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泥瓮中突然响起的声音,是个富有磁性的男子嗓音。
听上去并不让人觉得可怖,反而如沐春风,浑身无比舒惬。
很难想象,说话的人是一位上古末年的灭世君主!
“嗜血大贤,卫冕之佛,宏愿菩萨,弑君的人……大愿!”那个声音径自说着,语调陡然张扬,“你身上担负了那么多的名号,倒也不同凡响,而今既已沦落到这步田地,竟然还敢回到葬佛古地寻我!可惜,你的手段就要失效了,此刻纵然你手握青灯,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能再次降我……咦?”可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又开始疑惑,“你果真不是他!?”
人世间,好像从来都没有一种声音,可以做到这般动听。
柳书竹脑中,默默演化灭佛手印,将体内的舒惬之意悉数驱散,神色淡然地回道:“不是。”
“大愿在哪!!”
‘呼哧’一声。
骤然间,瓮体中的声音变得歇斯底里!
刚刚还是风和日丽的景象,下一刹那却是狂风骤雨,没有半点先兆。
顺着遍布瓮体的裂缝,涌出了一道道浓郁的黑雾,速度快到难以想象,眨眼的功夫便已将整个广场以及上方的视线全都遮挡开来。
“大愿菩萨,你滚出来啊!”
“我要杀了你!”
“你是谁?”
“放我出去……”
“灭世,灭世!”
……
黑雾在身周鼓荡,扭曲成一张张恐怖狰狞的面孔,充斥着无尽的恨意,似乎有成千上万个人、成千上万道声音,一起对着柳书竹嘶吼咆哮!
他二人如同处在灭世狂澜中的两叶孤舟,随时都有可能倾覆。
然而,眼前的景象纵然让人悚然,可青灯上的两颗火苗却动也不动,兀自燃烧,丝毫没有受到黑雾的影响。
一股气机把他和君瑶都围绕在内,黑雾轻易不敢触及。
柳书竹忽然说道:“大愿菩萨托我给你带句话!”
黑雾猛然一寂,声音又于刹那之间恢复平静,动听无比:“是什么?”
“他说,你配不上‘君主’二字,因为你只不过是残缺不全的孤魂野鬼,他当年也并非无法磨灭你,而是不屑。”
呼哧。
黑雾较之先前更加沸腾,从中幻化出一只黑色的大手,登时向柳书竹抓来。
后者早有准备,信手挥出青灯!
灯火闪耀,精元磅礴。
这只凸出来的黑手登时变得透明,很快从雾中分离,消散于无形。
黑雾背后,似乎也隐隐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哼,漫天的雾气霎时间收敛了回去,将瓮体包裹在内!
柳书竹眉角高扬:黑雾是君魂的吐息,看来君主的残魂也十分忌惮青灯佛器。
可是,他的身体也随之淡化了几分!
每次挥出青灯,他的生命也一步步走向消亡,眼下的情况糟糕透顶,不知还能使用几次。
“我说错了吗?”柳书竹口中嗤笑,脚下不停,仍向广场正中走去,步调不紧不慢。
他不确定那尊泥瓮还能支撑多久,古地何时会崩塌,是以也不敢多做犹豫,一旦君魂挣脱封印,他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可他也不敢走的太快,因为按照黑雾的体积计算,哪怕给他十条命,别说阻止君魂,恐怕连君魂的吐息都还没打散,他本人便已先一步被当做‘因果’斩灭。
行走中,他一直在不断思考,怎样才能把手中的青灯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他仍不怕死,只是想要死的更有价值。
青灯是佛陀至理所化,即便把灯身倒转过来,灯油也不会溅出分毫。而且,两颗火苗也依然是向下燃烧,与常理不合。
柳书竹把指尖伸入灯盏内,取出来时,仍旧没有带出半点灯油,他没有远古年间那两只鼠祖的本事。没有办法之下,他甚至不惜翘起一根手指,去触及灯盏内的火苗。
身体急速淡化!
这一下,他几乎都感觉不到了自己的双腿,吓得忙将手指收回。
双芯同燃,佛器归于完整,如不是血气将青灯缠绕,他已得到了青灯的认可,只那一下,世上便不会再有柳书竹!
“就凭你这样的胆子,竟还扬言灭世,你也真是不知害臊,也不怕丢了古人的脸。”口中则继续辱骂。
地上的血图,因他的走过,相继发出刺目的红光。经历了十万余年的消磨后,血迹组成的困封之势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再难为继;而那尊高大的泥瓮,直接被用作囚禁君魂,想必也曾是一件世间罕见的至宝,可在君魂多年的挣动下,居然也面临着崩坏。
君魂之能,的确让人无法估量!
身躯早已磨灭在上古,魂体也被割裂成五份,用五方古地的气息镇封。
大愿菩萨封他,便无异于佛陀亲自出手。
可即便是这样,那个浩瀚的大时代都已远去,他就是不死!
柳书竹口中扯谎,毫不露怯,但心中也不禁为之感叹。
“青灯佛器,可焚烧圣贤大法,斩灭世间因果,原来你还不得青灯法门,无法真正的掌御佛器!”这一回,君魂吃痛,没有轻易地恼怒,“也难怪,你只不过是凡尘后世的蝼蚁草芥,怎配将佛陀的至理握在手中,即便执掌了青灯,又于你何用?”
柳书竹立马讥讽回去。
“你也不过是一位上古末年的祸害,被人打的连肉渣都不剩,小爷再不济,青灯此刻却在我的手里;你再厉害,现在也只不过是瓮中土狗,也配谈论佛陀的法器?”
君魂沉默,却忽然换做一派柔和慈祥的口吻,像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对后辈循循劝导。
“你不是他,可你脑中却有他的舍利,你的身体也在慢慢转化,大愿只不过是想要算计你,借助你的躯壳重新归来,你为何不把青灯奉于我,作为奖赏,我会让你作为最贴心的侍从……灭世之后,在更加完美的新世界里,你的地位仅次于我,整个世界都是你的,这样不好吗?”
“好啊!”
柳书竹咧嘴一笑,面对这样一位古老、无上、却又残忍无度的存在,甚至连愤怒都是多余的。他也不知道此刻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唯有心中的信念始终不曾动摇!
他纯粹是要用自己的一条贱命,来恶心这位无上的君王!
“我也正有此意,君王在上,请先教给小子,如何才能释放出青灯的威力,我就把它奉给你。”
说话的同时,他领着君瑶走过了半个广场,愈发接近最中心的泥瓮。
“哼!”
黑雾下,传来一声重哼。
柳书竹心中猜测,君魂怕是在积攒全力,想要一举冲破最后的束缚,不远多费力气与他纠缠。既是这样,就更要激他出手,消磨他的力量!
“怎么了,您不乐意啊,那还说个屁啊!”
君魂的声音随即又带起了一丝愠怒:“我身为灭世君王,你知道我究竟代表了什么力量吗?”
“代表了天?”
柳书竹毫不在乎,活脱脱像个市井无赖一般,嬉笑怒骂,神态不拘。
“天,能帮你脱困吗;天,能阻我送死吗?大愿诛你肉身时,天在哪;大愿镇你君魂时,天又在干什么?”
一连几问,君魂无语,柳书竹形象越惨,他笑的就越欢,语气也更加轻佻。
“我看你是被关糊涂了。在小爷的老家响马镇,有一句黑话叫‘孙子爷’,说的就是你这种情况。其实呢,老天是把你当孙子,用你的时候,才会不痛不痒的管你叫声爷,本质还是灰孙子,老天只不过是把你当成了婊子……”
呼哧。
黑雾膨胀,又一道大手向他抓来!
“不识抬举,你这是找死!”
青灯打出,黑手泯灭。
柳书竹仿佛变成了一位发光的人,身体透亮的可怕,甚至都有些攥不住君瑶的手,顶多再来上三五下,他就会彻底消失了。
“哎!”
一声长叹。
“说到小爷的故乡,只可惜了大老爹弄得一手好弓,可惜了三叔一手好字,更可惜了二娘烧得一手好菜。二娘焖出来的坛肉,满坛皆香,就连佛陀闻了,恐怕都要跳过庙里的高墙,循着肉香来偷吃,以后……再也吃不到喽!”
说到这里,柳书竹身子蓦然一震,脚下猛地停步!
他的脑中,似乎闪过一丝明悟,只是还没有抓住。
细细思索君魂刚才所说的话:青灯佛器,可焚烧圣贤大法,斩灭世间因果!
谢二娘擅用坛子焖肉,加以柴薪,做出一坛香气喷喷的焖肉,而眼前的这个泥瓮,不也是一个高高细细的坛子吗?
只不过,泥瓮中囚禁了君主的残魂而已。
青灯,也终归是一盏燃烧着的灯!
青灯佛器,可以焚烧圣贤大法!
至于‘圣贤大法’的本质是什么,鬼才知道。
可是,他不是还有两件用圣贤大法化成的宝物吗!?
一件是天涯女主留给他的那件圣贤古袍,还有一张是斩仙大贤用落仙三诀的心法化成的古卷!
柳书竹心中,再次激动了起来,因为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对付君魂的办法,但前提是必须平安接近泥瓮。
这样一来,他必须改变侧罗,也就不能再触怒君魂。
用火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