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大些, 虽还没到掷果盈车那么夸张的程度,但整个汴京城,起码得有小一半的高门贵女, 都在打着做未来长阳侯夫人的主意。
可惜上辈子贺顾始终未娶,许多姑娘惦记着他,便硬生生从待字闺中,一路惦记到了嫁入夫家,等孩子都满地跑了, 贺侯爷的婚事, 却还是始终没有着落。
他愣是从汴京城万千少女的梦, 熬成了汴京城万千少妇随风飘散、不堪回首的青春。
所以皇后娘娘会喜欢他, 贺顾倒不觉得有什么意外。
只是不知道长公主殿下又是怎么看他的……
他们只有短短一面之缘,之前皇后娘娘又问过他为何会出入于花月楼的事,这么看,长公主殿下必然也知晓了,她会不会以为他是个轻浮孟浪之徒啊?
贺顾越想越焦心,越想越害怕, 只恨后面几人的对答怎么还不结束, 好叫文试赶紧开始。
大概只有等他得了魁首, 陛下亲自赐婚, 他才能安心吧。
正想着, 最后那个对答的洛河魏氏宗族子总算出来了,吴内官跟在他身后。
他一出现, 殿门前等待的少年郎们俱是精神一震。
不知是不是贺顾错觉, 吴内官脸上虽在笑,看着他们的那双浑浊的眸子,却好像带了点看什么小猫儿、小狗儿一样怜悯的神色。
贺顾为自己突然产生的这个古怪想法愣了愣。
吴内官道:“各位公子爷, 随咱家进殿吧,文试这便开始。”
进了殿,贺顾按照排号坐在了自己的书案前,案上笔墨纸砚已经备好,镇纸压着试题,贺顾挪开镇纸,展开来一看,不由得愣了愣。
四书择句,经义释论各一道,每题需答百字以上,五经选试一道,可自择,做诏、判、表、诰其中一道。
这题目……未免也有些太难了。
题目形制,与本朝乡试类同,然而择出的经义题难度,却远在乡试之上,许多年前,王大公子王沐泽春闱应考,曾经跟他们几个弟弟,用拉家常的语气,猜测今年会试大概考什么,那时他还颇为震惊,王大哥竟然对这些艰深聱牙的经义,能那么如数家珍。
今日一看这选驸马的题目,竟和王大哥那时候叨叨的,差不多是一个难度了。
王公公刚才已然告诉他们,文试只有短短半个时辰,时间不等人,贺顾只得赶紧拿起笔开始答题。
还好他今日来前,已在府中恶补了几日的四书五经,本来还觉得不一定能用上,只为了万无一失,不想此刻竟真的用上了。
贺顾虽然答的稍觉吃力,好在少年人记性好,靠着临时抱佛脚,他好歹也能一一答上,不至于交白卷。
至于其他人,那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这些公子哥大多都是学问稀松平常、自知科举没什么出路,文不成武不就,才会打起做驸马得的那点赏赐的主意来,眼下万万没想到选个驸马竟还要考经义策论,都是猝不及防。
场面一时十分尴尬,抓耳挠腮的抓耳挠腮,咬笔杆的咬笔杆。
皇帝在御座上一一打量,场下只有寥寥几人还算的上从容。
王二公子自然是最为气定神闲的那个,皇帝瞅着他看试卷那不屑的眼神,甚至开始怀疑,难道这题目还是简单了?
那位所谓的洛河魏家宗族子,则早早知道了答案,只要默背往卷上誊写就好,自然也是面不改色。
再余下的,长阳候府贺顾,荣远伯府陆归宁,虽然眉头轻蹙,额有薄汗,这二人却好歹也还算在奋笔疾书。
时辰一到,吴德怀收上各人的答卷,恭敬的奉到了皇帝跟前的御案上。
皇帝开口道:“此前朕答应过长公主,今日文试出题和阅卷,都以她的主意为准,不必拿给朕看,奉给公主便是了。”
吴德怀恭敬的低头答了声“是”,果然将一摞试卷呈到了珠帘后的长公主案前。
贺顾却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天了个老爷……这难到变态的题目,竟然是殿下亲自出的。
虽然此前,贺顾早就听闻,长公主殿下自小聪慧非常,又得陛下爱重,养的和皇子无异,甚至与太子、二皇子一同开蒙读书,他还只当是旁人吹牛。
眼下才发现竟十有八九都是真的。
贺小侯爷又忍不住抬头去看那道珠帘了,他眼睛亮闪闪的,心道,不愧是他喜欢的女子。
旁边的王沐川却冷不丁伸手拧了他屁股一把,贺顾猝不及防,差点被拧的嗷一嗓子叫出声来,他转头怒视王二公子,嗓子里没敢发出声音,嘴型却能看得出,是在控诉王二哥。
“你作甚!”
王沐川的死鱼眼淡淡扫了他一眼,并不言语,只又转过眸子低下了头。
贺顾这才反映过来,大约是他胆大包天,竟敢直视长公主,这等孟浪行为在王二公子眼里,当然是有失体统的。
王二哥真是好烦,管天管地,还管他看不看喜欢的姑娘,贺顾心中气呼呼的想,等他做了驸马,不仅要看……
还要亲!亲好多下!
气死王二这个死鱼眼!
吴德怀虽然低眉敛目站在圣人身边,余光却已经把殿下这些年少气盛的公子哥儿们的每一个动作,都看在了眼里,他心中暗叹一口气——
没想到圣上竟真由着公主,让她来阅卷,这下子若是公主不愿意,那便是撒个泼,全都说不合格,岂不也是可以的了?
只不过公主若真那么做了,皇后娘娘定然不依,还是得演个戏,才好糊弄过去,让娘娘信守承诺,以后再也不提选驸马的事。
也真不知殿下为何如此不愿意成亲……她是皇家贵女,便是嫁出去了,以后想念父母,回宫探望不也是一句话的事儿么?
何况这次参选的几位公子爷,分明都是挺好的少年郎啊。
吴德怀正想着,却听长公主在珠帘后淡淡开了口。
“合格者,四人。”
贺顾不由得精神一震。
“王沐川,魏世恒,陆归宁……”
三个了,没他的名字,还剩最后一个……
他不会……就这样凉凉了吧??
贺小侯爷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贺顾。”
贺顾长出一口气,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吴德怀道:“余下几位没念到名字的公子爷,还请跟咱家来,这边领赏,领过赏,便可出宫了。”
那几人果然都面色略显灰败,其中就有来时在宫门前编排贺顾、和王沐川起了冲突的那个白衣方脸青年。
其他几人正转身要走,那青年却定了脚步,一动不动,众人正纳闷,却见他忽然跪在了殿下,抬头看着皇帝,喊道:“陛下!这不公平!”
吴德怀眼皮一跳,心道这缺心眼的,莫不是落了选,竟在陛下娘娘面前发起疯来了,真是仗着陛下仁厚,无法无天了。
皇帝挑眉道:“噢?哪里不公平了?”
那青年叩了一个头,这才转头看向贺顾,面色忿忿道:“王家二公子,陆世子都是才学出众,又有功名在身之人,这位魏家世兄,一望也知是沉稳好学之人,他们能过文试,臣心服口服。”
“然这贺顾,不过十六岁,乳臭未干,怕是开蒙都没几年,贺顾整日里跟他表弟言定野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他能读过几本书?又有几分真才实学?”
“他不过是仗着有副好皮囊,这才引得京中一些不知廉耻、轻浮浪荡的教坊歌姬竞相追捧,这些妓子肤浅无知,将他吹的天上有地下无,谣言传到我家中,竟还带坏了我那年仅十三岁的庶妹,整日说什么若是能得贺郎一顾,便此生无憾了。”
他越说越面色不忿,贺顾却听得一脸茫然。
他什么时候跟着言定野整日鬼混了???
“臣知道,贵人们也是受了小人蛊惑,才会以为他真有什么真才实学,陛下和娘娘看重谁,臣不敢置喙,更不敢心生怨怼。只是,叫臣如此不清不楚的被一个纨绔比下去,臣却咽不下这口气!”
“……”
这人怕不是有病吧?
这得恨他恨到了什么程度,才敢在皇帝面前这么放肆,就不怕惹怒了陛下吗?
贺顾也有点怀疑人生了,上辈子他还没发现,他有这么招人恨吗?
……难怪后来太子那里,有那么多人弹劾他。
正此刻,珠帘后的长公主,语气平淡的问了一句。
“文试合格者是我定下,你既不服,便是不服我阅的卷了?”
那青年愣了愣,他刚才只顾着忿忿不平,眼下才回过神来,他方才说的话,其实已经相当于是在指责长公主评卷不公了。
按理说他此刻该立即跪下请罪,解释是他言语不慎,冲撞了公主,然而这人心中……却还真觉得公主只不过是一介女流,哪能读得懂圣贤书、懂得什么学问?
也许是近些日子在家中受气,路上又和王沐川起了争执,他胸里憋着一团闷火,一时也不知搭错了哪根筋,竟叩首闷闷揖道:“臣确认为,文试题目,应由陛下或是有学之士审定,若只凭殿下自身好恶评判,不免有失偏颇。”
任他怎么苦口婆心劝说,贺小侯爷靠在马车內厢,却始终巍然不动,甚至还表情不耐的掏了掏耳朵。
贺南丰:“……”
他浑身解数使尽,没见一点成效,心知贺顾犯起轴来,他就是恼羞成怒、暴跳如雷也没用,只得叹了口气。
马车已经临近长阳侯府了。
“罢了……说不动你,可你就算不为了自己考量,也该好好为长阳侯府和你妹妹想想……”
贺南丰顿了顿,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听信了那些谣言,说储君之位要易主……才会打起长公主殿下的主意?”
回京前,贺顾分明还是个有理想有抱负、志在四方的热血男儿,贺老侯爷还是不相信他会仅仅因为长公主殿下美貌,就愿意葬送自己今后的前程。
他心道,这小子别不是错了主意,想要另辟蹊径、打起了做未来皇帝小舅子的心思吧?
毕竟大越朝自开国以来,虽然看似一直在严防外戚干政,但许多政令其实都没有做到令行禁止,喊喊口号的不在少数,便是现在,在朝中得任实职的外戚也不是没有——
比如先皇后和继皇后的哥哥,吏部尚书陈元甫陈大人。
贺顾问:“什么谣言?”
贺老侯爷道:“前些日子,宫中的确传出消息,说太子殿下犯错触怒君父,又被禁足在东宫,虽不知殿下究竟犯了什么错,但既然圣上只是将他禁足,可见还是对太子殿下心存期许、希望他改过自新的。”
“陛下虽和皇后娘娘恩爱非常,但多年来,也从未流露过一丝一毫东宫易主、变动储位的心思……可见太子殿下简在帝心,将来继承大统者,依为父看,十有八九还是太子。”
“先皇后过世多年,这一点太子殿下虽的确不比三殿下,有个母仪天下的亲娘在,是以这些年京中总有些见识浅薄之人,说陛下早晚会废储再立。”
“但他们也不想想,单是体弱多病受不得北方天寒、自小养在金陵这一点……三殿下不在陛下膝下长大,又多年不见君父,他岂能拼得过陛下自小教养的元后长子呢?”
贺老侯爷摇头晃脑,把他琢磨的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猜测对儿子娓娓道来,越说越觉得自己这番话,简直就是真知灼见,完全没注意到旁边贺顾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奇怪了。
贺老侯爷坑儿子还是有一手的,这番话贺顾并不是第一次听了。
上辈子他就是被这么误导……才投入了太子门下。
贺老侯爷还在滔滔不绝,贺顾还没怎么样,他倒是先把自己给说得又忧心了起来。
“……姝儿毕竟只是妇人,她未曾见过事,恐怕听了些传闻便信以为真,才会……”
贺顾听得欲言又止。
贺南丰不会真的以为,万姝儿想让她做驸马,只是想让长阳候府抱上皇后和三皇子这条大腿吧?
他不会真的以为万姝儿是个一心为了贺家好的贤妇吧?
不会吧不会吧?
贺南丰又道:“……似咱们家这种世袭勋贵,怕的不是无功,而是有过,尤其储位之争,更是诡谲难测,一旦站错位置,将来新帝登基清算之时,任你往日泼天富贵,也难保住,这样的前车之鉴已有太多了。”
贺南丰语罢,这才发现贺顾一直没说话。
贺小侯爷唇角微微勾起,看着亲爹的眼神有点古怪,他笑容略略带着点讥讽的意味。
“便是不站错队,难道爹以为就能保住富贵了?”
他冷不丁来这么一句,贺南丰愣了愣,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马车已经停在了侯府门前,贺顾弓着腰准备下去,他动作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还没回过神的贺老侯爷,悠悠补了句:“……如今大越海晏河清,圣上龙体康泰、正值盛年,爹还是别想太多了。”
有些事,贺顾活了一遭,心里门儿清,但他却不好直接告诉贺老侯爷。
比如,没了他贺顾,未来新帝屁股底下那张龙椅,还保不保得住,那可难说。
这话可不是贺顾自大,上一世二皇子裴昭临和太子斗了十多年,可惜最后还是棋差一着。
裴昭临被围剿于凌江江畔时,新皇已然登基为帝,他心知新皇肯定容不下自己,若是被俘回去,不仅难逃一死,估计还要被安上一个逆王的名头,被万人唾骂。
愿赌服输,成王败寇,二皇子自刎于凌江江畔,临死前只哑着嗓子叹了一句:“大哥胜我,无非有二。其一他为元后长子,大义所向,我为妃妾所生,君父不喜;其二便是……大哥得了贺子环你。”
那时贺顾奉了君命,带裴昭临回京,若带不回活人,也要带项上人头回去。
贺顾听裴昭临这么说,也只不过付之一笑。
他替新皇料理了二皇子,又抄了三皇子的恪王府。
那段日子,京里无论是昔日里趾高气扬的勋贵们,还是曾经自命不凡的清流们,只要是掺和过夺嫡之争的,但凡听了贺顾这个名字,就没有不悚然变色的。
贺侯爷是新皇沾满了鲜血的刀——
虽然污秽,却锋利。
后来贺顾被问罪,有一条原因,便是滥杀皇室宗亲。
贺顾后来才明白,站错队固然要命,然而不管他追随了谁,见不得人的刀,总是要在江山定平后被收起来的。
重生后他想的越来越明白,贺顾不那么怪太子了,但同样,他也会离太子远远的。
这辈子,贺顾不想再做任何人的刀,他只想做个普通人,和自己喜欢的女子成亲生子,活的轻松点,什么从龙之功,谁爱要谁要吧。
至于长公主厌男这码子事——
贺顾相信水滴石穿,只要他们成亲了,他好好表现,长公主总会被他打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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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五,宫中为长公主裴昭瑜挑选驸马,择出京畿家世清白的官家子弟十余人,一一进宫参与内廷考察。
不管贺南丰如何横眉竖眼,贺小侯爷还是把自己打扮的帅气逼人,施施然的出门了。
这些天征野也多少看出了点不对来,世子爷的反应实在不像是心仪于宫外哪家官家贵女,相反他自那日从宫里回来以后,打听其他几位被宫中纳入驸马待选名单的官家子弟,倒是很勤快。
……就差让征野去把人家家里八辈祖宗都查出来了。
贺顾虽然打了两辈子光棍,不知道怎么追姑娘,但眼下选驸马却不是追姑娘,竞争对手可要多得多了。
和别人斗他就在行了——
兵法不是白学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在进宫的马车上,贺顾还在拿着来之前,他特意手抄的小纸条复习。
小纸条上的字儿密密麻麻,征野凑头过去瞥了两眼,只见纸条上全是贺小侯爷列举的竞争对手和假想敌们的各项资料与情报。
“荣远伯府世子,陆归宁。
相貌:中上(然不及我);文才:尚可(然不及我),武艺:马虎(远不及我),对公主心意:不祥。
户部尚书次子,王沐川。
相貌:中上(然不及我);文采:上佳(我不及多矣!);武艺:无,对公主心意:无(远不及我)……"
征野看了几眼,满脑子都是贺顾各种笔迹的“不及我”三个大字,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终于按捺不住心中那个猜测了,忍不住道:“爷,你认真的啊?”
贺顾不顾马车颠簸,还在聚精会神看那个小纸条,道:“什么?”
征野:“……”
小侯爷的心思不难猜,征野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他会这样只有一个原因——
看来世子爷那天跟他说的心仪女子,十有八九就是长公主了。
征野有点无语:“您这纸条上,全是不及您的,既然如此,还有必要这么认真看吗?”
贺顾抬头看他一眼,道:“谁说的?”
他指了指王沐川名字后面,‘文采:上佳’背后的‘我不及多矣’五个大字,满脸忧心忡忡。
“文章我是肯定写不过王二哥的,他分明无意做驸马,不知怎么也在此次宫中的名单里。”
二人话音刚落,马车似乎是已经到了宫门前,刚一停下,贺顾就听到了马车外一个少年略带嘲讽的声音。
“谁知这传言是不是他贺顾自己传出来的?若是陛下真的看中他,早该为长公主殿下将他定下,岂会还要与我等一同应选?”
“我等俱是应召入宫,陛下可没说咱们分高低贵贱、三六九等,各位哪个不是相貌堂堂文武俱佳的好男儿?只要内廷司的结果没出来,这驸马之位,便谁都有机会!”
贺顾:“……”
怎么还没开始选,他倒好像先成了众矢之的……
贺南丰捋了捋胡须,道:“你说吧,什么事?”
贺顾在下首坐下,转头看了眼征野,低声吩咐了一句:“你回院儿里去,把昨日曲嬷嬷送来那个匣子取来。”
征野点头应是,转身离开。
贺顾这才看着贺南丰道:“爹,容儿是你的亲生女儿吧?”
他这话问的诡异,贺南丰愣了愣,莫名其妙,骂道:“问的什么混账话!不是你爹我的女儿,难道还是你的不成!”
贺顾幽幽道:“既然如此,您为何如此苛待于她?”
贺南丰皱眉道:“胡说,为父何曾苛待容儿了?”
贺顾端起桌上茶盏,吹了吹,缓缓道:“汴京城里,不说勋贵人家,便是寻常官家小姐,都是一出生,家里就开始给姑娘准备嫁妆的。”
“如今容儿已快九岁了,按理说这时候,便是添妆都已该添了个七七八八,别家快的,没准现在都要张罗着,给女儿相看人家了。”
“从承河回京后,我想起这事儿来,便问账房要了他们给容儿准备的嫁妆单子,想看一看,如今备了几成?若有不足之处,我这做哥哥的,也好给小妹添置一二,结果……”
贺顾顿了顿,他脸上虽然在笑,眼底却没笑意。
“哈哈,结果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堂堂侯府千金,那嫁妆单子,寒碜的搞不好都比不过寻常官绅之女。”
他目光冷冷看向万姝儿,寒声问:“夫人口口声声说对容儿好,我倒要问问夫人,难道这好,便是给她送点稀罕吃食,这便完事儿了?”
“若是如此,实在不必劳烦夫人,我贺顾的妹妹,还不至于连口好饭都吃不上。”
“噢,我倒忘了,若不是夫人惦记着,蟹黄酥这种东西,原也不会出现在容儿的望舒斋,难为这么多年过去了,容儿吃不得什么,夫人都记得清清楚楚,一点不比我这个亲哥哥含糊啊。”
贺南丰只有贺容一个女儿,之前没有过嫁女儿的经验,侯府太夫人又去世得早,他也并不懂得姑娘和小姐们,养在闺中是如何准备嫁妆的。
他平素对后宅之事并不了解,对贺容即便还算关怀,也只是通过看看女儿近日是胖了还是瘦了,来判断万氏有没有好好照顾她。
贺容倒是一直生的白胖粉嫩,一天比一天出落的水灵可爱,贺南丰也就越发相信,万姝儿这么多年来,并不曾苛待过贺顾和贺容兄妹俩。
他一直以为,万姝儿这个后娘还是尽心的,可此刻听贺顾娓娓道来,才知道,竟还有这许多他不知道的门道。
贺南丰心知儿子虽然叛逆了些,却从来是个直肠子,撒谎陷害这种事,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贺顾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
贺老侯爷面色沉郁的看了看万氏,道:“若真如此,你这做娘的,也未免太不尽心了,这一年我带着顾儿离京,你不是在信中说,都在为府中庶务奔忙?容儿是长阳侯府唯一一个小姐,她的终身大事你都不上心,既如此,你究竟都忙到哪去了?”
贺顾道:“不上心?我看不是不上心,夫人是太上心了。”
“当年娘过世后,我与妹妹年幼,娘的嫁妆,也被夫人叫王管事寻了个由头,说曲嬷嬷是下人,无权掌管家产,强要走了。”
“容儿的嫁妆并不是无人准备过,娘生前便一直在给她置产。”
“我只问一句,如今是夫人管家,既如此,当初王管事,把娘的陪嫁和给蓉儿准备的嫁妆单子一起要走,这些东西都上哪儿去了?”
“我娘的陪嫁,容儿的嫁妆,夫人也该物归原主了吧?”
万姝儿怔然,她确实没想到,贺顾要说的竟然是这件事。
事情早已过去多年,若不是今日贺顾提及,她怕是都不记得当初有这么一茬了。
毕竟当年言眉若死了,贺南丰扶正她做了新夫人,府中下人都忙着巴结她,有些事根本不需万姝儿亲自吩咐,便会有人摸着她的心思先去做了。
至于现在,整个侯府都归她管多年了,她又哪里能记得那死了多年的短命鬼言小姐,有些什么嫁妆?
这便一时没答上话来。
贺老侯爷眉头皱得更紧:“指使王管事,要走眉若嫁妆……真有这种事?”
贺顾上辈子在亲爹面前,十分别扭,言大小姐去世后,他心里恼恨母亲尸骨未寒,贺南丰就迅速扶正妾室,一看他和万氏腻歪贺顾就反胃,更是一句话也不愿再同他说,父子俩见了面,也只有阴阳怪气,横眉冷对。
至于受了委屈,那更是硬着头皮,打落了牙齿也要和血吞,示弱是不可能示弱的,打死他也不可能示弱的。
贺顾原不信贺南丰什么也不知道,只以为,他就是一心护着万氏罢了,谁知,直到贺老头过世,贺顾才发现,他可能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万姝儿在他心里,没准始终都是娇娇弱弱一朵出水白莲。
贺南丰大半心思,估计都用在钻营朝中的差事上了。
征野回来的很是时候,他捧着一个小小的红木匣子,气喘吁吁的跑进了正厅。
贺顾接过匣子,淡淡道:“爹若不信,一看便知。”
“汴京城里几家铺子——文盛书坊、兴安绸缎铺、珍客楼……其他的姑且不论,单这三家,每一个都是日进斗金,这些都是当年娘从言家带来的陪嫁,也是娘亲自置进蓉儿的嫁妆单子里的。”
“除此以外,这匣子里,还留着当年娘出嫁时的陪嫁单子,张张字据清明,皆有言家账房印信为证。”
贺老侯爷面色风云变幻,他猛地站起身来,两步冲到贺顾面前夺过了那个匣子,打开匣子翻出里面泛黄的纸张来——
当初他与言大小姐,是两家长辈早早定下的亲事,言眉若是言老将军独女,陪嫁十分丰厚,底单字据都足足有一摞厚。
贺南丰哗啦啦的翻着,越看胡子抖得越剧烈。
半晌,他的目光终于顿在了最后一张上——
果然是言大小姐亲笔所书……刚给贺容置了一半的嫁妆单子。
贺顾等他看完,才淡淡道:“如今我也只剩下这些单子,这些田庄铺子的契书,早就到夫人手里去了。”
贺南丰缓缓转头看向万姝儿,面无表情的一句一顿问:“……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万姝儿伺候了他多年,看他这副模样,知道这是动真怒了,但今日事发过于突然,她毫无准备,慌张之下,六神无主,只能搪塞道:“这……这多年过去,妾身又怎生能记得……”
贺顾笑了笑,道:“夫人不记得不要紧,叫来府中账房,对一对这些铺子,如今是不是在夫人手里管着,不就成了,这又有何难?”
又道:“征野,你去账房请王管事来……还有,不能只叫他一个,把账房所有管事全都叫来。”
征野点头应是,立刻又转身去了。
贺顾胸有成竹,反观万氏,却吞吞吐吐,一句明白话也答不上来。
贺南丰也不是傻子,此刻他已心知贺顾所说,十有八九都是真的了。
他放下匣子,缓步走回万姝儿面前,面无表情的问:“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有这些事没有?你侵吞了眉若的陪嫁、容儿的嫁妆,有这些事没有?”
贺老侯爷再怎么说,一辈子也是戎马刀剑里过来的,平日里他虽然随和,但乍一动真怒,简直吓得万姝儿两腿发软。
还好现下她还坐在长椅上,否则怕是站都站不稳了。
万姝儿知道贺南丰动了真怒,今日这事儿,若不能善了,日后她在侯府的日子怕是就难过了。
……还是赶紧哭吧,往日只要她一流眼泪,侯爷总会心软的。
当即抹着泪,颤声抽泣道:“怎能……怎能说是妾身侵吞她的陪嫁呢,她既已去了,又是侯爷的女人,那些产业自然也是侯爷的,怎么能留在一个下人手里?”
可惜万姝儿话没说完,贺南丰却听得勃然大怒,他左手掐住她的下巴抬起头来,右手食指先是中风一样指着她抖了个半天——
继而抬手狠狠一耳光,直扇的万姝儿从椅子上被贯到了地下,乱了发鬓。
这一记响亮耳光,在侯府空旷正厅里不住回响,就连坐在下堂的贺顾,都不由得听的屁股一紧。
贺老侯爷看着不可置信的捂着脸,跪伏在地上的万姝儿,气的声音都在发抖。
“你原只是个良妾,当初我不顾外面非议,顶着岳父岳母压力将你扶正,已是给足了你体面,你已是侯夫人了,堂堂侯夫人了!你想要什么,我不曾给你?为何……为何你却连眉若,留给两个孩子的一点东西,都不愿放过?”
“你究竟是猪油蒙了心,还是黑了心肝了?”
他翻身上马,一扬马鞭,道:“你别跟来了,爷自个儿去。”
语罢绝尘而去,独留下侯府门口望着他背影孑孓独立的苦瓜脸征野。
花月楼是整个汴京最出名的风月之地,往来其间多是王孙公子,一掷千金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鸨儿爱钞、姐儿爱俏,来嫖的有钱人常有,像贺小侯爷这样又俊俏又有钱的却不常有。
他一身上等的宝蓝色窄袖锦衣滚着暗色云纹,头束羊脂玉冠,露出饱满白皙的额头,贺顾脸上生的最好的地方便是眉眼,虽然还年少,一副顾盼神飞的剑眉星目却已经初具神韵,他刚一撩了门帘子进楼里,目光只是随意一扫,却看的一众姐儿心都差点跟着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