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长安咬牙勉力奔行。
身后数不尽的风蛇与雷兽嘶鸣咆哮着在强制性命令驱使下扑向后方的老人。
顾老爷子准许他在这座城市内动用一切权柄来对抗他,同时他将自身实力限制在第三阶位。
并声称纪长安若能将同等位阶的他打倒,此前种种约定可以尽数废除,他顾青云此生仅剩“两拳”,都可替他而出。
当这话从顾老口中蹦出,纪长安顿时感觉看到了黎明曙光,只是紧接着便坠入更深层的黑暗。
同位阶之下,执掌数种高危权柄的他,在顾老面前依旧孱弱地如同一个普通人!
无论是风蛇还是雷兽,又或是龙卷、雷光,都无法接近老人身周一米之内。
老人缓步而行,弥漫在其身周的血色气焰张牙舞爪地吞没一切。
恍若铜墙铁壁般的防御将一切外来之物尽数拦截消磨。
“顾爷爷,你这是犯规!”
目睹着数以百计的风蛇一去无回,却连对方防线都未攻破,纪长安咬牙道。
老人冷笑道:
“犯规?老夫当年还未踏入限制级,一身气魄就已达至液态,等到老夫踏入限制级,便水到渠成地迈入气魄最后一层。”
“哪像你这个小废物,都到了限制级,却连一点气魄的苗头都没有。”
“老夫破开限制级后只用半月,便凭借固态气魄一举踏破通圣门槛,迈入战略级,你如今是准备花上几年来破开这道通圣门槛?
五年?十年?还是大半辈子?又或是准备等别人来拉着你前进?”
纪长安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刚至限制级就踏入了气魄最后一层?
按常理而言,这理当对应的是圣者与不落的门槛!
只是……
这气魄究竟是以什么原理轻而易举地抵御,或者说吞没他所施展的权柄?!
在刚才的观察中,在他命令下上前送死的风蛇无不是在老人身周那重血色气焰下失去被赋予的灵性,化作轻柔的微风散去。
而雷光所幻化的野兽也是同等的待遇。
那重血色气焰似乎能剥夺权柄者附加在权柄依附物上的灵性,使其回归最初的样貌。
从根本上瓦解权柄!
似看出了纪长安的疑惑,老人冷笑道:
“一滴流水就想穿透石头,那你得多磨上些日子,老夫再给你三年可好?毕竟再多老夫也拿不出来了。”
你那废物老爹这些年来最起码还是教了你一句对的,法外者间的战争,你当真以为就是权柄互怼,隔着几百上千米远互相扔大招?”
不知为什么,纪长安心中总情不自禁地会生出将身前老人吊起来打的冲动,奈何实力它不允许。
老人缓缓伸出手,握拳,语气沉凝道:
“高阶法外者间的战争,比拼的是神权,是自身位格,是精神意志!”
“而神权,在某种意义上就等同于气魄的凝练程度。你真以为那个被命运青睐的小子只是单纯运气好,就能空手接下那三成半的命运神权,成为命运神权的主人?”
“他用了近二十年时间,还要算上体内旧日神灵的存世痕迹,才勉强将自身与那三成半的命运神权分离,让自己半脱离神权的束缚和压制,得以重见天日。”
“而接下来,若无奇遇,他至少要花近百年光阴,才能彻底斩断自身与神权间丝丝缕缕的联系,再去尝试成为神权的主人,摆脱身为容器的命运。”
纪长安只觉头皮发麻,没想到顾爷爷的话题竟然突然一转,转到了黎秋生身上。
而听顾爷爷的意思……
黎秋生昔日之所以无法被任何人看到,与世界格格不入,是因为他身上承载的命运神权?
如今的黎秋生,只是一个承载命运神权的容器?!
老者突然冷笑一声道:
“纪长安,你当真不知道自己的权柄究竟是何?”
在看到纪长安面对这道问题一脸惘然时,老人淡漠地摇了摇头,道:
“难怪如此浑浑噩噩,毫无作为,骗着骗着连自己都给骗到这种程度,能怪谁,能怨谁?”
“无非是自找苦吃罢了。”
“继续吃拳!”
一声怒吼下,尚处于失神的纪长安当场倒飞而出,被一拳砸在小腹处,绞心般的剧痛霎时淹没脑海。
老人站在他原先所站之地,收回右手,面无表情地再度前踏一步。
犹若缩地成寸,老人的身影陡然间出现在空中倒飞的纪长安身后,又是一拳砸在其脊骨之处!
只听一连串如爆竹爆裂的声音,纪长安的脊椎被尽数打断,整个人趴在地面上久久未动。
那灼烧灵魂的火焰升腾而起,火势竟是骤然暴涨数成,来自灵魂深处的炙痛感令纪长安浑身轻微颤抖,死死咬牙不肯出声。
“呦,这次居然没叫出来?我是不是该夸奖你两声,说你有进步,再接再厉?”
缓步走来的老人望向脚下如躺尸般的少年,出声揶揄道。
纪长安双手颤抖着撑住地面,想从地上爬起来。
断裂的脊柱在短短时间内“重铸”,只是疼痛感没有减少半分,让他冷汗直冒,有种脱力的感觉。
老人双手负后,冷冷望着艰难从地上爬起的少年,未等他挺直身躯,一脚闪电般踹出。
纪长安当场消失在原地,伴随着远处接连响起的轰然撞击声。
脑海中刚刚有消退迹象的火海,如同被浇上了一层汽油般再度旺盛,熊熊点燃!
这种被架在火上烤的炙痛,让他生不如死,明明痛到足以昏厥的地步,可又在下一秒又被重新痛醒,如此反复。
每一次晕倒、痛醒的循环反复中,都会有一段意识最为清明的时刻,而对纪长安而言,这段时间等同于跌落地狱。
就仿佛有一万根用烈焰烧红的刀刃在他的灵魂深处搅动切割着。
相较于肉体上的疼痛而言,后者真的算不得什么。
他不断在地上痛苦翻滚着,犹如那些童年时因牙疼而满地打滚的小孩,脑海深处传来的阵痛感让他拼命以头抢地,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此,却死死咬住牙不肯出一声。
那根心弦紧紧绷住,不让他的最后一份心气彻底跌落至谷底,沾染尘埃。
老人居高临下地望向被自身拳意气焰折磨的生不如死的少年,竟是破天荒地没出言嘲讽,眯眼反问道:
“吃了老夫七十三拳,总算有点样子了,不过就这?就这?这就是你纪长安的极限了?”
“老夫原本预料你个小废物最初至少也能接下老夫两百拳,结果这才七十三拳,就达到极限了?”
纪长安双手死死握拳,犹自指甲插入肉中仍不自知,鼻翼一张一翕,他不断重复着深呼吸的过程,在尽量拉长的呼吸声中调节着。
他用手臂撑起身子,半弓着的身躯艰难直起,声音沙哑无比。
“继续!”
老人不禁面带异色。
似是没想到第一次喂拳,这小子居然能说出“继续”二字!
好小子,究竟是你低估了老夫的拳意气焰,还是老夫昔日小觑了你?!
老人不怒反笑,当下出拳之力,暴涨一倍有余!
这一拳,当以寻常百拳来算,就看你纪长安有没那接下的本事!
接的下,那自然是老夫教得好!
接不下,啧,小废物罢了,与老夫何干?
老人一身拳意气焰所指,是纪长安的灵魂本源,讲究的是以自身气魄熬炼其精气神,淬其杂质,更增补其灵魂底蕴,相当于为他打下夯实地基。
是在以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为他日后可能会骤然接下“从天而降”的高位格,而提前做好预备措施。
代价。
自然是此消彼长。
老人以不断消磨自身气魄,乃至是早已与气魄相融的精气神为代价,只为让纪长安快速成长,缩短其成长的时间。
只是这些事情,老人注定不会与纪长安言半句。
一个字都嫌多。
你纪长安若真无法在半月之内凝练气魄,如何对得起老夫一身精气神?!
而这一拳之下。
纪长安发现自己并未如先前一样倒飞而出,被砸入高楼建筑之中。
他一反常态地站在原地,半步未退。
然后脚下忽然一软,差点跪坐在地,只是少年右手一把抓住身边的围栏,死也不肯放,才勉强让那双膝没有跪下去。
轰鸣之声回荡在他的脑海中,超越“疼痛”的感觉席卷蔓延至他脑海的每一个角落。
纪长安突然察觉到自己的五感正在慢慢走向钝化。
他的眼前忽然一片模糊,耳边老人的讥讽声越来越轻微,就连触感都在慢慢消失。
仿佛从这座世界中驱逐。
伴随着视力、听力的下降,顾老爷子的身影逐渐化作一道隐约的人形轮廓,耳边的淡漠之声也变为仿佛从远方而来的的蚊蝇之声。
他缓缓倒在地面,只剩下最后一丝藕断丝连的心气在负隅抵抗。
直至他的精神意识彻底陷入昏厥,也仍未断开。
一直观察着脚下少年的老人微微挑眉,仰头望向此方世界上虚假而又真实的星空,微笑道:
“那就勉强算你小子合格。”
驻足良久,目光深邃的老人看也不看脚边少年,脚尖挑起少年,拎着他一步踏出了此方虚幻世界。
而在外面坐立不安等待许久的,正是此前一直昏睡不醒的赵霜甲。
老人望了眼天边已是第二日下午的炽烈太阳,将纪长安随手丢给赵霜甲,淡淡道:
“送他回房,再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