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皓月渐渐西移, 时辰已是不早。
院中篝火尚未熄灭,但火上的烤羊却已经吃完了,坛中美酒也已所剩无几, 该是散场的时候了。
萧钧率先离了席, 众将恭送他离开, 也纷纷去了,今夜酒足肉饱, 再来一场酣眠,待明日太阳升起,他们依然会精神十足来迎接敌人。
今夜确实酒喝的有点多,萧钧回到房中, 再没看什么兵书,简单洗漱一番,换了寝衣,便倒去了床上。
前几天,凉州已经下过雪,天气正是寒冷的时候,房中已经燃起了火盆, 随身的宦官安泽一早就为他熏热了被窝,叫他此时一躺下,便再也不想起来。
许是酒劲上来了, 他只觉头有些重,睡意一重重的漫了上来,很快, 便阖上了眼。
然而还没等他睡得深沉,却忽然有一股凉风袭面,好在武人的反应格外灵敏,他当即睁眼,那一瞬间,只见一道暗影由屋顶跃下,手中的长刀寒光一闪,径直朝他扑了过来。
萧钧一惊,本能要躲,只可惜那刀锋已经离自己极近,而他试了试,竟察觉身体的反应开始有些不太灵敏了。
是今夜的酒叫他迟钝?亦或是其他?
但他没有时间多想,因为当下可以预见的是,如若他躲闪不及,只需顷刻,那刀尖就会没入他的胸膛。
情况危及,然恰在此时,一旁却忽的飞来另一道寒芒,生生将那正朝自己扑来的长刀抵住,而他趁机拼力一挪,终于离开了床边。
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萧钧这才看清,帮自己的是个黑衣蒙面者,相较于刺杀自己的那人,身量明显要单薄。
他一愣,竟直觉对方这身形有些熟悉。
然而由不得他细想,那长刀刺客又试图朝他扑来,他遂赶忙抽出桌边自己的刀,与之对抗起来。
黑衣蒙面者依然是在帮他,匆忙打斗中,甚至不忘嘱咐了他一句,“炭盆中有迷药,捂紧口鼻。”
他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自己的迟钝,源头竟是在此,遂赶紧照吩咐,捂紧了口鼻。
刺客招式并不弱,周旋于他与蒙面者之间,竟然一连撑了几十招,而就在打斗之间,萧钧忽然又发现了一事——头一次联手,他与这个蒙面者竟然颇有几分默契。
他心间一顿,忽然起了一个猜想。
而随后,他留意观察其的一招一式,心里愈发认定了。
动静传到了外头,侍卫们纷纷赶到,那刺客再强,也抵不过这么多人手,很快就被众人所制伏,偏偏却在此时,萧钧竟然发现,那个帮自己的人,竟在意图遁走。
他一顿,再顾不得理会刺客,急忙朝她追去。
身后,侍卫们请示道,“殿下,人已抓住,如何处置?”
他只道了声,“严刑审问。”便加紧脚步,朝那抹即将要消失在视线中的黑影追了过去。
~~
来人轻功极佳,今夜明亮的月光之下,那身形犹如一只黑色的蝶,轻巧的跳跃于城中房舍之上。
而萧钧则骑了快马,冲出府门,一路紧追不舍。
他眼看她在视线中出没,愈发认定了自己的猜想。
一定是她!
这一幕,多么像二人的初见。
彼时她刺杀卫离,被他阻挡,见情势不对,聪明的她立即选择逃遁,而他在身后紧追,一如今夜这般。
冷冽夜风由脸颊呼啸而过,这一刻,什么酒和迷药都醒了。
他目不转睛,马不停蹄,只是想追上她,想要亲眼看一看,那究竟是不是心间的那个姑娘!
可她身轻如燕,眼看穿越大半个城池,速度竟丝毫不减,很快,便越城而出,而萧钧则眉间一凝,一夹马腹,也来到城门之下。
其时已近子时,城中居民早已入了梦乡,四周一片安静。
守城的兵卫们正也在昏昏欲睡之际,却忽然被骏马嘶鸣声惊醒。
众人一愣,这才知是有人要闯城门,本欲厉声呵斥,但待将人瞧了清楚,却立时不敢作声了。
——马上之人身披玄色氅衣,墨发高束,眉眼威仪,不是昨日才凯旋的宁王吗?
这个时辰,他要出城做什么?
众兵正在疑惑,却听萧钧喝了一声,“开门!”
语声简短,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一时间,便没人再敢多问,慌忙将那沉重城门推开,眼看着他骑马出城,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城外是一片戈壁。
虽荒无灯火,但今夜月色极好,拂清还是能辨得清眼前事物。
她又跑了好一阵,直到再听不见身后的马蹄声,这才敢停下来稍歇。
夜风寒冷,她找了块可以挡风的巨石,扯下面罩,终于能大口呼吸了。
哪知还未待完全平复,却听身后冷不防的响起一道声音,问道,“终于累了?”
她一怔,忙回身去看,却见方才她拼了命要躲避的那人,竟一下出现在了面前。
月光如银,由他头顶倾泻,衬得那副面容极是清晰。
依然那般俊美,但此刻凝视着她,眉目间却透出隐隐的冷意。
拂清忍不住打了个激灵,终于反应了过来,后知后觉的拿起才脱下的面罩,一把挡在脸前,便要遁走,然而还未等挪动一步,却被眼疾手快的他一把扯住,又给拽了回来。
他眉间拢起薄怒,问道,“跑什么?既然都来了,为什么不敢面对我?”
此时胳膊被他紧紧攥着,如此看来,真是跑不了了,拂清终于放弃了打算,咳了咳,哼道,“谁不敢面对你了?”
说话间,却挪眼看向别处,并不敢与他对视。
此时,因她拿着面罩的胳膊还被他攥住,那一张脸便再无法遮挡,直直呈现在了他面前,萧钧死死将她盯着,甚至不舍得眨一下眼。
半年多的光景,两百多个日夜,没有哪一天,她曾在他脑间消失过,如果说方才那一眼,还叫他有些恍惚,那么眼下将她真真切切的看在眼中,握在手中,曾经那些曾狠狠折磨他的情感,便如开了闸的洪水那般,瞬间倾.泻而出,将他彻底淹没了。
他欣喜又气愤,偏偏此时她还嘴硬,便不由得更加恼了起来,咬牙道,“既然不是不敢面对我,那你跑什么?”
拂清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真的不知如何面对他才选择遁走,此时微微噎了一下,慌忙道,“我是逃犯啊,你父皇亲自下令要追捕我的,方才你府上那么多侍卫,我不跑等死么?”
她还是那么嘴硬,他又怒却又无奈,半晌,恶狠狠的骂了句,“混账!谁敢抓你?你又何时知道畏惧了吗?”
他知道,这不过还是借口,她就是不敢面对自己而已。
可既有今日,她当初为何那般无情,连声别离都不道,说走就走!
真是个混账的女人。
拂清一噎,终是无言以对,又不敢去触碰他那灼热的目光,半晌,只得挣了挣还被他握着的手,试着道,“你放手,有话好好说。”
语气明显软了下来。
他却毫不买账,手也不松,依然气恼道,“你也知道有话要好好说了,当初那般走掉,是想逼疯我吗?”
她一下咬唇,也气恼了起来,一双杏眼瞪着他说,“浑说!我分明是怕连累你,给你谋划的退路,我早就说过,你我本就不是同路人,我去京城只为报仇,仇报完了,自然要走的。”
这话入到耳中,萧钧心里的那个恨!
事到如今,她仍是口口声声,说与自己不是同路人,表现的那般冷静,他的感情在她心中,根本没有一点分量。
他咬牙冷笑,盯着她说,“那你现在又来做什么?既然与我毫无干系,方才又出手救我做甚?”
情势危急,被逼到这份上,她当然不能再告诉他是听闻他被匈戎围困,特意赶路千里前来驰援的,便别过脸去,冷声说,“我来看阿冬的,方才路见不平随手相助罢了,你莫要多想。”
这令他微微一顿,而后眯了眯眼,问道,“真的?”
一双眸子紧盯着她,仿佛想探出她是否言不由衷。
她依然不敢看他,只硬着心肠点头,“真的。”
话说出口,四周静默了。
他没再说话。
须臾,也松了她的胳膊。
拂清却是微微一愣,忍不住朝他看去。
他似乎自嘲般笑了笑,而后,竟要扭头离去。
看见他转身的瞬间,拂清直觉心间一空,彻底愣住了。
他……就这样走了吗?
哪知不过几息之间,却见他又猛然回头,直直朝她走了过来,在她未来及有任何反应之前,伸手将她收拢在怀,对着那两片樱唇,直直吻了下去。
不同于上次在西山的杏花林中,此时的这个吻,凶狠又热烈。
她初时还懵着,直到被他一下侵占了唇舌,才终于有所反应,急忙要将他推开,然而他今次使了大力,竟然一点都推不动。而且她越是挣扎,他就吻得越狠,贪婪勾她香舌,吸吮她的薄唇,情到热烈之时,甚至不惜用牙来轻轻噬咬,叫她尝到了淡淡腥甜之气。
许久,许是察觉到了他胸中的那片恨意,又或是她也累了,她终于不再挣扎,就这般仰躺在他怀中,任他施为。
又是好一阵过去,他终于勉强与她分开,令她得了些许喘息的机会,轻声问他,“够了吗?”
语声无怨无怒,只是那双眼眸却仿佛含满了水汽,在月光之下,愈发动人。
他深深凝望她,半晌,薄唇轻启,却是道了声,“没有。”
随后又重新吻了下去。
或许是被他唇舌之间透出的酒气染醉了,又或是她本也不想,她今次依然没有拒绝,甚至伸出双手,环住了他的脖颈。
萧钧仿佛是醉了,只管吻着怀中人,再也不做她想。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在明天了,尽量还是中午之前吧,么么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