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天才亮,京城的街道已经热闹了起来。
客栈临着街,打开二楼房间的窗扇, 便可看到道路上的景象。
这个时辰, 早点摊子冒着热气, 卖菜的小贩们才要摆摊,偶有富人家的马车经过, 路人们都自觉避让,一切看起来还算和谐。
只是其中偶然能看到有路过的官兵,不知正在查些什么,叫人难免有些拘束之感, 连小贩们吆喝声都小了许多。
将这些情景看在眼里,拂清悄悄关上窗,又坐回了桌前。
圆桌对面,同叔一边嚼着新买回来的油条,一边同她道,“丫头,你故意留下活口, 把疑点罪责全揽在自己身上,这下好了,连出门都不自由了吧!”
拂清稍显深沉, 叹道,“今次这样大的动静,伤的不只是那个毒妇, 还有皇家的脸面,皇帝本就不会善罢甘休,更何况上一回在鹿州,我就已经暴露了,他迟早会发现的,与其到时被动,还不如这样的好。”
油条吃的有点噎,同叔喝了口面粥缓缓,又道,“卫离他们不是打算去告御状的吗?其实并不一定非要你亲自出马报仇的嘛!”
拂清却嗤笑一声,道,“告御状?跟那个不讲理的皇帝去费嘴皮子?比得上这样痛快吗?”
“那倒也是。”
同叔一噎,点了点头道,“就算告到皇帝面前,那毒妇还不一定能死的成,哪比得上现在解恨。”
语罢,继续吃起油条来了。
拂清瞥眼过去,见他吃得香,终于忍不住也拿了一根来吃,一边道,“反正我仇也报了,迟早是走,他们要抓晏明珠尽管去抓,出了京城,谁知道我是谁!”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同叔又点头表示赞同,过了一会儿,想起来什么,又忍不住叹道,“不过这下你那个亲老子可被坑惨了,那狗屁皇帝连亲儿子都要怀疑,必定也要找他算账,这下,他莫不是要百口莫辩了。”
拂清却淡笑了一下,道,“他可不是一般人,论起自保能力,天下无敌,没准找个借口去跟皇帝卖个惨,皇帝就原谅他了。”
同叔砸了砸嘴,“也是,谁叫他欠着你的,这回只叫他收拾烂摊子,算是便宜他了。”
说着稍稍一顿,瞅了瞅她的脸色,又试探着道,“那……宁王呢?人家对你可是掏心掏肺的,你就这么忽然走了,是不是有些太心硬了?”
这话一出,果然见她一怔。
而后,却嘴硬道,“不然呢?还要我做那个劳什子侧妃到几时?”
同叔停嘴,深叹了声气,“都怪那狗皇帝,这么多年了,还这么自以为是!”
这话却令拂清一顿,挪眼来看他,疑惑道,“您从前认得皇帝?”
同叔一噎,忙摇头道,“我怎么会认得他呢?我是在说卫离,若非狗皇帝当年那般逼迫,你们好好的一家人,会落得今日这般局面吗?”
闻言,拂清没再说什么。
心间却忍不住叹息。
弟弟找到了,卫离也还在,如若阿娘没死,她如今会很开心的吧……
心情有些沉重起来,她便决定不再去想了,吃了会儿油条,又想到一件要事,问面前的人道,“对了同叔,你怎么会入了寒雨堂呢?”
同叔言简意赅,“来钱快又多呗!这里又不比九云山,你瞧瞧这衣食住行,哪样不得花钱?”
拂清一噎,一时没话可说。
同叔其实是她师父的一位手下,但这么多年来,总是神出鬼没行踪不定,他有时会在九云山上呆很久,有时又常年不见踪影,实在捉摸不定,所以拂清眼下也不知,他这话是真是假了。
她想了想,又问道,“那上回我去杀卫离,引开宁王的也是你吧?”
同叔笑了笑,“废话,寒雨堂就我一个好人,不是我又是谁?”
拂清也笑了笑,“合着你一直在暗中调查我呢?我干的事情你都知道。”
同叔波澜不惊的喝了口面粥,“小孩子家家的一人在外,长辈总得关心关心嘛,放心,我不会跟你师父乱说的,你成亲的事情,她还一直不知道呢。”
拂清一噎,忙辩解道,“那只是走个形式而已,我还是清白的。”
同叔点头哼笑,“也就是宁王,否则,谁会任由你这么来去潇洒?说到底,此次最无辜的就是他了。”
拂清一怔,深吸了口气,一时却无话可说。
同叔看在眼中,也再不多言,等吃完油条,稍显正经的问道,“你现在打算去哪儿?”
拂清早已经想好,只道,“我要回九云山,仇报完了,自然该去孝敬师父。”
同叔嗯了一声,“好吧,现在天暖路好走,个把月也就到了,祝你一路顺风。”
拂清微微挑眉,“你不一起回去吗?”
同叔摇头,“我还有事呢。”
她皱起眉来,“你不会还要去挣杀人的钱吧?”
同叔挑眉,“怎么这么想我?再说了,这些年在寒雨堂,我杀的也不过都是些江湖痞子,没杀过好人。粽子别管这么多了,我是有要紧的事。”
看他似乎不愿多说,拂清也只好不再多问,只道,“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师父吗?”
同叔摇头,“我与你师父一直有通信,用不着你带话。”
“那好吧。”
她点了点头。
待也吃完了早饭,便立起身来,准备收拾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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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麓园依旧安静。
又过了几日,阿冬的伤已经几乎大好了,可卫离还是不甚放心,临睡前,仍要给他涂些膏药。
正忙活着,外头忽然响起敲门声,他停手去开门,却看见了拂清。
卫离一怔,自打公主府事出,他正急着想见她,此时赶忙将人请进屋里,道,“月儿,你还好吗?”
拂清点了点头,环顾房中,那边床榻上的小少年听见动静,也赶忙跑了出来,一见她,目中立时露出惊喜,道,“姐姐,你终于来了,这几天都没看见你,你去哪儿了?”
阿冬的气色看来好多了,脸颊上的肉似乎也多了一些,她仔细打量了一遍,笑了笑,道,“我去办了件事,刚忙完就来了,你的伤都好了吗?”
阿冬点头,“爹每天给我上两次药,已经好了。”
小少年的眸中闪着光,一看便知是真的高兴,她便也笑了笑,问道,“你喜不喜欢爹?”
阿冬稍稍愣了愣,老老实实的笑道,“爹对我很好,我自然喜欢。”
语罢,还不忘补充道,“爹也很喜欢你的,姐姐,他这些日子,同我讲了许多从前的事,爹说,你小时候喜欢看花灯,吃糖葫芦,还常常帮着娘做家务,你从前很乖……”
很显然,小少年能看出姐姐对爹存着敌意,在有意缓和。
拂清也明白,加之听见了小时候的事,心间不由得升起些许复杂来。
稍稍缓了一下,她点头道,“我明白,你先去穿衣赏,我有些话,想跟爹说。”
她没有在爹前加个“你”字,虽是一点小小的变化,却足以叫阿冬与卫离都是一顿。
阿冬很开心的应了声好,回去穿衣裳了,卫离则趁机忙问道,“公主府的事……”
拂清知道他想问什么,未待他说完便主动道,“是我做的,她这样对阿毛,我忍不了。现如今大仇得报,你也不必再去告什么御状,暴露自己与阿毛了。”
卫离眸光一凝,问道,“那你呢?现如今你揽了所有罪责,又该怎么办?”
拂清神色淡淡的,“我要离开,回到我该去的地方。”
难得她能如此平静的,跟一个已经在心间恨了那么多年的人说话,顿了顿,又道,“你不必管我,现在你有更要紧的事。阿毛很依赖你,你是他父亲,我希望你今后一定好好照顾他。”
卫离闻言凝眉。
他也明白自己劝不住她,只好道,“宁王正在找你,你要去哪里?能不能先见一见他?”
她却冷清摇头,“见不见都一样,反正终归要走。”
心间默叹了一下,她又收起心神,一脸严肃的对卫离道,“毕竟你是阿毛的亲爹,我喜欢你今后能尽到该尽的责任,好好照顾他,他做了十几年的奴仆,心间需要好好疏导,你要告诉他,他并不比别人低等。”
卫离颔首,“我会的。”
又听她补充道,“他身子弱些,你多给他调养调养,教他读书识字……总之,你若对他不好,胆敢再抛弃他,我一定把他带走,到时,也别怪我不客气。”
卫离心间一紧,还想说些什么,恰在此时,换好了衣裳的少年走了出来,听见他们的谈话声,皱着眉问她拂清,“姐姐,你要去哪儿?”
拂清则又换上了笑脸,拍拍他的肩头,温声说,“姐姐还有事,不能在京城久留,要离开一段时间。你安心跟着你爹,他不会再离开你了,你也努力跟着他学些真本事,我会随时来看你的。”
阿冬一怔,还想挽留她,哪知却在此时,隐约听见外面传来动静,拂清便再不与他们多言,径直开门而出。
父子二人皆是一怔,匆忙追了出去,却见外面早已没了她的影子。
而很快,萧钧便来到了眼前,眼见他们二人的模样,不由得问道,“你们怎么在外面?”
阿冬急道,“姐姐方才来过,可她又走了。”
萧钧猛然一怔,“拂清?她在哪儿?”
卫离道,“听见殿下的动静,已经走了。”
萧钧闻言,立时抬头环顾头顶茫茫夜色,那一瞬间,多么想就此追去。
身边侍卫们见了,忙也来向他请示,“殿下,要不要去追?”
他怔愣了一下,却终是摇了摇头。
“不必了,她既然决意要走,就算追回也无用。”
相较于才发现她离开时的心焦愤怒,这几日,他已经冷静了下来。
他知道,其实早在父皇强硬为他们二人赐婚之时,矛盾就已经种下。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怎么会愿意将错就错,委屈在他身边,做一个侧妃?
父皇的强硬,以及他后来的瞻前顾后,担心她暴怒冲动而做的隐瞒,都是致使她去公主府寻仇的诱因。
她血洗公主府时的每一刀一剑,看似在向萧怡容寻仇,却又何尝不是对父皇与他自己的报复与反抗?
可是,他亦知道,她还在看着自己,就如今夜,便是最好的证明。
既然她看着,便看吧。
他转过头,对卫离说,“我今夜来,是有件事要同你们说,不久之后,本王就要离开京城,去西北戍边,那里荒凉比不得京城,不知大师是要留下,还是随本王前去?”
这话一出,着实令卫离一惊,忙问道,“好端端的,殿下为何要去戍边?”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晚上或许还能有一章,不过早不了,大约还是在零点的,么么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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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宝贝们觉得王爷可怜,当然,作者不否认。
但要知道,一场错误的结束,其实正意味着正确的开始,所以某王不灰心,还有机会哒。
么么啾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