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二姐闭门不出, 她还没好呢,所以也没去老太太那里陪着, 也没跟着见亲戚朋友家的女眷。
她不出去,老太爷和老太太倒更上心, 一天三问。后来老太太听董芳云说二姐身上不好,还是不能吃东西就着急了,这个事怎么着也跟她沾着边啊,就跟老太爷提了提,又把那拢月斋的大师傅给请回来了。老太太也有自己的私心,天天青菜豆腐的她也吃了好几年了,下面的小辈还能在自己院子里开个小灶什么的, 她跟老太爷住一块, 不好当着老太爷的面开小灶啊,所以是结结实实的吃了几年大灶的饭菜。
她在老太爷面前把二姐的情况给夸大了好几倍,又抹着泪说自己不安心,多好一孙媳妇啊, 家世好人也好, 最难得是能生养!儿子孙子两代数过来都没人比她能生,还都是儿子。老太太说她现在看着二姐就打心眼里喜欢!所以更觉得以前亏待她了,又杂七杂八的扯上吴家,扯上段浩方这个能干的。
“这孩子是个实心的,身上不好也不肯说,听浩守家的说连大夫都不愿意请,怕扰了大家过年。我就怕她啊, 这生孩子对女人来说可是跟过鬼门关都差不多,她要是因为这个熬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老太爷虽然扣门,可该花钱的时候也是从不手软的。老太太又说如今他们老两口年纪也大了,吃得好点寿数也长不是?师傅请进门来对他们也是有好处的。
老太爷点了头,找人去跟拢月斋的大师傅说请他来做一个月的饭,要是做得好,以后签个长契也未可知。
大师傅想了想,进了段家也就做老太爷和老太太两人的话,一天三顿撑死他们也吃不出十几盘去,大不了再给几个受宠的小辈做,干得少了,钱却没少拿,他年纪也大了,说实话这舌头也不怎么灵了,谁知道还能干几年?不如轻闲轻闲。
段家请了拢月斋的大师傅回来,过年来拜年的人都有口福了,传出去倒挺风光的,毕竟谁家没事也不会专门把人酒楼里的大师傅请回来专给自己家做啊,这段家多有钱才撑得住这么花!
人人瞧段家都带上了一点眼气,老太爷倒是得意极了。
大师傅请回来,段家大大小小的人都盯着,人家手艺在那边摆着,就是院里的小灶也就偶尔炖个肉什么的,不能跟大师傅比啊,可是大师傅只做三个人的饭,老太爷、老太太,还有二姐。
给老太爷和老太太做饭还行,凭什么还给二姐做?就为她生了个孩子?家里孩子不少啊,不稀罕啊。
大老爷听了在屋里转了半天,大太太坐在一旁发呆,二太太捶着桌子不敢大声骂,段章氏听了打了个哆嗦。
以前段浩方护着二姐,那是儿子她除了生气没当一回事,段老爷护着二姐,那是她男人,她当面怕心底不怕。可这回不一样了,全家能跟老太爷和老太太用一个厨子的只有二姐,这是什么啊?
大师傅不是段家的下人,正经人家是被‘请’来的,所以各房的老爷太太他都不去奉承,也用不着,倒是有人来奉承他。二太太请人送了礼,大太太让人过来问在这里住得怎么样啊?下面人听不听话啊?有什么不顺心的没啊?又许愿说只要把老太爷和老太太侍候好了,那就是替他们做儿女的尽了孝心了。
大师傅都没怎么搭理,倒是给二姐做的饭花了十二分的心,还特地让自己的儿媳妇送过去,送去了还不急着走,就在那里侍候着二姐吃完,再问问味道怎么样啊?味是重了还是轻了?有没有不爱吃的啊?若是想吃什么只管说啊。
那大师傅也是相当有名的大厨,家里并不是没钱的。二姐看那个媳妇进来身上穿的头上戴的也不寒酸,倒是有些不明白怎么就来巴结她,段家当家的可是老太爷和老太太啊,段浩方现在又闲着。
所以她吃归吃,却并不与这大师傅一家多亲近。谁知这大师傅倒真是憋足了劲要巴结二姐,不但一天三顿的饭菜实在,小点心什么的更是天天送。最后连张妈妈和胡妈妈都要跟着帮忙吃,实在太多了,又都是好菜,送回去可惜,干脆一起吃吧。
段浩方一天三顿也在家吃了,他现在事少,过了年铺子又还没开,就是开了他也不打算去,他还想多花点时间在自己的铺子上呢,大师傅这样尽心尽力的巴结他自然也知道了,这天晚上他刚回来,二姐就过来一边给他换衣裳一边说:“饭菜早送过来了,都在屋里呢,赶快过来吃吧。”
桌子上摆得自然是满满当当的,一看旁边还架着一个小炉子,上面咕嘟咕嘟的放着一个瓦罐,香气四溢。
二姐说:“爷回来了,把那瓦罐端下来吧。”段浩方闻见香味,倒闻不出是什么,就说:“炖的什么?”
二姐也学不出来,说:“什么三羊开泰?听万师傅说这汤冬天喝着好。”
拢月斋虽是以素斋出名,可万师傅也会做荤菜,他其实专精的是养身药膳。
段浩方听了说:“羊肉倒是好东西,吃了补身的。现在天冷正是吃这个的时候,只是这羊肉倒闻不出一点腥气啊,万师傅手艺可真是不错!”
二姐现在吃什么都不上火了,她的身子这些日子已经让万师傅给悄悄调养得差不多了,女人生孩子虽然是过鬼门关,可是也是调养身体的好时机。
两夫妻痛快的大吃一顿后,剩下的菜端下去让丫头婆子们吃,还有好些没怎么动的呢。
等没了外人,两人便坐在一起说话。二姐就说这个万师傅,这人这么使劲巴结她,可又看不出有什么求她的地方,所以她总不怎么安心,老想着。
段浩方虽然也没看出这万师傅有什么求他们办的,可见二姐总悬着就安慰她道:“到时等他求到门前再说,反正办好办不好的还不是咱们说了算?办不了不理他就是了,你别为这个再伤了神。”他对孙妈妈的话上了心,对着二姐的身体健康前所未有的关注起来,不想她劳神,不让她费心,甚至想过实在不行他就拼着一回带着二姐回旧宅去过!段家的东西既然他捞不到手里,倒不如好好经营自己的铺子,且看日后他和段浩守谁混得更好。
两人说了会儿话,段浩方说要吹灯睡觉,倒是不想干点什么,他就是想让二姐早点休息。躺到床上快睡着了,二姐才想起来有个事忘了跟他说。
这些年在段家二姐过得并不舒心,她强压着性子服低做小,却又没个疏解的人,所以反倒不如在吴家时健康。
二姐也知道自己身体的变化,她虽然不懂医术,可也知道自己这些年在段家熬得有些虚了,别的不说,天天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着也没有在吴家时走动得多,再加上操心劳力,身上确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她生孩子早,连着三年生了两个,她知道这样伤身,就小心翼翼防了几年,没敢再接着生,昌圆是意外,她也开始疑心是不是信期开始变得不准了?这可不是好事!她还年轻,身体应该还很好才对,信期不准绝对是一个坏兆头。
什么都没有身体重要。她可没打算就像现在的女人那样活个五六十就算了,不管现在的人的寿数有多少,她是要长寿的!
之前怕别的女人占去了段浩方的心思,她对他不纳妾,不沾丫头基本上顺其自然,还有点窃喜,觉得这不用自己辛苦费神他就不找别人,真好。
但生了昌圆后她不这么想了。她的儿子够多了,她也不想再生了。现在没有好的避孕方式,她的年纪越来越大,生孩子时的危险性也会越来越大,她不能冒这个险。
她想给他买个丫头了。
董芳云那天在她这里掉了泪,二姐就让红花去打听了。这正室老婆不痛快,也没其他可能。很快红花就过来说是大太太打算过了年就给段浩守纳妾。
“说是给大奶奶买的丫头,其实相看的人都知道这是给大爷预备的人。”
二姐知道了也跟着起了心思,等段浩守屋里进了人,她立刻也给段浩方抬一个来。
经过上次的事二姐心里已经有数了,段浩方怎么看她,怎么看妾和丫头,她明白了。丫头就是丫头,妾就是妾,她们上不了天,她下不了地。
段浩方甚至比吴老爷在这方面更让人放心。吴老爷还曾经把正室放到一旁,专宠小妾丫头,他却从来没有过。
想想老太爷,二姐觉得段浩方就是跟老太爷一个样子的人。他们心里把人都给定好了位,那都是死的,一点点都动摇不了。
想明白这个,二姐真是放心了,觉得压着她的东西一下子搬开了。他是这样的人,就表示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会把她放在那里,动也不会动。
就像老太太,现在的她老了,又没有嫁妆,没有娘家撑腰,可她仍然是老太爷的正室妻子,不管她曾经多荒唐,老太爷根本没想过要把她怎么样。
不过二姐也看出来了,不管老太太以前是什么样,老太爷回来以后,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按着老太爷的意思做的,所以二太太让位给了大太太,连二老爷她都不理了。
放开了,也就什么都不在乎了。想到他拿那些女人不过当个玩意,她觉得自己以前挺可笑的。不论她怎么学,怎么让自己和这个时代更接近,还是差那么一步。想想看,吴冯氏跟着吴老爷也是求个过日子,情情爱爱的她从来没提过。大姐也是学着怎么做个媳妇。
就连戏台子上话本子上说的女子对着落魄的公子许下亲事的少爷寻死觅活的也是要‘从一而终’,让人捡了帕子或随身之物则是要顾忌名声,于是接着‘从一而终’。两人‘山盟海誓’、‘情比金坚’那是在婚前,就这已经让人侧目不已了,正经人家的姑娘成亲前应该是一个外人也见不着的才对。
婚后自然是‘相夫教子’、‘举案齐眉’,要的是个尊重长情。
男子纳妾宠丫头那多是为了性,直白点就是脐下三寸的快活,图的是年轻漂亮。
她花了半辈子,生了三个孩子才搞明白这个,真不知道自己之前是在干什么。怎么就能那么天真?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
她几乎是用自己想像中的方式去对待段浩方,能平安到现在真的只能说幸运!多亏吴冯氏给她挑了个好男人,要是个像段浩平或段浩守那样的,她可真不知道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样。
自由、个性、爱情,等能活得好了,活得痛快了再来说,她现在小命都是攥在别人手心里,操心这些东西干嘛呢?
老太太说关就能关她,段浩方说休就能休她,这个世道就是这样。
吴冯氏曾经在吴家老太太那里做丫头的活,曾经在吴老爷要抬举妾和妾子的时候还要想办法让他进自己的屋。大姐被公公的继妻难为了,只能跪到婆婆的牌位前用苦肉计。这苦肉计是好用的?吴冯氏跟她说的时候都在掉泪。
段章氏一声不吭就让人送出去吃了三年斋,家里没一个人问过。
许诗清私奔离家,现在连个名分都没有,带着女儿在浩凤的屋里讨生活。
杨巧儿受骗进门,打落牙齿和血吞,回了娘家还要为段家遮掩。
大太太带着儿子在家里受了二太太二十年的委屈。
魏玉贞、董芳云,谁能过得比谁好?这里的女人都为了能活下去出尽百宝。
二姐闭上眼,在梦里尽情的想像自己还是杜梅,等到白天,她再做‘二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