是好对付的?听张妈妈这样说,连忙求饶,又翻出吴二姐赏的钱要塞给她。可谁知张妈妈坚决不肯受,反倒脸一正,说:“这是姑娘给你的,你自用。只莫忘了姑娘的事。”

吕妈妈连声说:“忘不了!不敢忘!”

得了她这句话,张妈妈才离开。回了吴二姐的屋子后,小心翼翼的把吕妈妈的话学了遍,又说:“姑娘宽宽心,我瞧这个吕婆子也是有点本事的。”

吴二姐冷笑:“是有本事。进来没几天屋子都没出就能让她打听到荷花的事,这还不够本事?”

荷花被送走的事,吴老爷和吴冯氏捂得极严,谁敢满院子嚷嚷?知道的都当自己是哑巴。

吴二姐没出门,自己的庶姐先进了夫家门,这可不是什么光彩事。这是在吴二姐的脸上打巴掌,让人知道她没用,夫家在不停的给她难堪。

吴二姐恨极了这件事,满院子里哪个敢提一句?

张妈妈噤声,如今的二姑娘可跟小时候不一样了,那叫一个说一不二。

过了会儿,吴二姐才说:“查,哪个多嘴了?好好教。”

张妈妈立刻点头道:“姑娘放心,老婆子一定给姑娘办好这件事!”

“大喜啊!”

一个穿着半旧的道服的老头子摸着山羊胡对坐在段老太太跟前的小杨姨奶奶这样说。

小杨姨奶奶掩面低头,只是嘴角笑得收不住。围在她旁边的几个一身正红衣裳的媳妇都瞧着她笑,看着和气,只是眼神一对,挑眉眨眼各有一番心思。

段老太太半探着身说:“可是真的?”

山羊胡老头站起来躬身贺道:“恭喜老寿星!小姨奶奶肚子里有您的重孙子了!”

段老太太大喜,将小杨姨奶奶抱到怀里搓揉,连声喊心肝肉。一面又让下人给老道士包钱,又让人请他出去吃席,又叫人去说:“跑快点!去给外头的三太太说一声!她有孙子了!”

小杨姨奶奶心里咯噔一下。

段章氏不喜欢回段家老宅,可每逢过年她只能回来侍候。

今年段浩方去了南方,她那个无缘的大媳妇又孝顺的亲自过来请,只好不情不愿的跟着段老爷回来。段二爷说是年前一定赶回来,段老太太又叫带上小杨姨奶奶,段章氏只好憋屈着带着二儿子的妾回了大宅,心中暗骂,一个妾还给她这么大的体面!

可更大的体面在后头。

段家老宅是段老太爷去南方作生意后,送回来第一笔钱时,段老太太拍板买下的不知是哪个官的外宅,然后全家搬了过去。虽然不算太大,但胜在里面景致不错。官员那个外室又是个会花钱的,正屋弄得极漂亮。足占了整间宅子的一半。老太太瞧过正屋后才相中了这间宅子。

正是新年时节,院子里处处透着年味。大红色的剪纸年画贴得到处都是。段老太太是个爱讲排场的,又喜欢让人说她慈善。过个新年不但给每个下人都做了件新衣,还多发了一个月的钱。她倒是过得舒坦,可段大老爷的媳妇一家子和其他不怎么得意的人家可就要节衣缩食了,反倒不如平常日子好。

段章氏带着小杨姨奶奶一回来就被叫进了段老太太的屋子,当着一屋子妯娌小辈的面,老太太明显更亲近小杨姨奶奶,又是叫看座又是让送茶,还当着段章氏的面对着小杨姨奶奶说:“在那边可住得惯?若是有了委屈可一定要说!你爹娘把你交给我,我可不能让你受苦!”

段章氏恨得牙根痒却毫无办法,幸好这小杨姨奶奶还不至于傻到当面告状,不然回去看她怎么收拾她!

可之后几天,段老太太天天把小杨姨奶奶带在身旁,心肝肉似的疼爱。她这是明着给段章氏不痛快,可段章氏除了回到段老爷跟前能哭一场外,出了屋子可是半点不敢露。

这天,听说有个得道云游的老道士恰好回来了,段老太太赶紧请他来讲道。段章氏也有点兴趣,可一见小杨姨奶奶又被段老太太拉着坐在身旁,她可不愿意掉了身份跟儿子的妾坐一块,转脸到外头陪着客人说话去。

几个人正坐在一张桌前抹牌,一个婆子进来扬声道:“三太太发财呢?老太太叫您过去呢!”说着就笑着过来拉她。

段章氏听见三太太这个称呼就耳朵根痛。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一听就低人一等的叫法,几个妯娌中她是最小的一个,在段家老宅里住着的时候,时时刻刻矮人一头。搬出去后,她倒不敢称大太太,却使人叫自己段章氏,这样既不违礼,又过了瘾。段老爷也喜欢让人叫自己段老爷,夫妻两人在自己屋子里哄着自己玩。

这婆子是段老太太跟前的,段章氏不敢硬顶,只强笑道:“这正跟几个婶子抹牌呢。”

婆子也不管她说话,拖着她就走,脸上带着笑说:“可是件大喜事呢!三太太只管跟我走就行!”

段章氏暗骂,喜个鬼!

进了段老太太的屋子,段章氏立刻装出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抬眼瞧小杨姨奶奶正在段老太太身旁坐着,心中暗恨,眼睛里就往外射刀子。

小杨姨奶奶机灵,立刻就要站起来迎。被段老太太一把按回去说:“你现在贵重着呢!别怕!你娘不敢跟你计较!”

段章氏心中打突,面上却笑,温言对小杨姨奶奶说:“老太太说的是正经,你万不要跟自家人客气。”边说边轻轻拍拍她的肩,拍得小杨姨奶奶脸刷得就吓白了。

段章氏稳稳坐下后才扬脸笑问道:“老太太唤媳妇来什么事?”

段老太太得意笑道:“看看我给浩方选的人!刚进门才一年就有了喜讯了!”边说边把小杨姨奶奶往段章氏那边一推。

段章氏一时没反应过来,回神后僵笑道:“…真是大喜事啊!”立刻拉着小杨姨奶奶上下打量,“真没想到!你的肚子这样争气!”

心中却在嘀咕,吴家那个妾跟她住一个屋,怎么会让她怀了孩子?转念又一想,吴家那个妾一看就是个没用的,估计是个傻的。再看小杨姨奶奶,就觉得她看起来奸滑得很。她自己有了身子,却没露出来,她这个当娘的不知道,还特地回来告诉段老太太,再想起老太太特地叫她回来过年,越觉得这个妾心眼多,恶道!

不管想什么,段章氏面上绝对挑不出错来,当时就褪了自己手腕上的一只镯子给小杨姨奶奶带上,又说回去就给段浩方写信。

“让他也知道这个好消息!”段章氏心中暗笑,那浩方看起来也不像对这个妾上心的样,平时都躲着来,真知道她有了孩子还不定是个什么心思呢。

小杨姨奶奶心中不安,她原想再瞒几个月,最好能等孩子五六个月后再说。段二爷对她一时冷一时热,她吃不准这男人是个什么意思。刚发现自己怀了后,因同屋的还有一个吴家的妾,虽然这女人平常跟抹影子似的连个声音也没有,也从不往二爷跟前凑,可到底是吴家出来的人,她不能不防。于是刻意要丫头去外头买鸡血回来假作葵水,好不容易安生瞒了几个月,结果段老太太要她到老宅来过年,这人多眼杂她也担心自己瞒不下去,谁知今天请来的这个老道士竟然懂医,老太太说她进段浩方的屋也有一年了,不知道有好消息没,当时就让那老道士给她看,就这样露了馅。

可有身子的事大家知道后,倒全都是恭喜她的,就连段章氏对她也好了很多,这让小杨姨奶奶不由得开心起来。觉得这女人还是应该有了孩子才有地位,瞧瞧,她这可算是扬眉吐气了不是?抚着肚子对孩子说,好孩子,姨娘可都要靠你了。一时竟连吴家也不那么可怕了。

事情没有再瞒着,正赶上过年亲戚走动多,段浩方有儿子的消息倒是很快传了开来。有那认识吴老爷的倒记着这段二爷是他家的女婿,吃酒时就告诉了吴老爷,还说:“我就纳闷了,你办喜事怎么不请我吃酒呢?”

吴老爷正笑着脸僵了,顿时气得打哆嗦,狠不能砸了杯子!

段浩方那小王八羔子!居然弄出这么件事来!立刻酒也不吃了,吴老爷大白天扔下正事不管赶回了吴家屯。

吴冯氏正在屋子里盘算着吴大姑娘的嫁妆,再过一个多月就到年关了,过了年吴大姑娘满十六,出门也就是这一年半载的事,她虽然还想再留女儿几年,可想起自己十五岁就出嫁,也不愿意太耽误大姐,再说聂五少也已经十六岁了,说不定就要往房中放人了,大姐早点嫁过去把着关还好些。

见吴老爷像阵风似的刮进来还笑道:“怎么跟火上房似的,你回来的正好,我正在看大姐的嫁妆,家具已经打好了,人也都挑好了,随嫁田也已经买好了,我还给她备了一些压箱银,你瞧瞧还有什么别的我没想到的没?”吴冯氏扳着指头说,“我觉得明年要么你去一趟西镇,要么让聂家小五过来一趟,再看看他这个人。唉,真要嫁了我反而不放心了。”

吴老爷先把满屋子的丫头婆子都赶出去,又叫人守着院子门不许乱走,然后转回来站在吴冯氏跟前,他自己仍是气得大喘气,可却想着要怎么把这件事软和点告诉吴冯氏,免得气着她了。

吴冯氏自说自话了一阵后才发现吴老爷脸色不对,又见他一头一脸的汗,连忙让他坐下,又去拿手巾给他擦汗,又去翻箱子给他拿衣服换,口中不停埋怨道:“你也是个快四十的人了,怎么就不知道顾着点身子骨?就这么满头汗的,受了寒怎么办?”

吴老爷看着她忙来忙去,话在嘴里转了几圈就是说不出口。他们有四个孩子,吴二姐是吴冯氏最疼爱的一个,吴老爷猜测是从她之后,吴冯氏连生了两个儿子,日子也渐渐变好,吴二姐自己也争气,所以吴冯氏才越来越疼她。可谁知吴二姐在姻缘上怎么就是这么不顺?段浩方看着是一个多好的孩子,段家也是个小门户,回头吴二姐嫁过去也不会吃苦受罪。可近几年跟犯了太岁似的,一件件不痛快的事就往吴二姐头上砸。现在更是连孩子都整出来了,这让他的宝丫头日后怎么活?

吴老爷呆呆的被吴冯氏剥了衣服换上另一套,又被按坐到炕上,手中又被塞了碗热烫烫的茶。

吴冯氏看着吴老爷喝了大半碗的茶才说:“有什么事,你就说吧。不管什么事,咱都可以商量着办,别把自己憋出毛病来。”吴老爷一进门,脸色就发灰。吴冯氏多少猜出点可能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她自己心中打鼓,可仍是要宽吴老爷的心,他是家中的顶梁柱,绝不能倒。

想着,吴冯氏就陪着小心猜道:“生意赔了?赔了多少?要是你那里钱不够用,我还能挤出来个一二百两的。”说着就要去翻她的嫁妆箱子。

吴老爷见她要去拿她的嫁妆钱,立刻拽住她说:“别动那个。你先等等,我跟你说个事。”

吴冯氏偏身坐到吴老爷身旁,拉着他的手说:“你说吧,天塌下来我跟你一块顶。”

吴老爷失笑,心中感动,越发心疼吴冯氏和吴二姐,只要想到一会儿吴冯氏会有多愤怒多难过,他就恨不得把段家那兔崽子的子孙根切下来喂狗!!

他先把吴冯氏拢到怀里,哄孩子样抱着她,声音放轻,脸上带着笑,小心翼翼的说:“我跟你说个事,你放心,我吴大山站在这里,不会让你和孩子们受委屈!”

吴冯氏乖乖让他搂着,点头嗯了声,心中早就如开锅般沸腾起来!她面上不显,只管微笑,吴老爷越是这般小心,她越觉得这事不简单,心中盘算,要是这次的事太大,她就使人回娘家去求兄弟,无论如何要帮吴老爷一把!

吴老爷嗫嚅半天,结巴着把刚才酒桌上那人说的话告诉了吴冯氏,说着说着他自己倒气笑了。

“那个还恭喜我呢,还以为是咱家闺女生的,我呸他个祖宗八辈吧!!鸡|巴毛玩意!!”

吴老爷一气,早年乡下地里跟村汉们混时的毛病就露出来了。

吴冯氏一听之下,头一个反应是问他:“谁的?”第二个反应就是,幸好不是吴老爷出了事,这一比之下,倒觉得段二有孩子这事没那么严重了。

吴老爷以为她气糊涂了,连忙去摸她的头,边陪着笑小声说:“不就是段家那混蛋小子的吗?你别急,啊。”

吴冯氏顾不上跟他多说,见他也没明白,跳下炕站在屋外叫冯妈。

吴老爷见她跑出去,还以为她恼得狠了要找人出气,想着打几个下人出出气也好,总比她气出病来强。也不去拦,坐在屋子里盘算着下一步要怎么为吴二姐争个高低上下输赢,这口气不能咽了!

冯妈着急慌忙的一溜小跑着过来,吴冯氏顾不上跟她多拢吭谒浔咝n淮溃骸敖心愕哪腥巳コ抢锒渭夷潜叽蛱宄词俏葑永锬母鱿录咦痈傻煤檬拢”鹁四潜叩娜耍

冯妈一知半解,可不敢多问,应下来后跑回家,让她的小子去叫来他爹。男人回来前,她先把事情盘算了遍,等男人进门,她掩上门小声跟他说了遍吴冯氏的交待,又说:“应该是段家二爷屋子里的事,保不齐是哪个没眼色的小骚蹄子做了什么,你去打听清楚,留神别让人瞧出来。”她男人点头收拾东西准备去外头套车,好快去快回。

她在灶上赶着包了两张大饼卷上咸菜,又给他装了罐水,又从枕头里摸出来七八枚大钱一起塞给他。

她男人憨憨的点头笑着要走,她生怕他不明白,又拉住他要说,男人推着她回内院,怕她回去晚了让吴冯氏不高兴,说:“我知道。不就是有人先怀了段二爷的孩儿嘛!我会打听清的!”

冯妈气得肝痛,一掌甩在他的大头上,打得自己手心发麻,男人赶快抓住她的手使劲吹,埋怨道:“傻!旁边就是扫帚,不会拿那个打?手疼了吧?”

冯妈跳脚:“谁傻!你个大傻帽!这种话你心里清楚就好,还敢嚷嚷?”

男人连声哄她:“我傻,我傻!得了,你快回去吧。我打听清了就回来!晚上别瞎等!”

男人驾着驴车走了,冯妈站着看得没了影子才回去,见了吴冯氏说人已经去了,吴冯氏坐在炕头半天才应道:“…先知道是谁,咱再想办法。”

冯妈妈的丈夫没有姓,是个不知道人牙子从哪里骗过来的村汉。据他自己说是饿晕在路旁时,人牙子请他吃了张饼,又说要给他找活干,就把他拉上了车。走了半年后,人牙子把他跟其他人领到吴家,赶着他们按了手印后收了钱溜了,而这男人直到过了几年后都认为他那个老大哥是给他找了个包吃包住的主家干活。

冯妈妈是吴冯氏从娘家带过来的,那几年吴冯氏艰难时,冯妈妈不想被吴老太太卖掉就想在吴家找个人嫁。可当时吴冯氏白顶着正室的名头,在吴家却算不上个有权的主子,她身旁的年纪大的丫头想嫁人,院子里能干些的男人都躲着,生怕让叫了去。

当时冯妈妈已经二十几岁了,实在是太大了,还有人说这主子都生不出儿子来,丫头一定也一样。

冯妈妈急得直哭,这时也不知道她从哪里知道了这个男人,就选了他。

男人没本事,没钱,还有点傻。院子里的人想看笑话就撮合这件事,男人听说能找个漂亮老婆,立刻答应了。而进了洞房掀了盖头一看,冯妈妈年轻时也是个白净的大姑娘,又是吴冯氏身边最得力的大丫头,男人几乎要认为是自己的老父老母在天上保佑他,才让他不但没饿死,还有贵人给他找了活干,现在连老婆都娶了。

后来他就说要随冯妈妈一个姓,可冯妈妈也是主人给的姓,自己的姓早不知道忘到哪个山沟里去了。冯妈妈不愿意,怕他让人戳脊梁骨,等儿子出生后,他才说自己也不记得姓什么了,村子里连年荒灾,人都死光了跑完了,他的父母也不记得是扔下他跑了还是都饿死了。没办法,冯妈妈本来想让他姓吴老爷的吴,可是吴冯氏当时还没能耐帮个下人在吴老爷跟前求下这个情,一拖二拖,他倒早就对人说自己叫冯大了,一直叫到现在。

冯大使劲抽驴,入夜前赶到了城里,他揣着冯妈妈给他的饼和水蹲在段家后巷子口的菜市那,跟一堆等活的脚夫挤在一起。他跟那些脚夫分着饼吃水喝,脚夫们也把自家带的野菜团子拿出来,一看冯大带的居然是干面饼,都说:“你家婆娘对你可真好啊!都让你吃这么多面的饼,还没掺菜!”

冯大蹲在那嘿嘿笑,他听见别人夸他媳妇就高兴。就说:“她还给我生了个儿子。”

一群脚夫就使劲拍他的肩背说是个有福的人啊。

冯大更高兴了,咧着嘴哈哈笑,摸着头说:“嘿嘿嘿,我就觉得是娶了她以后才有福的。”

几个脚夫指着他笑道在家一定是个怕老婆的!

冯大也不恼,还是笑。

几个脚夫等不着活,闲着无事开始磕牙,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冯家。

冯大支起耳朵嘿嘿笑着说对哦,听说有钱人娶的老婆多,不知道他们能娶几个哦。

脚夫看出冯大是个憨瓜头,笑他就知道娶媳妇是吧。

冯大又说,不娶媳妇还干什么。

一堆人哄笑起来,引得旁边的菜贩都看过来。

旁边一个筒着手的菜贩说:“人家那哪叫老婆啊,那叫妾!”

冯大兜头啐他一口:“瞎说!我爹说过那叫老婆!!”

菜贩被他当头喷了一脸的唾沫星,旁边一群人哄笑,当下也不好恼,只暗骂声晦气,竟是个傻子。又不肯让个傻子给看扁,又说:“傻子一边去!人家娶的多的都叫妾!就住这门里的叫段二的那个,屋子里就有四五个妾!”

冯大站起来又啐了他一口:“瞎说!娶那么多干嘛?炕上又躺不下!我看你就是瞎说!”

周围人笑声更大了,有几个脚夫竟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拍着腿指着冯大说傻子!真是个傻子!

菜贩见冯大个子高大,掂量着打不过,再说瞧着这人又是个憨瓜头,周围一圈人又笑得开心,他实在生不起来气,叹道:“是,是,我是瞎说的。跟个傻子没什么好说的。”转身要走,旁边人都扯着他,正说的热闹。

旁边有人接茬说:“我看比四五个要多,听说住满了两间屋子呢!”

脚夫们乍舌,想不出能住满两间屋子那么多女人是个什么日子。

冯大不再吭声,只管支着耳朵细听,旁边人见他不再犯傻也正好没人打岔。说起段二跟两屋子女人夜里怎么在炕上翻,越说越热闹。

冯大这时加了句:“他这么多妾,儿子该有好几个了吧?”

脚夫们笑他,除了老婆就是儿子,人家有钱人哪会光掂记这个?

也有人奇道:“还别说,没听过这段二有儿子啊。”

马上有人接:“他好像跟他爹在外地做生意,不常回家。”

立刻有人笑:“那就是有儿子只怕也不是他的种!”

又是一阵窃笑。

又有人说:“他爹前几天我还在前面那条街见他跟人吃酒呢,不是跟他爹去的吧。”

冯大见话又偏了,再加了句:“这么多女人没儿子,他不是不行吧?”

这下大家又兴奋了。

“真不行吗?”

“他真没儿子?”

脚夫和菜贩倒都觉得,虽然他们没钱,日子苦,可好歹他们能让女人生儿子!顿时觉得自己比那有钱的段二更高一层了。男人不行,那还是男人吗?家里再有钱也没用!

有人爱打岔,一个小贩摇头晃脑的说:“瞧你们这群人的样吧!人家怎么没儿子?我可听说了,段二的老婆刚得了个儿子!”

一堆人嘘他,都不信。刚说一有钱人没儿子大家正开心,不乐意听别的。

小贩急了,指天咒地的说:“我真听说了!今个中午那边一个在前街市口卖菜的说的,还是有人跑回来报得信呢!说是段二的一个妾有了孩子!还是个道士爷说的呢!”

一堆人还是不信,干脆不理他了,继续说有钱人有钱又怎么样,还不是没儿子,没儿子这钱不是白挣的吗?那边说咱虽然穷,可咱有儿子!

小贩见自己说的都没人理,也觉得没趣,想插话又没机会。

冯大盯着他,突然艮头艮脑的说:“你说他有儿子,那你总该说出个人来吧?这儿子又不是天上掉的!”

旁边人跟着起哄,对啊,说啊,你说他有儿子,这儿子是谁的?哪来的!地上拾的?外头抱的?

一群人又哄笑起来,横竖还是不信。

冯大就下死力盯着这个小贩。

小贩结巴了会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别的不知道,只听送菜的有人说,是段家老宅那边的人回来告诉这边段二家的,是他们说段二有儿子了。”

段家老宅派的人赶到时,正是大中午头,段家后门一条街的卖菜的都是人,就有那耳朵长眼睛利的看见了听到了点皮毛,转脸就当闲话讲了。可外人到底不清楚底细,一传二传的就乱七八糟的。

冯大又赶夜路回去了,他知道自己不回去,冯妈妈会一直等着他。天刚蒙蒙亮他回到吴家院,赶回自己家就见他们屋的门是虚掩着的,灶上的火还没熄,他先去灶上看了看,大铁锅里果然见给他留了一碗面,上面还卧了个油煎蛋。他端起来就往嘴里拔拉面,就着脆生生的咸菜吃得喷香。

冯妈妈一直等在屋子里,天将亮时打了个盹,听见灶下有声音立刻出来看,见他一身冰凌子湿气的站在灶前饿死鬼一样吃面,气得跺脚说:“你就不会先喊一声我?面凉了没?”一边赶回屋给他拿鞋和衣服。

冯大吃着面顾不上应,直倒噎气。冯妈妈给他脱了鞋,见脚冻得梆硬,又去烧水给他烫脚,这边搁上水,回来又拿干布包着他的脚抱在怀里搓。

冯大心里比蜜甜,吃完了面,搁下碗。冯妈妈见一大海碗的面转眼吃个净干,问:“还要不?我再给你下一碗?”

冯大连忙说不用,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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