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房那边闹起来的事二姐是早就知道了, 这几天董芳云天天过来找她,有一天不来她自然就让人去问问, 结果红花人没到就听人说昌兴和昌隆跪在大房的院子里,说是从早上就跪在那儿了, 跪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
别人家怎么教儿子,二姐是没心情去管的,这些年从段浩方嘴里她也听说了几件关于这个大哥的事,心里清楚这人是以前被人贬低得太狠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没本事,当然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本事,可是大老爷这么一回来就使劲捧他, 捧了几年下来, 本事有没有不知道,派头却是早就摆起来了。
所以他怎么教训昌兴和昌隆不重要,问题是为什么在一大早?而且听说还是在大老爷和大太太的屋门口?
二姐一边让人去细打听,一边也让人去给段浩方说, 过一会儿他就让人回来说今天中午就不回来了, 晚上只怕也要晚回来,让她好好看着昌圆在家里歇着。
她就猜是段浩方做了什么?那边事发了?
等到吃过午饭,大房那边突然就热闹起来了,大夫也请来了,二太太也风风火火的赶过去了,二姐赶紧命人关起门来,谁来也不搭理, 过不多时魏玉贞就过来找她‘说话’了:“大嫂那边也不知是怎么了?怎么听人说还请了大夫?二姐,这些日子大嫂常来找你,知不知道是什么事啊?”
二姐左耳进右耳出,抱着昌圆‘发愁’,又叫来张妈妈帮腔,两人一唱一和的说孩子这是不是着凉了?怎么吃东西不香啊?啊呀可是愁死我了!
魏玉贞见没人理她,也凑过来关心了两句,又硬坐了一会儿才走了。等她出去,二姐让张妈妈去把门掩上,小声道:“让红花找人再去打听看看!”
其实也不用红花特意去打听,二太太狠不得全家每一个人都知道大房出了事,不到晚上连外头看门的人也跟天虎几人笑着说道:“听说了吗?大爷的小儿子病了!听说命都去了半条呢!”
天虎只顾着往嘴里扔花生,笑眯眯的听他们说。
这个道:“我听说是大爷罚的!两位小少爷都跪着呢,最小的那个身子弱撑不住了才病的!听说大太太都哭昏过去几回,大奶奶还在老太太那边跪着呢!”
那个左右一望,勾得其他人凑过去,这才神秘兮兮的说:“你们都不知道吧?我听说大爷罚两个小少爷是为了一个丫头肚子里的孩子!”接着绘声绘色的说几个月前大奶奶屋里的小双要嫁人出去了,大奶奶又买进来一个,啊呀那个丫头可不得了了!进来头一天就把大爷勾到她屋里去了!不出三个月就有了大爷的孩子,连大太太都捧着她让她歇着,什么活都不让她干呢!大奶奶人好,没闹,可两位小少爷心疼亲娘,就去找大老爷和大太太给大奶奶作主,让大爷知道了才罚他们的!
天虎听了让花生渣子给呛着了,咳得山响。其他人还在说,有的说子不言父过,大爷做得再不对,两位小少爷也不能去告状啊,再说了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应当的,不就一个丫头嘛,生出来也是两位小少爷的亲弟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他这话音刚落就有人说小少爷这是替娘着想,也是孝心,再说大奶奶多好一个人啊,从来没见她跟人红过脸,对下人们也好。
于是大家最后都骂那个丫头了,都是她狐媚勾引大爷的,还不是想趁机生个孩子好一步登天?
下人们都在瞧热闹了,老太爷坐不稳了。大房屋里这事他是真不知道,本来嘛,丫头什么的也不由他去操心啊,所以听说后先把老太太给叫来骂了一顿,段浩守是大孙子,他屋里出了这么个脏东西早就该撵出去!怎么能让她连孩子都怀了呢?
老太太当着丫头婆子的面站在那里让老太爷骂了半个多时辰,心慌气短险些栽下去,旁边的两个婆子死死的扶着她才没出了丑,当然也不敢说大太太之前带着那个丫头来见过她,她对这个事也是默许的。
老太爷只怕家里闹得这么厉害,外头街上只怕也瞒不了几天,马上就要过节了,虽然只是个小节,可是也早有几家下了帖子请他去吃酒,他也下了帖子请别人,这个时候出了这种事那不是就等着让别人看笑话吗?
一家大小就这么都给叫到他跟前了,不管这些人都有什么样的心思,见老太爷一张脸气得黑青就都闭嘴装起了哑巴。
大太太来之前还想着求老太太帮着说两句情,好歹让那丫头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可一进屋话都没说一句呢,老太太厉声喝道:“跪下!”
她这膝盖被吓得刚有点软,身后的董芳云上前砰的就跪下了。大太太松了口气,赶紧低着头站到老太太身后去。
老太太心里是恨上大太太了,可也知道现在不能把她扯出来骂一顿,不然大老爷的脸面就没了,这个事只能算到董芳云头上,见这孩子懂事知道站出来乖乖跪着,倒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心疼。
二太太身后带着杨巧儿,她是兴灾乐祸来的,杨巧儿却是提着心过来的。段浩凤屋里那个许诗清是她心头的一根刺,段家对许氏也是含含糊糊的,幸亏她生的是个丫头,可杨巧儿也怕要是许氏日后再重上那么一分,对她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因为段浩凤这人不靠谱,他心里可没个嫡庶什么的分别,就是对着她和许氏也没什么不一样的。进段家门这么久她也知道段家上下都没有纳妾这个说法,各位爷的屋里最多是个丫头。丫头好啊!要是许氏能是个丫头那就太好了!
杨巧儿想把许氏往丫头这上头靠,想尽办法要贬低她在家里的地位,就是二房关起门来没个上下,出了门她就不能比丫头高多少!
所以段浩守屋里这个丫头绝不能抬上去!就是她肚子里那个孩子,最好也别认!许诗清生的是个丫头,以后嫁出去就行了,只要段浩守屋里这个丫头不扶正,肚子里的孩子没名分,哪怕以后许氏再生个儿子呢?那也没用了。
段章氏这次也出门了,二太太千方百计的想让大太太出丑,糊弄着老太太把段章氏也给叫了来,她一个人来了不算,把魏玉贞也给带来了,倒是二姐,说自己还是出不了门,不肯来,段章氏也没强拉她,结果这两人也站在老太太身旁,大太太一见,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这回丢人是丢死了!
一屋子人都站好了,单等大老爷回来。老太爷发的话,不让人去找大老爷,他什么时候回来,大门外等着的人就让他赶紧过来,所以大老爷来的时候全家都在等他,二老爷带着段浩凤,段老爷也缩在角落里,段浩守身有残疾,老太爷不乐意见他就没叫,而段浩守却硬邦邦的站在那里,没跪,也没露出什么后悔啊惭愧之类的神色,就是那么垂着头站在老太爷面前。
大老爷眼睛一扫,里外屋都看到眼里,里屋董芳云跪在地上,丫头站在门外,他长叹一声,进门什么都不说就跪下了,连磕几个头道:“爹,儿子不孝,让爹操心了!”
他认错认的这么快让二老爷和二太太一时没反应过来,本来看着段浩守那么僵着就想这事一定会闹大!可大老爷进门就跪下还磕了头,这事还怎么闹啊?
果然,大老爷一跪,里屋大太太立刻也跳出来跪下了,也磕头说都是儿媳不孝,惹得娘操心了。董芳云自然是跟在后头磕,有一句学一句。外屋的段浩守再硬气,爹都磕头了,他也跟着跪下磕了。
老太爷本来也没打算使劲落大房的面子,见大老爷知道顺杆爬就点点头,站起来,仿佛不经意的扬了扬下巴指着门外的丫头说:“早些处置了吧,这种东西搁在浩守的屋里,你这个当爹的居然能放心?”
大老爷赶紧磕头说儿子不能放心!爹你放心,今天晚上我就把人卖了。
老太爷没动,拿眼睛看大老爷,他立刻又加了句:必定不会再让人找来!
老太爷这才真‘放心’了,挥挥手说都散了吧,该回屋吃饭的都回屋吃饭去,别在这里围着了。
摆了半天的排场,大老爷来了一刻不到就完了,二老爷和二太太都很失落。大太太却很高兴,侍候着老太太回屋又陪着说了会儿话才出来叫起仍旧跪在地上的董芳云回去,这个事就算是董芳云做下的了,错也是她领了,罚也是她认了,大太太就是有些可惜那丫头肚子里的孩子,不等她再想什么办法,回了院子大老爷不等任何人再求什么情就让人叫来了人牙子,幸好当初大太太为求稳妥,董芳云买下丫头时签的是死契。
丫头让人牙子领走了,大老爷也多交待了两句,特地让人跟着去,亲眼看着人牙子给那丫头灌了药,等到半夜血流出来,确定孩子没了才回来的。那丫头在人牙子家歇了两天就给找了个买家,远远的送走了。
这边丫头一让送走,大太太虽然有些失望,可是也没多说什么,几天就把这个事丢开了。可是段浩守却记恨上了,在他看来段浩凤屋里都能不清不楚的放两个人还都生了孩子,怎么轮到他就不成了?难得他还比不上那个没用的老四?以前说他比不上他倒也算了,那时二房当家,二太太捧着段浩凤压在他头上,现在他在外头人人都知道他是段家大爷,连那个段浩方都不敢在他跟前拿大,结果在家里人的眼里他仍是不如那段浩凤吗?
他心里有火,在外头还要撑住面子,不敢怨恨老太爷,也不敢跟大老爷抱怨,大太太一个妇道人家什么也不懂,他也没去跟她说,于是一腔的邪火都朝着董芳云撒去。他自持身份,自然不会像段浩平那样动手打人,却是从此后事事时时都要拿着董芳云说上两句,冷面冷言不说,他心里认为这个事都是董芳云没有大房的气度才使得丫头被赶出了门,连孩子也没了,可她平日行事举止却无人不夸,也没什么把柄可抓,他便觉得这都是装的,觉得她这人心机也太深了。
他这样私底下对着董芳云冷嘲热讽的,出了房门却丁点不漏,外人看了自然仍旧以为他们夫妇琴瑟相携,恩爱如旧,只是董芳云的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不到半年就一病不起。
而那一日老太爷发作过后,第二天便让大老爷照旧领着段浩方出门做事,让段浩守在家‘歇一歇’。老太爷本来只是想避过这件事的风头,等过了节,看看外头有无闲言闲语,若是没有自然还是让段浩守出来做事。可那日之后,这流言竟是越传越烈,变出了百八十个故事,街头巷尾无不议论纷纷。
段家搬来已经快有十年了,老太爷辛苦建立起来的好名声一朝尽丧不说,还有人翻出了以前段家不过是在菜市场后街租住的穷人,段老太太那骂街的‘好本事’可是街知巷闻啊!以前二老爷管家时在外头也做出不少没脸没皮的事,这次也都一起翻了出来。
倒是当初搬出去的三房却成了被兄弟排挤的可怜人,段浩方也跟着显了出来,人人说起他那个岳家无不知晓,吴大地主乐善好施,又宽厚待人,名声在外,连段浩方也跟着沾了不少的光。
大老爷此时已经知道着了段浩方的道,虽然是后悔不该小看他,可是已经晚了。本来还盼着老太爷知道了能责罚他,可是哪知老太爷竟像是在故意装聋作哑一般,任他如何去说也没用。
他这才知道,只怕这段浩守是再也争不过段浩方了,没了一个好名声,他还怎么做段家的领头人?老太爷还怎么会把段家交给他?
他想起那段浩方屋中也不甚干净!有心拼个鱼死网破,再去找却发现当初段浩方屋中的事早就给掩得干干净净,一个知情人也找不着了。那傻子现在被二姐身旁两个得力的婆子养得是白白胖胖,旧宅附近的邻居也常见那傻子被二姐的人扶着出来走动散步,虽然人有些憨傻,可不疯不狂见人就笑,谁会怕他?却都说吴家养了一个好女儿,对着这个的庶子也这般疼爱。
大老爷长叹一声,只觉得争了一生,倒最后却让个没看在眼中的小辈站到了前面,多少雄心壮志都散去了。再看段浩守,不论他怎么捧着他,怎么拉他上去,可眼界仍旧不见大,架子倒是有了,内里却空空如也。
而看段浩方,爹娘是那个样子,却让他长成了这样。都说人的命,天注定,可有的人这命却是自己挣来的,羡慕都羡慕不来。
他一时想要是段浩方是自己的儿子会怎样,一时又想要是那个孩子还在,现在又会长成个什么样?应该不会像段浩守这般没用。
没了大老爷的帮衬,段浩守更是让人忘到了角落里,他本就不会这些,下来了也不知道再去外头见人,这以前管家时留下的人情也慢慢淡了。
大太太知道自己办坏了事,想补救却没有办法。虽然二太太不管家了,可是论起侍候老太太来,她仍是不如二太太贴心顺意。段浩守渐渐不再出门,大老爷却渐渐不再回家,每天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去谁哪里了。董芳云病着,她也没个人说话,昌隆自从那回跪坏了身体以后,大病小病就不断,昌兴却是见识过了段浩守的雷霆之怒,又见小弟弟因此就成了个药罐子,娘也起不来了,胆子一下子给吓小了,大太太却不会给他疏解,只会教他要听大老爷的话,听段浩守的话,听老太爷的话,要持身自正,要这个要那个,这孩子的胆子便越来越小,人越来越呆。
董芳云见两个儿子一个见风就咳,一个吓破了胆子,她心疼孩子却毫无办法,偷偷掉泪让段浩守看见了又是好一通讽刺,渐渐的也不敢哭了,话也说得少了。
这天,见周围没人,她悄悄拉过昌兴嘱咐道:“你若无事,可以多带昌隆去你三婶的院子里玩。”
这话她嘱咐过不止一次,可昌兴根本不敢走出院子一步,三房现在跟大房又水火不容,二姐自己不能来,只能让红花偶尔过来送些东西给董芳云,对着昌兴和昌隆是无能为力,她再能干,上有大太太和大老爷,下有段浩守和董芳云,怎么也轮不着她对着昌兴和昌隆指手划脚。所以就算董芳云托红花给二姐带过几次话托她多照顾一些昌兴和昌隆,她都没办法能做点什么。
昌兴见娘再次这么嘱咐他,一日见无人看见,便偷偷带着昌隆往三房的院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