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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 8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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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顾和裴昭珩刚进了王帐坐下, 便忍不住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看刚才那个内官形迹可疑,你既知道有人要来偷东西,为何还不小心些, 眼下恐怕下人再去找他, 也是找不到的了, 这可怎么办?”

裴昭珩道:“他取走的那一份,本就不是真的。”

贺顾怔了怔,道:“王爷这是……故意备了一份假的,等人来偷?那到底是什么?”

裴昭珩坐下, 给贺顾倒了杯茶,才答道:“我自接任工部,因去年江洛水患之故,父皇叫我清查各州、府、道河工水利失修, 堤坝不固之事,只是我朝疆域辽阔, 要一一清查绝非一日之功,近处如江庆、洛陵、往返也需将近两日,远到北境、广越、乃至西边雁断山, 脚程慢些,一两个月也无法走一个往返来回,若是一一遣人摸排,恐怕三五年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贺顾想了想,点头道:“的确如此,而且有水之处便有河堤,如此上上下下起码几十个州府道,工程繁琐冗杂,那王爷想了什么办法, 这又与那偷东西的蟊贼有什么关系?”

裴昭珩道:“我列了近十年所有加固整修、亦或是泛过水患的州府道衙门,凡是给朝廷要过银钱重修的,都记录下来做了份单子,清算了一下花销开度,有过大或是过小的,依此理出一份名册,叫承微带人去各家钱庄,查了一下这些官员支取寄存钱银的记录,果然有五六个,都能与河工整修时间对上,后头的事便只需顺藤摸瓜了。”

贺顾有点惊讶,道:“钱庄账录,那不都是各个钱庄的私册,怎会给承微他们看?”

话一出口贺顾就立刻反应过来了,暗道他真是越来越榆木脑袋,承微他们这样出身十二卫,以前又是在皇帝身边当差的,轻功能差到哪去?上房揭瓦、偷潜入室,看个账本倒还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这样的手段,他之前的确万万没想到,一向看起来很正经的三殿下竟然会用。

看来,这半年他去给“长公主”奔丧,三殿下一人留在京中,工部、刑部庶务繁杂,他果然是被这些琐事摧残的老练多了,先前他还替三殿下担心过,怕他只会有光明正大之想,行光明正大之事,最后反被小人阴诡手段算计,那就不好了,还好还好,如今看来,三殿下行事还是知道变通的,是他担心太过了。

至于方才那个偷东西的蟊贼,贺顾细想了一下,便也大概清楚了,那些官员会把银钱存在钱庄,恐怕这几家钱庄背后,也是和他们有所牵连干系的。

裴昭珩道:“承微与他部下,手脚干净,普通人发现不了他们行迹,离京前我便察觉王府左近,多了些行迹可疑之人,那时就猜到他们不肯坐以待毙、善罢甘休,多半是要临死前一搏,偷走那份名册和证据,便特意做了一份假的,贴身带来了弓马大会。”

贺顾怔然了片刻,其实他已经猜到了偷东西的是谁,毕竟管着官员调动任用的,除了吏部和太子,再没有人有这样大的权利,只是还是有些为三殿下这一出釜底抽薪感慨——

恐怕那个偷东西的,见裴昭珩把假名册和证据单子这样贴身收着,珍而重之,也要信以为真,觉得东西是真货了。

贺顾道:“只是他们这样费尽苦心偷了去,其实也用处不大吧,太……他又如何知道,你只抄录了这么一份?”

裴昭珩却缓缓摇了摇头,道:“子环想岔了,他要的并不是我留不下证据与名册,他只是要提前知道我有何证据,怕我奏禀父皇,好早做准备罢了。”

贺顾“啊”了一声,恍然道:“……原来如此。”

顿了顿,又道:“那……回京后我得了拔用,就得往承河去了,届时他晓得了王爷在查此事,会不会……”

贺顾话还没说完,倒是方才心焦口渴,大口喝茶,唇角沾了水渍,正骨碌碌顺着下巴往下滚,他自己也没在意。

裴昭珩见状,却放下了茶杯,从袖中取出一块纯白绢帕,一边给他沾了沾下巴上的水渍一边道:“不必担心,父皇一直安排了人在我身边,他也还不至如此狗急跳墙,总要顾及体面,不敢真的做什么。”

贺顾本来还在忧心太子的事,结果却忽被三殿下拿帕子给他这样细细擦了一回,他不知为何便觉出几分臊意来,脸也有点红了,想要拒绝,说自己擦就好,抬头却对上了裴昭珩也正低头静静看着他的桃花眼,顿时心脏猛地漏跳一拍,满心满眼全是裴昭珩那张无一处线条不俊美凌厉的脸,连话都差点说不出来了,舌头也一时打了结,又哪里还记得怎么拒绝?

这样无声对视,帐中顿时安静了下来,一片寂然,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和三殿下清浅缓淡的呼吸声,可贺顾却也能清楚的听到帐外远处传来的人声喧嚣,尽管如此,他却忽然觉得,此刻帐中和帐外那个喧嚣烦闹的世界,好像一分为二了,一动一静,互不相干,喧嚣是别人的,可帐中这个世界确是独属于他和裴昭珩的。

裴昭珩的指腹是温热的,尽管隔着绢帕,贺顾的皮肤也能敏感的感知到那指腹的热度。

绢帕微冷,可温热的指腹却隔着那微冷的绢帕,在贺顾下颌上轻轻游移,这感觉实在是太要命了,不轻不重,却又挠的人心里痒痒,最后,那指腹终于覆在了贺顾唇上,停着不动了。

贺顾感觉脸上有点发烫,脑子里也嗡嗡的响,可思绪却很清明,他知道自己这是太过兴奋了,或者说来自三殿下的每一个触碰,都会叫他这样难以自抑的心跳加速,精神高度紧张且亢奋。

贺顾的眉眼,平素瞧着都是英气朗朗的,这样轮廓分明、干净利落的剑眉星目,是所有男子都要羡慕、磊落堂堂的好相貌,此刻他抬眼一瞬不错的看着裴昭珩,那双眼睛便更显得熠熠有神,直如会说话一般。

裴昭珩沉默了片刻,忽然低声道:“……别这样看我。”

贺顾不明就里,倒也没想太多,只十分没心没肺的嘿嘿笑了两声,道:“我哪忍得住,殿下这么好看,干嘛不让人看?”

他话音刚落,便感觉到唇上隔着丝帕的指腹,力度大了几分,那指腹隔着绢帕,揉了揉贺顾饱满的唇珠,轻拢慢捻抹复调,贺顾莫名的从这样的抚|摸里,觉察出了几分暧昧与玩味,又飞速由此,联想到了一些颜之雅话本子里、那些个十分难登大雅之堂的片段,顿时有点尴尬,赶忙推开了裴昭珩的手,道:“我……我自己擦就行了,不敢劳烦王爷。”

他推开了,裴昭珩倒也没非得继续给他硬擦,只是不说话了,目光却还落在他身上,贺顾被他盯着看的发毛,越擦越尴尬,还好他记得另一件事,放下帕子从怀中掏出了那块玉,道:“我今天是来把这东西还给王爷的。”

语罢把玉放在了小案上。

……三殿下不知为何,忽然变得有点不对劲,眼神也很奇怪,贺顾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只本能的感觉到眼下他应该跑路,故而也没等他答话,便站起身来道了句告辞,一溜烟的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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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武最后一日圆满结束,东南西北各三台,共比出了六十位擂主,得了拔用资格,待回京后,兵部衙门下了拔官调令,便可前往各地戍守大营。

接下来的几日,便是弓马大比,只是弓马大比并不分台、不分场子,也不似擂台比武那样有明确拔用规则和惯例,但历年来都有前头武试未得拔用,可弓马过人被皇帝瞧中,破格提拔任用的,总而言之,看本事,更看运气。

这也是因着早年弓马大会,本就不是为了选将而生,而是世家勋贵子弟们自发组织而行,一块出京游山玩水,比武切磋的集会。

弓马这一环,尤其适合一群人场边吃喝吆喝,看着马场内的人挥汗如雨、纵情驰骋,分个高下胜负,是以多年来勋贵之间总以比弓马为乐,一直长盛不衰。

只是这一日贺顾晚上回去,有件怪事,贺诚竟然和他说明日也想凑个热闹,求大哥教教他,看看有什么能不能临时抱佛脚一下的办法,明儿不至于在校场上太丢人。

贺顾十分纳闷。

无他,虽然以前他不知道自己与诚弟是同胞兄弟,和贺诚也并不算很亲厚,但好歹也算是看着贺诚长大的,实在不记得他曾经对弓马、武艺一道产生过一丁点的兴趣,怎么明日就要弓马大比了,贺诚这个几乎一点经验都没有的文弱……呃,好吧,或许并不很文弱,但总之他还是只是个书生的,就算真的天生大力,他今晚又抱个佛脚,明日也不见得能赢过那些马背上玩着长大的糙小子啊。

贺顾把这道理告诉了贺诚,有心劝他还是别折腾了,知难而退为妙,可不要回头摔出个什么好歹来,又给人家颜姑娘增加负担,谁知贺诚却很固执,一点不听劝,仍然执意要比。

贺顾无奈,只得到:“好吧,就算这样,你也得想想,你与别人不同,只有一只眼能瞧见,这样要骑射、要瞄准,比别人难得多,多半是事倍功半的。”

贺诚却道:“大哥,我这只眼睛,昨日已能看见东西了。”

贺顾闻言一怔,半晌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可置信,拉住贺诚肩膀,果然见他那只眼睛似乎有了些神采,能够随着动作转动了,

与以前那幅呆板模样不太相同,这变化十分细微,若不是贺诚主动提了,他险些都没注意到。

这几日贺诚为了恢复、适应光线,都坚持着没带眼罩,贺顾盯着他看了半天,心中简直五味陈杂。

这个弟弟,直到娘去世时,都不晓得他还活着,而那时他娘在榻上病逝,诚弟也不晓得,正院里死了的那个,并不只是他的嫡母,更是他的生身母亲。

贺诚命苦,这辈子苦上辈子更苦,好在他重生了一回,好在三殿下心思细发现了不对,好在他那时也没有因着心中芥蒂放任不管诚弟的眼睛,贺诚才能有这样重见光明的一天。

贺顾想及此处,眼眶不由有些泛红,他憋着那鼻头发酸的滋味,拍了拍贺诚的肩膀,道:“能看见了就好,以后都会好了,再不会有什么不顺意的了。”

顿了顿,又道:“既是诚弟想学,那就学吧,只是你这眼睛刚刚恢复,是不是还得小心些,你问没问过颜姑娘?她说能骑射吗,真没问题?”

贺诚摸了摸脑袋,道:“昨日我便去问过了,姑娘说既然能看见了,那便应该是大好了,只是要小心修养……”

话没说完,贺顾闻言便瞪眼道:“那你还要搅和弓马大比做什么?还不老实歇着!”

贺诚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我就是想去试试……”

贺顾眉头一跳,冷声道:“是不是言定野这个小兔崽子撺掇你去的?”

贺诚闻言吓了一跳,连忙摇头如拨浪鼓,道:“没有没有,没人撺掇我,就是我自己想去。”

“……真的?”

“真的!”

贺顾沉默了一会,终究还是没抗住弟弟一片赤诚、带着恳求的眼神,叹了口气道:“好吧,但是凑个热闹也就罢了,不许闹得太累,要是感觉眼睛不舒服,你就立刻认输下场来,记得没?”

贺诚连忙点头如捣蒜。

当晚两兄弟拿了把不大的角弓,贺顾跟他说了一下如何马上运弓,如何在拉弓时不牵缰绳保持平衡,哗啦啦一股脑的教了许多,几乎倾囊相授,只是瞧着贺诚点头如捣蒜,也不知究竟听懂了几分。

贺小侯爷心中不由得暗叹了口气,心道毕竟还是将门出身,诚弟虽然自幼定下要走科举路子,如今一见了弓马大会这样的盛事,见了一群与他同龄、又世代从武的勋贵子弟,果然还是立时被同化了,也开始争强好胜起来。

这倒也是件好事,文武双全,以后总是有用处的。

只是很快第二日贺诚上了校场,贺顾便察觉出了不对来。

贺诚倒是聪明,学习能力过硬,贺顾只昨夜教了他一点粗浅皮毛,今天他上场却能不露怯,而且纵马拉弓瞧着也勉强还算得上那么回事,只是用弓却实在不怎么准,死靶还能勉强摸个靶边,活靶那就真是描边大法,一箭不中了。

贺顾倒不嫌丢人,觉得贺诚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还在场下给他叫好,他已经得了拔用资格,便不打算跟着一道上场搅合。

而且也有另一个原因,弓马这东西,他若上了场去有心要比,必然引得众人瞩目,这就并非贺顾所愿,毕竟太子也在,此次离京贺顾便有私下里培养一批信得过的心腹和死士的打算,对他来说,眼下不引起皇帝和太子、乃至于闻修明的注意,才是最好的。

只是贺顾看了场上纵马驰骋的弟弟一上午,不知为何心中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贺顾留心去看,很快就发觉了不对之处,贺诚每每射中一箭,总要扭头去看某个方向,脸上还挂着一抹有点熟悉的傻笑,这场景莫名叫贺顾觉出几分似曾相识来,他心中一动,顺着贺诚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了远处校场边上站着的,一个皮肤雪白、嘴唇红润、眉目深邃的异族小姑娘——

竟然是那位忽彭汗王的掌上明珠,秋戎部的小王女。

那姑娘叫朵木齐,贺顾记得,顺着朵木齐的目光看去,她果然也在看他那傻弟弟,小姑娘脸蛋白里透红,明眸善睐,脸上挂着一点浅浅的笑意,始终不曾把目光从贺诚身上挪开。

贺顾简直以为自己眼花了,然而盯着打量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还是确定了下来,他绝对没看错,这二位就是在眉来眼去,而且瞧贺诚那傻样子,分明就是瞧上了人家,情窦初开了。

难怪他死活要今日去比弓马,搞半天就是为了在心爱的小姑娘面前出风头,可问题是他这一手奇臭无比的射艺,也没出到什么风头啊……

这家伙也不怕人家姑娘嫌弃他,心也真是够大……

还真是自信哈。

贺顾安慰自己,罢了罢了,自信也是好事。

关键是贺诚看上谁不好,看上人家堂堂一部王女,这叫贺顾如何去给他说亲?

而且这兔崽子还挺知道按兵不动的,瞒着不告诉他,若不是他瞧着贺诚那幅模样心中觉得古怪、起了疑心,难不成贺诚还打算一直瞒着他不让他知道不成?

弓马大比第一日就这么过去了,贺诚瞎射了一日,自然是屁名次都没得到,不过估计他本来也没打算争个什么名次,就是奔着博美人一笑外加重在参与来的,施施然出了校场,也不见羞恼自惭神色。

不对,别说羞惭了——

贺顾感觉这家伙心里八成还美着呢。

贺顾揪了他回帐中,晚上用饭时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的就开口发问,他和那个王女是怎么回事。

贺诚也万万没想到,这事竟然这么快就被大哥觉察到了,他本还想着大哥不太聪明,应该多少能忽悠他到回京,一时猝不及防之下,脸骤然红了,吞吞吐吐半晌,终于还是扛不住贺顾老父亲一般慈爱的眼神,一五一十的如实招供了。

原来是贺诚前几日在承河边上睡午觉,恰好朵木齐带着几个侍婢,挽了裤腿在水浅处踩水玩耍,人家姑娘生得貌美,贺诚醒来后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一幕,汉人女子讲究礼数,当然也不会在外面赤腿裸足,贺小二也是头一回撞见这场面,然而却并未觉得有伤风化,也不知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礼教的崩坏,总之他是没记得什么非礼勿视,只有满脑子的“啊姑娘真美,啊姑娘真可爱”,十分迅速的一见钟情了。

还好朵木齐也不是中原女子,发现河边睡了个人,自己光脚被他看到了,也不羞恼,还很大方的邀请贺诚,说这边的水很凉快哩,天气热了小哥一起来洗脚啊——

贺顾:“……”

贺诚那日没带眼罩,他本来生的也不差,只是比起贺顾英气朗朗、像母亲言大小姐,贺诚的相貌,则更像舅舅言颂,多了几分书卷斯文气,何况贺诚书卷里泡大,虽然对人家姑娘一见钟情了,但也只是红着脸罢了,谈吐举止还是翩翩有礼的,和弓马大会上其他那些个糙汉、大老粗很不相同,简直就是一股清流。

头回遇上中原风味的翩翩少年郎,本来一口咬定要嫁给厉害勇士的小王女,就这样真香了,瞬间把什么身上长毛的猴儿都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贺诚实在是个老实孩子,贺顾叫他老实交代,他就真的老实交代,没有一点隐瞒,几乎把他和朵木齐相识、又飞快情窦初开的这几日经过,事无巨细的统统交代了个清清楚楚,其间甚至不省略自己每次见到朵木齐时,心中对人家小姑娘有多可爱的赞美和马屁。

贺顾听完了经由,有些无语凝噎,半晌才道:“……你确定人家也看上你了?”

贺诚目光坚定道:“我没骗你,大哥,朵木齐亲口告诉我的,她不要嫁给别人了,再过两年,等我得了功名,我一定……”

贺小侯爷无情道:“你就这么有把握,定能下一榜就得中?才华横溢如王家二哥,尚且名落孙山,而且就算你中了一甲前三,那也得做个十来年的穷翰林,翰林院的油水还不如西大街上的阳春面摊子,你确定人家一部王女,愿意远嫁到这来,陪你受委屈?”

贺诚的表情瞬间心虚了几分,犹豫了片刻,似乎才终于下定了决心,道:“待我这次回去了,一定埋头苦读,争取一榜得中,届时再去求娶,我定会好好待朵木齐的,初为官虽然清贫,但我平素除了买书,也不花什么钱,都省下来给她,以后日子总会好的,若是……若是我不能考中,那便也不去求亲,耽误她终身大事了。”

最后一句说得十分落寞,显然贺诚心中也知道,朵木齐堂堂一部王女,压根儿不愁嫁,有的是勋贵王孙排着队想娶她。

他若是没出息,人家有的是选择。

贺顾本来也不是不同意,故意要泼他凉水,只是觉得这门亲事实在有点难成,毕竟那日御帐中忽彭汗王所言,他都听见了,汗王急着嫁女儿躲灾,可贺诚这傻孩子还打算考了功名再去求娶,真到那时候,黄花菜怕是都凉了。

他这副模样,贺顾瞧着也不大忍心,只得投降道:“罢了罢了,我不过是吓唬吓唬你,咱们家也没穷到要靠你俸禄度日的地步,这倒不是问题,只是……”

贺诚看贺顾神色,他大哥似乎是知道什么,一下心中便打了个突,连忙问道:“只是什么?”

贺顾沉默了一会,还是把那日在御帐中听到的,布丹草原三大部之间的龃龉、以及那个契铎部的汗王要强娶朵木齐之事告诉了他。

贺诚听完,瞬间慌了,“蹭”的站起身来,道:“竟……竟有这种事,可是朵木齐怎么都没告诉我……”

贺顾道:“她自己尚且也不过十二三岁,都还是个孩子,此事汗王怕是一肩扛了,也不忍心告诉她,罢了,我明日去打听一下,探探口风,你也不必太着急,大哥帮你想办法就是了。”

贺诚听她这么说,心中一下子有底了,眼巴巴看着贺顾道:“大哥可真好。”

贺顾道:“知道大哥好,下回有什么事,就别瞒着我,不然再不帮你了,你可记住了?”

贺诚自然是点头如捣蒜。

第二日贺顾起了个大早,收拾整齐,用过早膳,想了想没去别处,直接就奔着校场上最高的那个台子去了。

这台子是内务、内廷二司,专为帝后观赏弓马大比搭设的,视野开阔,景致怡人,晨可看霞光万丈,晚可看落日长河。

这几日皇帝多是在这个台子上,与几位武将、皇后还有太子一同观看大比,谈天说笑。

贺顾请人通禀,到了台子上的时候,便发现帝后、太子、恪王、还有那个李秋山、纪鸿、闻修明全都在,还有一个体型肥壮的异族男子,正是忽彭汗王。

要说这次弓马大会,前来参会的本不止秋戎部一个北方部族,但是汗王亲自来的,却只有秋戎部,可见他们对大越朝十分亲近,皇帝自然也是格外礼遇、以昭显圣眷。

贺顾心道真是巧了,他为着人家的女儿来了,人家就正好在这里,只是眼下人多,他也不好开口,便打算先静观其变。

皇帝见贺顾来了,叫宫人给他赐了座,笑着问道:“驸马也来了,对了,怎么昨日朕也没见你上场比试?”

贺顾答道:“臣已得了拔用资格,若再去比弓马,恐占了其他有志尽忠报国者的名额,便不献丑了。”

皇帝道:“这倒是,那正好,今日你也一起看看,毕竟你的弓马好,你就帮着朕掌掌眼,看看有哪些好苗子,可堪拔用的。”

那位代京畿五司禁军都统纪鸿,闻言笑道:“陛下慧眼如炬,只圣心□□,也足够挑出可用之才,否则当初,也不能一眼相中小侯爷……”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皇帝的脸色便已经迅速冷了下去,纪鸿见此情境,这才猛地惊觉自己只想着逢迎,说错话了,脸色骤然白了,只是他话已出口,再想要反悔吞回去也不能,更不能继续说下去,一时场上一片静默,十分尴尬。

太子的面皮抽搐了两下,正要替纪鸿打圆场,皇帝却自己转移了话题,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听见,只十分自然的笑道:“汗王这几日,可曾看中了哪位少年郎,替小王女挑到如意郎君了吗?”

忽彭汉王闻言,叹了口气,脸上一片愁云惨雾,道:“天|朝的弓马大会,当然是人才济济的,只是……忽彭虽然看中了好几位勇猛的少年郎,可是只有忽彭看中,却没什么用,朵木齐这丫头一个也不喜欢,说她都不肯嫁,我也拿这臭丫头没办法了,只好在看看。”

陈皇后闻言,笑道:“俗话说儿女是冤家,免不得要父母操心操劳的,大会还有几日呢,眼下也不着急,汗王再好好替小王女挑一挑,总会有能入眼的。”

忽彭叹道:“只怕这丫头这也不喜欢,那也不喜欢,那就麻烦了。”

太子闻言,观察了一下君父的神色,见皇帝脸上挂着笑容,似乎并不介怀刚才纪鸿说错话的事了,这才顿了顿,开口道:“儿臣倒有个主意。”

皇帝看了他一眼,笑着道:“哦?元儿可有什么办法,能说的动王女吗?”

太子道:“庆典那日,既然王女说要选个我朝最勇猛之人,那不如就借此机会,为王女和弓马大比最后的魁首赐婚,这不是就皆大欢喜了?”

贺顾闻言,心头不由一跳。

京中与他年纪相仿,又还未出外放官的武将、勋贵之后,有些本事的,贺顾全都认得,这次弓马大会,只要他不参与大比,大比魁首十有八九只会在二人身上决出——

要么就是柳见山。

要么就是方才说错话的那位纪鸿纪统领的堂弟,纪飞。

纪鸿上一世与他一样效命太子麾下,只是死的比他更早,他那表弟也是个练家子,有真本事的,上辈子沾了他堂兄的光、自己也有本事,提拔的飞快,只是后来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沾了他堂兄纪鸿的光,却也是因着纪鸿,被株连处死。

太子这个算盘,打的倒是啪啪响,只是不知道皇帝眼下究竟知不知道,纪鸿是太子的人,又有个有本事的堂弟。

这要是允了,那可就麻烦了。

贺顾正绞尽脑汁琢磨该怎么抬杠,好不让皇帝答应这个提议,忽彭汗王却叹了一口气,道:“这就不必了,朵木齐昨天才和我说,她改了主意,已经不想嫁给最勇猛的人了。”

在场众人,包括帝后,闻言都没忍住笑了,皇帝笑完了,才问道:“怎么?那天还信誓旦旦,这样快就改变主意了?”

忽彭汗王愁道:“这个小丫头,从小就古灵精怪,我也拿她没办法。”

太子蹙了蹙眉,道:“汗王,孤有一言,可能不太中听,但也是为了王女好,我们汉人婚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哪家是全凭儿女心思做主的,虽说贵部自有风俗,但王女小小年纪,能懂得什么?她还不晓事,夫婿好不好,适合不适合她,恐怕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汗王是一部首领,又一片爱女之心,您的决断怎么会有错呢?孤觉得,王女的婚事,还是由汗王自己相看,再定下为宜。”

忽彭汗王闻言,沉默了一会,半晌才道:“感谢太子殿下的好意,只是忽彭并不想强迫朵木齐,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我想还是让她自己再看看吧。”

闻修明闻言,眉头微微一动。

贺顾倒是咂摸出了点味儿来,心中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秋戎部虽然和其他部族比起来,不算强盛,但毕竟在布丹草原上,布丹草原是中原前往雁断山的必经之路,也是雁断山口最大的平原,这位置在西北举足轻重,若能得了秋戎部的支持,京中禁军在纪鸿手下,就算闻修明管着承河大营,日后倘若生了变,裴昭元也可借着地利,叫闻修明腹背受敌。

只是他大概没想道,忽彭汗王爱女如命,一点委屈也不愿意叫朵木齐受,这才失算了。

贺顾看明白了形势,他心中本来对贺诚这桩婚事没什么把握,眼下却忽然觉得也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的,毕竟朵木齐也喜欢贺诚,这就是最好的筹码了。

一日大比,贺顾也没在场上说话,只是始终旁观着沉默不言,有事没事偷偷瞟那边的恪王殿下两眼,然后被他逮个正着……咳。

日落时分终于比完了,台上台下的人这才零零散散退去,贺顾等了一会,跟着皇帝去了御帐,单独求见。

其实他心中也有些忐忑,毕竟朵木齐是王女,身份敏感,要替贺诚说这门亲事,的确也怕皇帝多心,就连迟钝如他,尚且都能猜到太子为什么打朵木齐的主意,皇帝自然也不傻。

但是贺顾也不忍心眼睁睁看着贺诚一腔热望落空,所以虽然难,还是打算为他试一试。

行就行,不行就罢了。

他有话要和皇帝说,单独求见,皇帝似乎也不太意外,只给他赐了座,又赐了吃食,这才问他是什么事。

贺顾犹豫了一下,索性把贺诚昨日告诉他的,直接转告给了皇帝,只稍稍润色了几分,具体内容并没隐瞒,最后站起身来磕了个头,十分情真意切的说,自己也知道弟弟这有点高攀了,但他自己已经打算终身不娶,实在不忍心看着贺诚心愿落空,这才来和皇帝开口。

末了又道:“自然,臣只是厚颜相求,也不敢求陛下应允,陛下无论如何决定,臣与弟弟都会谨遵陛下之命。”

皇帝却似乎有些意外,他仿佛没在乎高不高攀这回事,只微微抬高了声调,“哦”了一声,放下碗筷,奇道:“这么说,王女也是有心于二公子的?”

贺顾犹豫了一会,道:“这……北方部族女子,性情活泼开朗,臣也不敢断言,或许也是我那弟弟自己会错了意,这倒也未可知。”

皇帝却大手一挥,道:“无妨,把王女叫来一问,自然就知道了。”

贺顾顿时有些傻了,道:“这……这怕是不妥吧?毕竟王女也是未嫁女子,这样问是不是有些唐突了……”

皇帝道:“无妨,他们没汉人这样多的规矩,那丫头这几日也常在皇后帐中顽,朕瞧她性子活泛,不拘小节,倒是像她父汗,既然汗王一心要找个王女中意的如意郎君,总是要她自己点头的。”

“若是真如顾儿所言,这倒是件好事,朕为何不成全?”

皇帝面上带笑,这话不似作伪,况且君无戏言,贺顾心中有点恍惚,实在没想到给贺诚说这门亲事,能这么容易。

朵木齐很快被嬷嬷带着进了帐子,她先是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贺顾,明显吓了一跳,犹疑道:“你……你……”

皇帝却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朵木齐,你认得他吗?”

朵木齐犹豫了一会,还是点头:“认得。”

皇帝道:“那你认得他弟弟吗?”

这回朵木齐瞬间红了一张小脸,她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皇帝,半晌才小声道:“……皇帝陛下,您是不是都知道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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