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椒一时沉默起来。
看这些冤魂的样子是没办法陈述冤情了, 同样的,他们也不可能认出他是城隍, 再因为相信他会做主惩罚恶人而褪去怨气、走进鬼门。
那么该怎么处理?
思索之后,阮椒把视线投向宗岁重。
宗岁重看过来:“怎么了?”
阮椒叹口气:“他们这个样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把原因说了一遍,又说,“魂体已经残缺了, 我倒是可以开启鬼门强行把他们送过去, 但这样一来, 他们进入轮回后可能做不了人,或者即使做人也是傻子……少则轮回一次,多则轮回几次,魂体能在轮回中补完, 等补完以后, 他们才能重新变成正常的鬼魂。只是……他们本来就很冤屈了, 还要在轮回里受那个罪, 那岂不是我这做城隍的不公道吗?”
“另外还有个办法,就是我用罐子把他们装起来,放在我的泥像前, 给他们每一个都灌注一些信仰, 让他们借助神力和神像的共鸣, 慢慢地补全魂体。然而这么补完消耗的时间非常长,恐怕至少也要几百年,而且一个不小心共鸣出错, 还可能魂体崩溃。我不可能时时刻刻地去监督他们共鸣,要是放任他们自己来,也不能放心啊。”说到这,阮椒忧心忡忡,“这也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在于,这么补完的魂体跟以前的差别很大,要是残缺得多了,就连魂体的本质都说不定会改变……要说能将魂魄补充得尽善尽美,恢复如初的,最好的方法就是轮回,但他们这样轮回,要吃的苦头真的太多了。”
宗岁重听到这里,也明白了阮椒的迟疑。
两种方法都有一定的可行性,然而弊端也都很大,才让小学弟不确定用什么主意对他们更妥当——总不能就放任残缺的魂体不管吧?要是不管,先不说这就是城隍失职了,只说他们很可能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支撑不住、彻底散魂,就也足够让人不忍心了。
宗岁重思考着。
阮椒也在思考着。
下属鬼神、鬼兵们也在思考,但都噤若寒蝉,没敢发出一点声音,唯恐惊扰了那两人的思绪。
过了几分钟后,宗岁重才说:“如果只有这两种方法的话,不如让他们自己选吧,要是选不出的,就凭借天意来。”
阮椒一愣。
宗岁重解释自己的提议,说:“做一筒竹签,里面放十二支签条,里面第一种法子和第二种法子的签条各占一半。还能听懂一点话的就叫他们自己摇去,要是听不懂的就由你来代劳,摇出什么签子,就用什么办法。”
阮椒听完,两眼顿时亮了。
“这个方法可行!”他有点懊恼,又有点如释重负地说,“明明就是个简单的法子,我怎么没想起来?学长你说得对,咱们这些外人来做什么决定,当然是他们自己来选,要是选都选不了的,就由我这城隍代摇,只在摇的时候过问一下上天,那么只要他自己不动什么心思,自然就是摇出来什么,天意就是什么了。多谢学长,要不是你提出来,我现在还瞎七八乱想呢!”
宗岁重说道:“不用客气。”
阮椒说做就做,不就是弄一筒竹签子吗?等明儿他就找人弄去。
之后,宗岁重就去厨房,在某个柜子里掏出来一把竹筷子,递给阮椒。
“这个可以用吗?”
阮椒一看,筷子还挺粗的,再拿到手里掂量了一下,就笑了。
挺好的,粗细重量都合适,只要稍微改动改动就好,只不过……他抬头问道:“学长,这东西以前用过没?”
宗岁重:“从没用过,是其他公司送来的工艺品,上好竹子。”
阮椒恍然:“我说怎么这么粗呢,敢情不是拿来吃饭,而是拿来赏玩的。”
说完他就高兴了,用微末一点点神力“唰唰”那么一削——
不到两分钟,三对精挑细选出来的色泽最正的竹筷子,就被削成了十二支一模一样的,瞧着再合适不过了。
做好后,阮椒并起手指,用神力在上面分别写下“轮回”“共鸣”的字样,等十二个签子都弄完了,他从宗岁重手里接过他不知什么时候拿来的竹筒,把签子全都放了进去。
接下来,阮椒把签筒并签子朝前一递,尽量温和而安抚地对那几只浑浑噩噩的残缺冤魂开口说道:“来,先摇一摇?”
在阮椒的话里,三只残魂懵懵懂懂地抬起头,似乎听不明白的样子,阮椒很有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才有一只慢吞吞地抓住签筒,上下摆动手臂——一下、两下、三下,“啪”,一根签子掉落在地上。
阮椒捡起来一看,是“轮回”。他从旁边拿过来一只坛子,把这只残魂放进去封住,等全都审完以后再来开启鬼门。
然而,即使阮椒又等了等,剩下两只残魂也没有再伸手的,于是他先站在一只残魂面前摇晃签筒,得到签条后,再到第二只残魂前再做一遍。这两只签条上,写的也是“轮回”。
阮椒毫不犹豫地把这两只收进跟第一只相同的坛子里,随即再放出城隍印里的几只残魂,观察他们身上的罪孽,再让他们摇晃签筒或者自己处理签筒。
一次又一次,这些残魂因为不需要审讯,他工作起来反而更快一些,哪怕是偶尔要等一等残魂的反应,效率也是很高的。
一个多小时过去,篱城百姓的残魂全部处理完了。
很奇异的是,这些残魂的签条无一例外,竟然全都是“轮回”?
看见阮椒惊讶的表情,宗岁重说道:“可能是因为轮回的成功率最高。”
阮椒顿了顿,倒是也觉得有道理,只不过,他们到底还是要再吃点苦……要是还有地府、阴官在,见到他们这样惨烈,说不定还能给他们的转世通融通融,至少让他们总能平安顺遂,可现在地府没了,他们要怎么办?
迟疑了一会儿,阮椒叹了口气。
在他的身上,一道金光迸发出来,分成很多丝丝缕缕的金线,朝着那个装着篱城百姓残魂的坛子扎了进去。
宗岁重看见那些金线轻柔地分散在每一只残魂上,轻轻绕着,不由得看向阮椒,神情微变:“你给了他们功德?”
阮椒有点郁闷,还是点点头说:“现在没别的办法,这些残魂都太冤枉了,要是我不管他们,他们转世以后要是遇见好人还能平安,要是遇上不好的,还不知道要磋磨多久呢。管就管到底吧,也就是再晚点复活而已……”说着说着,他自己派甩掉这点情绪,有点得意地说,“这些功德也不算多,一人十点,等他们投胎之后,功德自动跟过去,会落在他们转世的那人身上,和人身融为一体。到那时候,他们至少大体上能安稳地过下去了。”
宗岁重看着阮椒的小表情,心里一软。
尽管这么需要功德,还是愿意付出本可以不付出的功德,那城隍印虽然碰瓷不厚道,但也不得不说,小学弟是个很合适的人选……
阮椒也没闲着,最后,还剩几个冲锋在最前面的、同样残缺的朝廷兵士冤魂。
这些冤魂的身上都有血气,血气来自于人命,但血气里又有杀气,这几乎是所有参加过战争的兵士都会有的东西。
然而,战场无眼,兵士听从上官命令,上官听从朝廷命令,朝廷下令或许是因为有敌人主动来犯,而敌人主动来犯,却可能是因为朝廷曾经也同样掀起过战争……这种种因果交缠,很难分辨谁对谁错,战争中的杀戮并不是为了私欲,而是为家国大义,不能与平常的杀孽一概而论。
因此,对于之前那些完好的兵士冤魂,他只管先审讯,只要他们的血气不是出自私欲,也就化解他们的怨气,再放他们走进鬼门,至于来世怎样,则全看他们自己的命数了,他并不插手,也不多管。可现在的这些呢?没法审问,尽管他能分辨很多罪孽的大致来历,但多少也有不准的地方,判断时不能太过盲目……
阮椒犹豫了好一会儿,在这些残魂面前摇动竹签。
共鸣、共鸣、轮回、共鸣、轮回——
把所有朝廷兵士的残魂都摇过一遍签子后,除了轮回以外,也出现了共鸣。
阮椒毫不犹豫地把摇出轮回的都跟篱城百姓残魂放在一起,也一视同仁地给了功德,而摇出共鸣的那些,他就拿来几个小罐子,把他们分开放进去,封锁以后,分别给了些神力,放置在副印里的泥像前,等着他们自行共鸣。
宗岁重思忖着说:“凡是篱城百姓都是轮回,部分朝廷兵士也是轮回,偏有五个摇出共鸣的……阮学弟,你说会不会是因为摇出共鸣的几个兵士生前的杀孽里有关乎于私欲的,才会有这样的差别?”
阮椒一个激灵,猛然说道:“说不定还真有可能!”他现在思路很顺,“那这几个就让他们好好共鸣着,不管多久,等他们的魂补全了,我好好审一审,审出来要是真有什么私欲犯罪的,该罚也是一样罚,而要是没审出什么来,那再送他们去投胎不迟……唔,要是他们魂体补完却换了个人似的,那就让他们给我打上百年的白工,再送去投胎。”
宗岁重想了想,说:“法子可以。”
阮椒就露出个笑容来。
“这两天,每天的信仰还是很稳定,那个半吊子田宝成对我信仰虔诚,每天都给几百上千的信仰过来。再加上其他的,我才能勉强连夜审讯解决问题,没有榨干自己。”阮椒一边打开鬼门,把撞在罐子里那些轮回签子的残魂丢进去等待,一边跟宗岁重聊了几句,“还剩下的那些人面豆也得处理,等我先攒个几天,攒够信仰了再去一趟,那时候就一次性都解决了。那里的一线天和那豆田也都得处理才行,但我想着,这两样东西对我没用,可现在的玄门说不定能看中,要不我到时候托梦给最近一直跟我建立联系的韩庄吧,他也不容易,心也正,把这个给他也就是给茅山派了,由他们处理这个也省麻烦……”
宗岁重开口:“交托给玄门倒也可以,茅山派的人应该有点本事。”
阮椒笑道:“是吧?我也这么想。现在正一全真两大流派都挺和谐的,其他玄门大派的品行应该也不坏 ,但谁让我熟悉的就是茅山派的呢……”
豆田可以改一改做灵田,一线天上的镇符传承古老,玄门精心研究以后也能有所领悟。在这末法的时代,这两样也算是不错的东西了。
正在阮椒聊天的时候,宗岁重带点讶异的声音突然响起。
“阮学弟,你看看你身上的功德。”
阮椒刚把那些残缺冤魂丢进鬼门,忽然间听见宗岁重的话,当然是立即往自己身上看来。这一看可不得了,他登时看到无数金灿灿的光点汹涌而来,只眨眼的时间就把他给包裹住了,给他一种浸泡在温泉里的奇妙的舒适感。
与此同时,一股暖流从他的身上涌现、流动,在他的身体里不断游走,每一次游走,似乎都带走了几分死气,增加了一些生机。
阮椒惊异地发觉,自打他打开鬼门送鬼离开以后,就有无数的功德过来,汹汹涌涌的几乎形成浪潮,比他原本以为或获取的功德要多上很多!
自然而然的,也轻松破万……
他、他好像可以活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m……
这个防盗的确是坑啦,坑了好多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