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根上说, 荷花跟她是再没有‘自己人’的‘自己人’了。头一条就是她们是同父的亲姐妹,第二条就是荷花的身份根本没过了明路。吴冯氏跟她提起过, 那个小院里的女人生的孩子,哪怕是后来认到吴冯氏院中的敬齐, 吴家老太太都没见过,更别提荷花了。
吴冯氏告诉她,吴老太太啊,虽然前半辈子也就是一个种地的,连县里的官老爷都没见过,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跑地头来收税的,可是她把吴冯氏给吴老爷聘回来后, 似乎就觉得吴家的身份地位已经不一样了。
“我生下你之后, 她倒是天天掂记着给你爹纳妾呢,可是呢,她可看不上吴家屯里的村丫头了!”吴冯氏说到这里笑得止都止不住。
吴老太太看不上吴老爷拉上床的那些丫头,自然也看不上这些村丫头生下来的孩子, 哪怕是个男孩呢, 她也看不上!要继承吴家家业的怎么能是那种人?
可是呢,她这么挑人,到死也没挑出个中意的给吴大山纳回来。因为她要压吴冯氏一头啊,她就是要纳一个比吴冯氏强,比她当初带来的嫁妆还多!她就是要让吴冯氏难堪!让她瞧瞧,她那点嫁妆也不算什么!
吴冯氏笑得肚子都痛了:“她也不想想,人家要真能出得起比我冯家更多的嫁妆, 人家凭什么要嫁给你爹这个土老冒当妾啊!”
吴二姐想起来在肚子里笑一阵又叹气,要是段章氏也憋着非要给段浩方找一个比她家里还有钱,比她带来的嫁妆更多的女子给他当妾,那她也不愁了。
段章氏没吴老太太那么笨,二姐觉得还是把主动掌握在自己手里更好些。
既然这么想,自然还是要由自己挑人送给段浩方更好些。而荷花既然吴家老太太都没认她,说白了她也不算是吴家人,就是让吴家屯的那些老人说,也不会把荷花算成吴家的人。
荷花要过得好,就必定要靠她。从这上面来讲,二姐应该是不用担心荷花出点什么事的。
可她就是不放心。
那不把荷花送去,就要把丫头送去。软玉和暖香的身契都在她手上,只要有身契在手,那两个丫头就是到天边也是她手心里的人。按说也不用操心,可她就是忍不住想要是段浩方真的喜欢上那两个丫头怎么办?要是他喜欢上她们了,愿意给她们撑腰,她就是拿着身契也没办法啊。
她就在心里这么自己跟自己打架,总也拿不定主意。
这次段浩方走的时候,她就想着要不要让个丫头跟过去侍候,若是好的回来就抬个妾什么的。可这嘴怎么都张不开,心里只是想着明月、荷花和那两个通房都留在家里没跟到老宅来,她就是想送人也没法让他带着走啊。等回了这边,她就又拧着了。拖啊拖,拖到秋天了,段浩方的信回来了,段章氏也交待她要送厚衣裳过去了,这送人过去侍候的事就又摆在面前了。
男人一个人在离家远的地方打拼,女人要是心疼他呢,就送自己家的人过去侍候。要让他舒舒服服的。
她想的都挺好的,事到临头了死活下不了手。
红花就在一旁盯着二姐,看着她在炕上翻来翻去的,她跟着二姐这么多年了,知道她一有烦心事就喜欢躺在炕上闭上眼睛想,一边想一边脸上的表情还一直变,坐在一旁看特别有意思。知道她在装睡,可又不能揭穿,就这么看着她。
她推推二姐,道:“姑娘,姑娘,先别睡,这事早一天是一天,再拖,等到那边插手就晚了!”她扬扬下巴指着段章氏的屋子方向说。
二姐呼得翻起来,恨恨道:“这事以后不必再提了!要送人,也要等我生了儿子再说!”
红花张张嘴没吭,等二姐圆了房生儿子,怎么着也要两年时间,难不成这两年都让二爷一个在南边过?他就不在那边找人?
二姐不愿意再说这件事,就让红花回家去,她这会儿才想起来,奇怪的对红花说:“…你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刚才她不是回家去了吗?怎么又绕回来了?
红花低着头手里仍在缝着衣裳,说:“…我过来把衣裳做好,不然心里老存着事,睡也睡不好。”
二姐打量了她两眼,见她根本不抬头看自己,手上的针线走得飞快,好像很不愿意她再多问的样子,就扬声叫外面的米妹,说:“晚上你在这里陪着我,让你红花姐姐在你的屋里睡。”
米妹脆生生的答应着就回屋去拿被子铺床,二姐推着红花说:“我可是困了,你要还做就到米妹她们的屋里去做吧。别在这里扰了我睡觉。”一边说一边仰头打了个哈欠。
红花见二姐不再多问,也不赶她回去,还叫米妹去铺床,心里一阵酸楚,差一点哭出来,连忙低着头抱着针线箩筐答应着出去。
一会儿米妹回来,上了门过来给二姐熄灯,二姐叫住她问:“你红花姐姐家里出了什么事,明天你找人问问去。”这大半夜的不肯回家,只能是家里出事了。
米妹撇嘴道:“不用去问,院子里都传遍了。红花姐姐嫁的那一家的那个公爹天天说她是不下蛋的母鸡!肯定是在那边又受了气呗!”
二姐听了半天说不出来话,好一会儿才说:“…他们才成亲多久啊!这就说红花不会生了?”这还不到一年呢!
米妹也是气呼呼的,翻了个白眼说:“谁知道呢!那一家的那个老头子,我看就是个爱找事的!!”
二姐让她出去了别乱说,院子里的人也不让乱说就让她去睡了。熄了灯躺下来,心里像是压了块大石头般的沉重。
女人…儿子…
她翻了个身,昏沉沉的睡着了。
段老爷趁着重阳节回了趟老宅,老太太已经越来越好了,如今也能让丫头婆子扶着到外面去走一走了,在院子里散两步了。见他来还很高兴,段老爷也放下了心中大石,过年那会儿他是真觉得老太太熬不过来了,他专心跟在老太太身旁侍候了几天,二太太天天过来看见他这话里就不阴不阳的,他也全当没听见。
老太太瞧着精神还是不怎么好,屋子里人最多的时候,多数是正中午头或者正是吃晚上饭的时候,她都是歪在炕上睡觉,等人家都歇了,她倒起来让丫头婆子侍候。
二太太熬得两眼赤红脸色发青,人看着都瘦了一圈,像是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这天二太太实在是熬不住,勉强侍候着老太太用完中午饭就回自己的院子去歇晌了。
段老爷看着老太太精神还算好,就提了想搬回来住的事。
段老爷说:“铺子什么的交给二哥,那边的房子我是想要么就卖了,要么就搁着留给方儿他们。”
老太太半闭着眼睛像是睡了,段老爷等了会儿看老太太没吱声,以为她是没听见,就想先出去等下回再说。他这边刚站起来,老太太叫他了:“老三啊…”
“哎!”他赶紧答应着又坐回来。
老太太睁开混浊的老眼,拍着他的手慢慢笑着说:“老三啊,你去看看平儿,这孩子这些日子也不过来陪陪我这老东西,不知道在忙什么。”
段老爷听老太太提起段浩平,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来了几天都没见着人,魏玉贞倒是带着孩子过来侍候他,问起段浩平就说是住在妾的那个屋子里,问他最近做什么也是一问三不知,问魏玉贞最近做什么,她就说常带着孩子去看大老爷的儿媳妇董芳云。
董芳云的人品是没话说的,平常又不多爱话,人也温和。魏玉贞跟她亲近也好磨磨性子,段老爷觉得这也是件好事就没拦着。
他从老太太那边出来回了院子,现在正是秋老虎逞威的时候,大中午头太阳晒得地上起白烟,照得人连影子都没有。
回了院子见院里院外看不见一个人,段老爷想起魏玉贞之前说带着孩子过去找董芳云,好让两个孩子一块玩。可能是还没回来,段老爷就自己回了屋。可找不着一个丫头进来侍候,段老爷就想自己倒杯茶喝,一提壶,竟然是空的。
这越没水人越渴,段老爷提着空壶到外面看看,见不着一个丫头婆子,不知道这大热的天人都跑到哪里去躲清闲了。
段老爷就自己跑到灶下,他以前早年帮着店里干活,自己送货扛货什么活都干过,通个灶烧个水还不算难为他。于是这边添水那边添柴,正烧着水呢,从灶房旁边的小屋子里传出一两声那种男女胡闹时的调调。
段老爷一时没想起来这是段浩平和他的那个妾,以为不过是家仆的媳妇,回头再一想,这不对啊,这院子里倒是有几个婆子,可现在住那间屋的是段浩平和那个妾!
大白天的就这么没脸没皮的!段老爷的脸都气得紫胀!恨不能立刻就去跺开门把那个荒唐东西揪出来好好打一顿!
可段老爷这脚怎么都迈不出去,也只是想一想罢了。好歹还是自己的儿子,又那么大了,怎么着也要给他留些脸面。
段老爷就想着过会儿等魏玉贞回来,让她去敲打敲那个妾。自己儿子屋子里的事他也不好插手。
可又过了一会儿,段老爷听着这屋子里的声不对啊。
女人在说:“爷,那个汤不能常喝,喝多了坏身子的。”
段浩平沙哑的说:“求求你了,我的姑奶奶,我不喝它就没力气啊。”
段老爷的头嗡的一声,整个人都僵了!听着屋子里段浩平又求了那女人一会儿,那女人才说:“那行,我去给你做了,只是这会儿喝了,晚上可不能再喝了。”
段浩平的声音像是一下子有了精神!哑着嗓子高声道:“那你快去!快去!我等着你!”
段老爷几步过去一脚踹开了那小屋的门!里面那个女人仅穿一件粉色小衣和裤子,捂着嘴尖叫起来!段浩平躺在床里,拥着一条粉绸夹被,敞着怀搭拉着眉眼一副没精神的样子,看他的模样只怕十几天都没起床好好收拾一下了,屋子里一股甜腻酸腐的恶心味,像是几百年没开过窗户通风似的。
那妾胡乱裹了衣裳还要叫骂,段老爷上去拧着她就甩出了屋,段浩平似乎此时才回过神来,盯着段老爷看了好一会儿也没认出来他,指着他道:“哪里来的!还不给你家爷滚出去!”说着拿起旁边的一只竹枕软绵绵的掷过来。
虽说没打中段老爷,可居然敢对亲爹动手,段老爷仍是气白了脸!但他记着院子里的这个女人更要紧!要马上卖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