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陌看着房门关上,她忽然有个念头,想要不顾一切跟着辛蒂一起逃出这个房间,可是在雪音凛冽的目光下,她连一步都动不了。
“莫陌,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雪音说,她动也不动,身影挡住了背后光线来源,让她的脸色显得非常阴沉。
“我……我是来还书的!”莫陌把她抱着的书推到雪音面前。
雪音接了过来,手指紧抓着那本克拉拉.奴特散文集>>,指节都因此而泛白了。“你来多久了?”她问,语调像是紧绷的琴弦般。
莫陌眼睛转来转去,犹豫了一下,晚后她还是决定不要说实话,免得造成不必要的误会。“我刚来……”可惜不善说谎的她一开口,飘浮的话声就显得非常心虚。
雪音祖母绿一般的眼瞳直视着她,里面碧绿色的光芒好像可以**裸地将她看穿,让她觉得这短暂的一瞬间犹如坐在针毡上一样难过。
“为什么……”雪音这三个字说得细不可闻,莫陌根本听不清楚。“什么?”她感到畏缩的问。
“你要骗我!”雪音用力将那本厚厚的散文集摔到地上,书本撞击地板,发出很大“碰”的一声。莫陌身体跟着颤抖了一下。
雪音转回头,看着自己凌乱的房间,努力调整呼吸和汹涌而出的情绪。“你的表情告诉我,你一定来很久了。”隔了一小段令人难熬的沉默,她冷冷地开口说,好像在说的是别人的事,“你没看错,这才是我真正的生活,从多哈开始就是这样,每天念书念到焦头烂额,却还是追不上前面的人,就跟一般人没两样,平凡、愚蠢、自不量力……”
“怎么会,你在大家面前那么完美,没有人不喜欢你……”莫陌试着安慰她。
“你看看!看看这一切!”雪音让开身体,好让莫陌看得更清楚,除了散落一地的书籍和笔记,雪音房间混乱的程度,看起来像是从她搬进来之后就没整理过。“我日夜不停的努力,却永远赶不上进度。每当教授问我问题时,你知道我有多紧张吗!你知道当我回答不出来,教授错愕的表情让我有多难受吗!我却还是得笑着假装只是刚好没读到,错!我不是没读到,我是记不起来!我是该死的忘了!”她愈说愈无法控制,最后根本是大吼着在说话,声音忽而尖锐忽而沙哑,身为贵族与众人目光焦点的压力一次爆发出来。
“你太求好心切了,你……你这样已经很厉害,很好了。”莫陌继续试着安抚她,但她发抖的话声似乎只是让情况变得更糟。
“和你比起来谁都很厉害,谁都很好,”雪音粗鲁地推着莫陌的肩膀,让她倒退着撞上墙壁,“可是我不是你,莫陌.班,我不能够让自己那么差劲,什么都差人一等,你懂吗?我永远没办法像你一样,可以什么都不在乎随便的过活,整天只陪着奇兽玩耍就好,你能了解吗?”她压着女孩泄愤般地说,银白长发披散在她脸前。替她遮掩了不甘心的泪水。
她被泪水模糊的双眼没有看见,莫陌在听见她的话之后脸色变得有多苍白。对女孩来说,雪音的每句话都像利刃一样不停刺伤着她。
她以为我没有努力吗?她以为我付出的比她还少吗?她明明知道的!我在课业上花费的心血,虽然几乎都白费了,但她明明都看过的,为什么她还要这样说?我也不想当个差劲的人呀!这又不是我愿意的!她为什么要这样说?为什么?
5.第一场雪
雪音放开莫陌,背对着她走到床边,伸手拉扯那些装饰在四柱床上的丝质帘幕。“你一定很失望吧,聪明高雅的雪音.艾佛特侯爵,其实只是一个什么都做不好的人,说不定你还想嘲笑我……”
“我没有……”莫陌赶紧打断她辩解道。
“不然你为什么要说谎!”雪音不给她机会说下去,大声指责她道,“难道不是因为你太过惊讶,所以想要假装没看见吗?”她哼了哼,不断用脚上的拖鞋踢着地板,“还是你想偷偷说给其他人听,好和他们一起来耻笑我?”
莫陌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眼泪再度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你知道我绝对不会这么做的,”她边哭边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情愿自己死掉,也不会做任何会伤害到你的事……”她努力地解释着,可是雪音的话好像将她的身心紧紧纠住似的,让她呼吸困难,每一口咽下的口水都苦涩的像是胆汁一样。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雪音用力蹬了一下地板,却可能是因为力气没控制好,拖鞋飞了出去,打到莫陌的脚,但她像是没有发现一样,仍旧踢着地板大声说,“我当然知道你很有勇气,也愿意为了我牺牲生命,谢谢你的提醒,我的记忆力没有差到会忘记那些危险的经历。只是……那些都是为了高贵的艾佛特“侯爵”,而不是平凡的雪音吧!一旦你知道这所有都只是虚幻的假象,你心目中像是公主一样的人其实连个平凡人都比不上,你敢说你不会轻视我,认为我没有资格当个贵族,甚至抛弃我而去!”她说到最后眼神涣散,像是在对着一个不存在的人说话,而不是面前的女孩。
眼前已经因为泪水而模糊一片的莫陌,根本看不出来雪音的变化,她难过的猛摇头,摇摇晃晃地往前走,握住雪音的手,几乎难以呼吸地求助道,“雪音,我对帕莱拉发誓,我并不是因为你是贵族或任何理由才和你当朋友的,求求你相信我。”
“放开我!”雪音甩开女孩的手,往后退了好几步,绊到书堆,跌坐在地上,“我不相信你们,我不相信任何人!你们都只会等着看我笑话,我已经受不了了!”她用脚踢开好几本书,最后将脸埋在双手里。
“雪音……”莫陌跪爬在地板上,艰难的叫着,试图挽回她不知道该怎么挽回的东西。她觉得她快失去这个朋友了,就好像她们之间的对话是锐利的刀子,正在互相切割连系彼此友谊的细线。
“不要再叫我的名字!”雪音拿起一本书丢向女孩,书砸到墙壁掉在一旁,“雪音,雪音,你不需要再叫得这么亲热,我知道你现在根本不想当我的朋友,你没必要再勉强自己,那我也就没必要……”
“停!不要说,雪音,不要说出那句话!”莫陌看见一把银白色的小刀伸向自己。
雪音没有停下来。“……没必要再当你是朋友!”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雪音瞪大眼,用手遮住自己嘴巴,然后偏过头露出一脸倔强、不愿屈服的表情。
这些动作似乎都变得非常缓慢,所以莫陌可以轻易看见银白小刀划断那条细线,顺便剖开她的身体,穿透心脏。她捧着胸口,感到这股疼痛翻搅着,延伸着,直达脑际。她无法思考,只有一个念头催促着她:“逃,快逃,逃离这里!”
她站起来,转过身,冲向门口,碰触门上的诺加。下一个瞬间她摔倒在门外,但她感觉不到擦伤的手肘和膝盖所带来的疼痛,因为有个地方的疼痛更明显、更剧烈。相较之下,她没头没脑爬到顶楼阳台的过程中,撞到路人而摔倒,爬楼梯时跌倒,因阳台结霜而滑倒,这些都不算什么。
时节已近寒冬,虽然位置较靠南的贝托.托尼尔王国还没开始降雪,夜晚的阳台仍是非常寒冷。莫陌靠着围栏啜泣着,任凭寒风吹拂而冻的发抖。人类在生气或悲伤时特别容易做蠢事,像是藉由伤害自己来报复他人,她现在心里也有类似的想法。说不定雪音明天看我冻死在这里,会很后悔对我说了那样的话,她天真的想着,舔了舔很快就开始干裂发紫的嘴唇。
但是就这样冻死实在太无聊了,所以她开始绕着阳台走,希望双脚能够暖和点。双手则不停搓揉着,希望它们的颜色不要愈变愈难看。她也希望冰冷的空气可以让她忘记雪音刚才说过的话,但那些话就像是凿刻在大理石上的文字,除非经过几千几万年的风化,否则绝对不会那么容易消失。
她看着外面的夜景,却只看到一片漆黑,冬天似乎让偎斯娜和大地一起沉睡,只剩肃索的气息在黑暗中清晰可见,她不禁在抖个不停的节奏中加上一个个寒颤。她绕了环绕整个顶楼的阳台半圈,看到三栋宿舍之间的切四块餐厅还有灯光亮着,她突然好想改喝暖和的南瓜浓汤来灌死自己,可是她已经吃过晚餐了,不能像第一班和旧生一样随时再进去吃东西。
她咒骂着米勒公爵,开始把这件事都怪到他头上。要不是坏大臣制定了这个烂法案,雪音就不用和别人共用一个房间,她的室友就不会忘了关门,我就不会不小心走进去,雪音也就不会对我发脾气,我们就可以一切如常的过下去……。可是她知道她只是在骗自己,这件事迟早会发生的,她的无心之过只是提早让事情爆发,雪音不可能永远都独自忍耐,而她和英帕修也不可能永远都没发觉。
说不定这根本就是我的错,我应该更早发现的,因为同样是女孩子的原因,我和雪音的关系比英帕修和她还密切,可是我却一点都不晓得。难怪雪音会骂我笨,又不想当我朋友,她一定对我失望透了,我算她什么好朋友,一点都不了解她,一点都不合格!
但是,她非得说那些话吗?那些话真的很伤我的心。我也曾和卡丝特吵架过,她平常就会骂我笨,吵架时更会骂我笨死了,但从来没有这次这么心痛。雪音以前从没说过我笨,她从来不会这样骂我,但当她话里有这个意思时,我才知道她原来也是这样看我。不知道英帕修和磊伊得是不是也一样?
她难过的用手背擦着泪水和鼻涕,目光在切四块餐厅上面来回巡视着,希望能够找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因为她现在困得不得了,打哈欠造成的白雾都快掩盖住她自己。然后她终于发现餐厅有趣的地方,圆型中空的餐厅,有着如白色糖霜般的弧型屋顶,周围的墙壁则像是微焦的面包,通往三个宿舍和城堡方向的十字型道路座落在它的正中央,恰好将这个甜甜圈形状的建筑切成四等份。
原来这就是餐厅名字的由来!她恍然大悟。不从高的地方看还真不容易发现,难怪上次骑着堤希泰亚回来时雪音会说她知道了原因,还保密不告诉我,要我自己猜。现在我知道了,但有什么用呢,我失去她了。她背靠着围栏滑坐在地,双手掩面哭泣。
忽然她觉得耳朵好像被什么冰凉的东西碰触到,抬头往上看,白色的雪花正一朵朵飘下。“下雪了。”她看着像是从一无所有的黑夜中突然冒出来的漫天飞雪。很快地,这场降雪将把大地染成一个银白的世界,就像雪音的名字和头发一样。冬天的第一场雪,还真是会挑日子,她半是埋怨,半是怀念的想着。
她一向喜欢下雪,那代表了新的一年和礼物(通常是故事书)的到来,还可以堆雪人,玩雪橇;冬末庆典时瑞迪欧会准备大餐和蛋糕,他们会一起坐在暖炉前谈天说地,瑞迪欧还会念故事或是说些菲欧娜从前的事哄她入睡,直到隔天早晨,暖炉的火焰都不会熄灭,一直暖暖的,暖暖的……。
“这里是……?”莫陌觉得鼻尖凉凉的,于是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灰白色的厚厚云层,好像天空叠了一个月份的云一样。“我在外面?”她坐起来,原本盖在身上的东西哗啦啦往下滑,她惊讶地看着,都是些干枯的树叶和覆盖其上的冰雪。
“你醒啦。”她后面一个低沉的声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