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
柳书竹和巨鼠一路赶回黑水湾。
智行禅院,就坐落在黑水学院以北三千余里的雪原中,归途中再次途经此地,柳书竹停了下来。
禅院的庙门并不显高大,已然新拆,但这里作为北境佛门支脉,其庙宇自然也占地广阔,好似一座参禅礼佛的城池!
一重重大殿,主次分明;一座座禅房,罗列而修。
钟楼高耸,香案如林……让人很难想象,仅仅在几天以前,这里还有几万僧人坐禅诵经,钟鸣百里,佛音更是远扬。单是燃香所产生的热浪冲天而起,便足以让飞雪消融,化为牛毛雨。现如今,却只剩一座偌大的空寺,了无半点人气和暖意。因沉舟降下法旨,先天僧人一概还俗去了。而破灭高僧和至人僧,名义上也让他们还俗,但那些人实则负责带走了庙中的文献与经书,以及所有能拿走的底蕴,甚至连原本立在广场上的两尊百米菩萨像,也都一并被收走!
一人一鼠在空旷的寺内闲逛了半晌,一无所获。
这里已成为一处废弃之地,再无禅韵,漫天雪落罩古寺,也许只需几年的时间,所有建筑都会被厚厚的积雪掩埋。
柳书竹孤身坐在主殿前的石阶上愣神,直到东方的天际现出了曙光,才拍拍屁股起身,离开这座荒庙:“禅院里那些心怀执念的老僧,未必肯听从沉舟言语,他们一旦得知昨夜之战,必不会善罢甘休。”他看了一眼仍被叼在巨鼠嘴里的沉舟,“他们中,也必然会有不少人来替他们的这位掌庙人求情。”
巨鼠阴笑道:“来求便是了。”
它心中清楚,柳书竹万万不会饶过沉舟性命,谁来求情,便等同于送死,也只有这样的残忍,才符合当年那位血菩萨的秉性。
“此庙看着心烦,出家人诵经参禅便是,哪来那么多解不开的执念,养育了一帮愚僧,不配供奉当年的那两尊菩萨。”
心烦,那就毁了。
巨鼠当即刮起一阵旋风,施展浑身伟力,围绕整座寺庙开始挖洞,而后又钻入地底,大地隆隆作响,它竟生生把整座寺庙举上了高空,又狠狠倒扣在了下面的巨坑内。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座巨大无比的坟包!
“耗子,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谪仙古技,是跟那块黑水神石有关吗?”
巨鼠神采飞扬,一个劲的点头,大嘴中混杂着血肉碎末,讲起了它能施展神通的原委。
“神石虽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但你的功劳也不小!”
原来,那块黑水神石本身并无特别之处,但几万年来,都被用来放置霸下神甲,竟逐渐沾染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灵性,巨鼠将其消化了大半后,感悟力前所未有的大增。以前的时候,每当危难关头,柳书竹都会与它交换意识,演化谪仙古技和陨仙步法,似乎在它的肉身中留下了经脉运行的路数,这些路数,竟像是被巨鼠的身体‘记’住了,得到那股感悟力后,它尝试引导体内的精元,顺着以前的路径游走,没想到居然真的成功了!
难怪从河底出来后,它竟恬不知耻的要跟大帝较量,却是暗藏了一手。
柳书竹听得分外惊奇。
巨鼠的肉身比它的魂力更有潜力,只不过天生缺少了某种理念,也许它所欠缺的东西,正好可由霸下神龙的外甲补足。
它……完全是在没有熟练掌握心法的情况下,使出了那两门古技!
依葫芦画瓢,却也难得。
“等回去后,我好好传授你心法,帮你增添感悟。你的肉身中藏有海量精元,祭出谪仙指的方式与我不同,只要肉身还有力气,便不受限制,这门古技,你比我使的好!”柳书竹难得认真的对它道,“一路艰辛,多亏有你!”
巨鼠满脸贱人相,矫情的挥爪:“哎呀,自己人不用谢,救你一条小命而已,而且是前前后后救了三十六次,我都懒得去数,嘎嘎嘎,小事一桩……”也不知它所谓的‘三十六次’是如何算出来的,但见它不要脸的样子,还是让柳书竹的心情恢复了几分愉悦。
“柳小子,你说那只老王八修炼的‘化形’一道,本鼠能修吗?”
柳书竹诧然:“你是老鼠,难道你想化龙不成,大爷劝你还是趁早死心吧,那条路更加艰难,龙有逆鳞,人有傲骨,你还是安心当你的老鼠吧,瞎琢磨什么?”
“化龙有什么好的,本鼠要变人,化成人身才好继续修行,很多上古圣贤所创的盖世神通,必须以人族的躯体才能施展!”而后它又很不服气,“再说本鼠怎么就不能化龙了,我他娘还有尾巴呢,龙也有尾巴,岂不是比你们人类更接近龙形?”登时让柳书竹为之语塞,论起犟嘴的本事,他已然败给了小和尚,恐怕很快也要败给这只死耗子。
回到黑水学院后,驱神鼠诛百僧的消息已在黑水湾传开!
他和巨鼠所过之处,人群逃也似的散开,仿佛避瘟神一般!
起初,柳书竹还以为是巨鼠的体态太过招摇,但把巨鼠收起来后,用精元缚住半死不活的沉舟,在街道上拖行,同样让人们避散不及,尤其见到了沉舟小沙弥的惨状后,那些武者看向他的眼神,都饱含畏惧,很多真武强者亦然!
凶名与威名不同。
看来,这份凶名,也会为他减去不少麻烦,以后谁要是再想打青灯的主意,便要掂量掂量了。
“你可敢与小僧比试佛法精深,坐而论禅,以此争夺传人之位!”
沉舟终于醒转过来,但他此时的形象与三天前判若两人,路边人看了都有些心生不忍。
但却不包括柳书竹。
“沉舟,人生自古多磨难,却不是一场由你来制定规则的游戏,不管干什么,都要有输的觉悟,更要输的起,你输了。”狗屁的佛门传人之位,他什么时候又在乎过,只是心中有不平!
长刀祭出,砍掉了沉舟下颚,以免他多言。
回到了学院内的府邸后,柳书竹唤来了一尘。
“你因我而放弃了求佛路,我把此子交给你,他身上的‘证’之真谛,你拿去融合好了,我不想知道过程,但我不容许他还活着。”妖僧稽首,面色中带着几分漠然,将仍在不断挣动的沉舟拖走,从小沙弥的眼中,柳书竹看到了深深的恐惧。之所以把这份真谛给了一尘而不是如真小和尚,因为柳书竹知道,以小和尚的率真秉性,从活人身上融合成佛真谛的事情,他无论如何都做不来。
而后,他将一物给了延济,正是从沉舟那里得来的大智手札。
“我看过了,但手札中并无字迹,不知是否需要注入大量的佛家精气,才能显化字形,你先拿去参悟,过后别忘了把上面记载的事情都告诉我。”
延济眼神难得一亮,而后又恢复了平静,双手接过手札,径自去参演这件菩萨遗宝。
半路上,柳书竹已经试过多次,大智手札破破烂烂,本身只是平凡的纸张,只不过因为大智菩萨在上面留字,才变成了一件传世久远的遗宝。诸多菩萨遗宝中,恐怕只有菩提寺的那截神根比其久远。但他却不得开启之法,只好先由延济参研,希望能从中获取与慧凡罗汉前生有关的信息!
柳书竹神念潜入舍利中,帮鼠魂讲解谪仙古技以及陨仙步的心法,以求让巨鼠更好的领悟两门古技。巨鼠和延济是当前最大的两股战力,提升他们的战力,为当前首要。
可当天夜里,黑水学院外面,响起了此起起伏的诵经声!
淑溪院长外出打探,回来禀告:“小菩萨,外面来了好多僧人,怕是有数百破灭,几千至人,他们都在低诵超度经文!”来到黑水湾后,淑溪院长完全沦为了替柳书竹跑堂的随从,但他心甘情愿,心里还在盘算着,淑溪学院是不是要交给别人打理,他好专门跟在这位小菩萨的身边闯荡世间!
黑水湾前,诸僧请愿。
这种情况并不出人意料,这些僧人显然是得知了百位圆满被灭的消息,不能置之不理,肯定都是为沉舟求情来了!
“你去告诉他们,人我已经杀了,而且毫无悔意,我也不会再允许智行禅院重开庙门,让他们都散了吧。”
片刻,诵经声不歇,淑溪院长从外面回来后,神色有些尴尬,不知如何对柳书竹开口。
“他们是不是说什么了?”
淑溪院长点头道:“走了一些人,但大部分破灭老僧都不肯离去,有的要找您寻仇,有的则让您放了智行传人,不然的话……”
柳书竹扬眉:“不然怎样,前辈直说无妨。”
“他们说,您的行径,必遭天谴,大智与大行两尊菩萨的灵念一旦有知,一定会将你打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柳书竹‘哈哈’一笑,懒得生气,直接唤出巨鼠:“哄他们走,谁不肯走,你尽管吃了。”
“要是都不肯走呢?”
柳书竹冷笑一声,“那就吃个饱。”巨鼠当即领命而去。
“淑溪前辈,您知道吗,当我还在东域当山贼的时候,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好人,可到了后来才慢慢察觉,我根本不是。”
淑溪院长闻言一愣,半晌之后才想到该如何回答他:“尊者所为,都怪世间太无情,好人不长命,不是好人最好。”
纯粹的好人,都在上古年间死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