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知道珍珠衫淬毒的那一刻, 晏相爷就已经猜到了是何人所为。
好歹夫妻几十年,虽然两人的感情是假的,但彼此间的了解并不会假。
所以待回府之后, 他一下马车, 便直接去了陆氏房中。
兰庭居。
自打去年中秋晏明璐出了事, 晏楚再也没有没有来过此地,这院子冷清了太久, 以致于此时下人们见度到他的身影,竟有些恍若隔世之感。
然而此时他的面色极为阴沉,浑身上下仿佛还带着一股杀气,叫下人们皆吓了一跳, 一时连招呼都太敢打了。
不过他也并未理会,一踏进房中,便直接挥手,叫众人都退了下去。
而后,冷眼扫了扫正在堂中安坐的陆氏,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往明珠的珍珠衫上下毒的人, 是你吧?”
陆氏心间一顿,面上却不见惶恐,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问道,“什么珍珠衫,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这冷不丁的过来,一开口就杀气腾腾,到底想干什么?”
这近半年来,夫妻之间那曾维持多年的举案齐眉假象,早已被揭掉,此时,更是连一丝儿都不剩了。
见她如此,晏楚的怒火却更上了一层,冷冷道,“事情已经捅到了陛下跟前,你若想死的痛快一点,就直接说出来,不要浪费大家的功夫。”
哪知陆氏却依然不见任何气短,只冷笑道,“那箱珠子是直接送到颐安堂的,做成衫子,也是老太太自己的主意,哪怕是做好之后也一直存在老太太那里,那个丫头回府那天,更是老太太自己提出要给她,也是从老太太屋里拿出来的。”
“从头到尾,我根本没有经过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现如今出了事,你不去找你自己的娘,直接过来质问我,你莫不是疯了傻了?”
她如此嘴硬,甚至还大义凛然,终于叫晏楚耗尽了最后一丝的耐心,冷声道,“你好一张嘴,死到临头还敢狡辩,现如今陛下已经派了宫中内廷监来查,此事当中,所有经过手的,都难以逃脱严审,你就在此等着吧。”
说着扭头就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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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一无所获,便一步步去查吧,晏相爷回到前院,招来管家,叫当着自己的面严审那些经过手的下人们,朱弘则在一旁陪坐的看。
见惯了宫中的血雨腥风,晏家的这些下人,不过小菜一碟,朱大管家端着茶杯眼看她们受刑,眉头都不带动一下的。
除过晏家内宅中的下人们,制作珠衫的首饰铺子里的匠人也没被放过,毕竟那也是晏家的产业,双管齐下,如此一番,不过半日,此事的幕后黑手便果然被查了出来。
竟果真是陆氏。
她先暗中收拢了首饰铺子的匠人,令其用毒线串珠,珠衫制好之后,又在上头做了细小的标记,以区别于另一件无毒的珠衫,而后,再收买老太太身边的丫鬟,终于,在拂清回门那日,顺利又准确的将淬了毒的珠衫送了出去。
这个结果一出,朱大总管忍不住啧啧摇头,同晏楚叹道,“若论起手段,晏夫人还真是高手!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见她插手,就算哪日宁王侧妃病发,症状也根本叫人瞧不出来是中了毒,又岂能想到她身上去?”
说着却又眉间一皱,一脸疑问的道,“不过这话说回来,宁王侧妃好歹也是您的义女,还对您有救命之恩,这平白无故的,陆夫人为何非要致她于死地呢?”
问题一下就戳到了点子上,晏楚心间狠狠一戳,却听朱弘又道,“莫非她的目标真的是宁王殿下?”
为了自己亲生女儿晏明云的夫君安王前途着想,陆氏暗中对宁王下手,似乎也很能说的过去啊……
加害亲王,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更何况还牵扯储君之争,晏楚大惊,赶忙辩解道,“朱大人有所不知,其实从年前小女出事以后,这妇人就已经有些神思恍惚,当初大夫说过,似有癔症之嫌,是我碍着脸面,不敢对外宣布,一直只叫其在家中养病,却没想到,会导致她的癔症越发的严重,竟然生出这样的胆子,去谋害侧妃……”
他这个借口倒是找的好,哪知朱弘根本不买账,未等他说完,便伸手阻道,“丞相大人,这样的理由您也就是说给我听听,恐怕是瞒不了陛下的。您想想,此番如若不是宁王府那两个丫鬟先作乱去谋害侧妃,珠衫的这件事情也根本不可能被察觉,如此一来,侧妃十有八九是要糟了毒手的。”
“您自己说说,这样□□无缝的计谋,会是个疯子能想出来的吗?如若你我以这样的理由去回禀陛下,必定会再度引起盛怒,性命难保也未可知啊!”
这话其实句句在理,直叫晏楚心间一凛。
哎,说的也是,眼看他连朱弘都糊弄不了,又岂能拿去糊弄宣和帝?
见他一时不再说话,朱弘又劝道,“依我看来,丞相,都到了这份上了,您就不必再遮遮掩掩了,还有什么事情比自保要紧?府上上上下下这上百口子,可都是性命哪!”
晏楚心间一沉。
须臾,终于点了点头,叹道,“多谢朱大人提醒,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且先容我同这妇人说几句话,稍后,我自会入宫向陛下请罪。”
朱弘也点了点头,道,“那咱家就先行一步了,在宫中等大人的消息。”
晏楚赶忙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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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朱弘,晏楚再度去了陆氏跟前。
这一次,证据确凿,他再无半点耐心,一进门,就先是一个巴掌,手落下去,那妇人的唇角已经见了血。
他怒极,厉声骂道,“你这个蠢妇!想我晏家多少年的基业,如今却要毁在你的手上了!”
谁料纵使已经死到临头,陆氏竟仍不气短,强撑着从地上爬起,一手捂着被打疼的脸,一边咬牙冷笑,“我早同你说过,我与那贱种势不两立!你既选择留下她,便该料到会有今日!你贵贱不分,居然把她与明云视为一样,这不是生生打我的脸,打明云的脸?你既然不把我当人,也莫怪今天会有此报应!”
语罢竟仰天大笑起来,其状竟与疯子并无二致。
笑过之后,她又指着他骂道,“你这伪君子,当年为权势攀附我陆家,一朝得势就忘恩负义,你可还记得当初求娶我时的样子?你这样的人,总会有报应的!”
闻言,晏楚却也冷笑起来,道,“我攀附你陆家?不要把你们陆家说得多么清高,这些年你爹你兄弟,还有你的那些叔叔们,在外头欠下多少糊涂账,还不都是我晏家给你们填补的!你爹当年把你嫁给我,还不是为了我晏家的钱财!自你进门,我与母亲好生待你,倒把你惯得愈发没了边,这些年你做下多少恶事?把芸娘与明珠赶出去府,还继续暗下黑手,你当我不知,明泽的娘是怎么死的?”
这话一出,才匆忙走到门口的晏明泽登时愣住了。
父亲说,他的娘……
莫非是死于陆氏之手?
晏明泽情急,立时就想迈进房中问个清楚,哪知还没抬动步子,却听晏楚又道,“你这样的毒妇,再多说也无益,我现在就把你上报朝廷,交由大理寺处置。”
说着就打算去唤人,陆氏终于着急起来,大声嚷道,“你敢?我是晏家名门正娶的夫人,把我关进大理寺,你们也都没好下场!还有明云,她若知道,一定不会放过你……”
晏楚却摇头冷笑,“别提明云,现如今谁也救不了你,你自己做的孽,休想拉着晏家给你陪葬!”
说着再不多说,当即向外头唤人,很快,管家便领着人进到房中,手中还都拿着绳索。
晏楚吩咐道,“把这个疯婆子给我捆起来。”
一声令下,众人便立刻上前,动作麻利,丝毫不再顾忌,这是当家主母。
陆氏终于感到害怕了,一边挣扎,一边呼喊道,“你这个伪君子,你敢这样对我!我要去告御状,我要叫全天下都知道,你曾与贱奴私通……”
管家随手拿出一块破布,强硬塞进她口中。
一时间,房中终于不见歇斯底里的呼喊,只剩下陆氏呜呜声。
晏楚冷眼看着,始终不发一言,然正在此时,却听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晏楚抬眼望去,却见是晏老太太叫丫鬟扶着赶了过来。
房中正乱着,他眉间一凝,登时问道,“母亲怎么过来了,您先回去吧,此地不宜久留。”
晏老太太却是一脸急色,瞧了瞧地上正挣扎的陆氏,赶忙道,“这事你可得三思,若是她真的胆敢把明珠的娘给说出来,岂不……”
他却将手一抬,直接止住了老太太的话,叹道,“母亲,这疯婆子犯下大错,陛下已经动了盛怒,弄不好,就连我们全家都得给她陪葬!这样危急的关头,不能再顾什么旁的,弃车保帅要紧!”
“弃车保帅?”
老太太一怔,“你打算怎么办?”
他却摆了摆手,“时间紧急,容我以后在同您说吧,当下先进宫复命要紧!”
说着便朝管家挥了挥手,叫其带上已被捆绑好了的陆氏,一同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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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经混乱的大半日,待晏相爷再度踏进宫中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了下来。
所幸今日宫中也没什么宴饮,宣和帝还在启明殿中,他在寒风中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被准许入内。
思索了一路,也算是有了些准备,一进到殿中,二话不说,他先跪倒地上,重重的磕了一头,道,“罪臣参见陛下。”
神色十分的凝重。
宣和帝的脸色也并不好,不过总比早些时候召他来时的盛怒强了一些,扫了他一眼,问道,“事情查出来了?”
晏楚不敢抬头,依然保持着俯身的姿势,道了声是,紧接着,就主动将白日里差出来的事实给说了一通。
“启禀殿下,臣已经查明,投毒者乃是臣的罪妻陆氏,她一直对明珠不容,自明珠入府便予以苛责,后来,又见明珠竟以侧妃身份嫁入宁王府,更是嫉恨难当,故而才以这般恶毒的方法来向明珠下毒,更是险些危害宁王殿下的安威。而今,臣已经将其带来,打算回禀完陛下,就将其送往大理寺处置。”
其实说实话,这些话,先回宫的朱弘已经向宣和帝秉呈过,所以宣和帝早已知晓,此时并未见什么惊讶之色,神色也未见松动。
而是又问道,“你说她自明珠入府,就一直不容,这里头可有什么缘由?总不会无缘无故的就恨上了啊?”
主意早已打定,晏相爷此时将心一横,再度重重的磕了个头,道,“请陛下降罪,臣有一桩陈年旧事,一直隐瞒于世人,更是罔顾笔下的信任。”
“哦?”
宣和帝不由得微微挑眉,立刻来了兴趣,道,“说来听听。”
晏楚应了声是,便道,“臣多年之前,尚未入仕之时,曾经与一女子情投意合,只无奈她命运凄惨,竟被亲人卖入奴籍,臣不忍其受苦,便出银钱将她带回家中,然家母碍于门第成见,硬是不准臣给她名分……臣自幼苦读,立志为国尽忠,却因出身商门而屡遭轻视,臣承认,自己那时心间有所贪念,又见家母强硬阻拦,最终没有给她名分,后来,臣有幸考取功名,得陛下看重,终于得以施展抱负,如此一来,愈发不敢承认她……”
“所以,明珠就是你与这女子的私生女,是吗?”
听到这,宣和帝已然猜到了故事的大概。
晏楚应是,“臣胆怯,不敢面对世人唇舌,却又舍不得将其抛弃,因此一直留在府中,几年之中,也算相安无事,谁料后来,陆氏偶然发现她们母女,使了恶毒手段,并以其娘家要挟,硬要逼着臣将她们母女卖入青楼,臣原本想好了缓和之计,哪知她竟在惊吓之余,带着明珠离开了晏府,从此再无音讯……等到十余年后,臣有幸与明珠再见,才得知,她的娘亲早已不在了人世。”
语声中难掩叹息与遗憾,神色也甚是哀戚,落在别人眼中,只道他是痛心至极。
然而除过他自己,谁又能看得出,他此时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故事还是成功的触动了君王,宣和帝闻言斥道,“这个妇人倒是果真狭隘,也难怪她能想出这样的毒计。”
晏楚赶忙应是,顺着说道,“是臣一直低估了她的妒心,才导致今次险情发生,臣有罪。”
宣和帝回过神来,瞧了瞧跪在地上的他,又冷笑一声,道,“你的确有罪,犯错在先,又无胆承认,堪称懦夫!若此番宁王府果真出了什么事,头一个该杀的就是你。”
晏楚又是一通磕头,用无比悔恨的语气道,“臣认罪,不敢奢求陛下宽恕,此生得遇陛下,能为社稷尽心,也算了无遗憾,如今恳请陛下降罪。”
这话说得极是妙,看似请罪,实则却是求情,宣和帝听完,自是不会忽略他这些年的功劳。
说实话,相比于其他的大臣,晏楚确实算是能干的,尤其又是宣和帝自己一手提拔,在朝中并没有其他靠山,不像有的大臣,仗着自己的世家出身私下拉帮结派,或明或暗的跟君王叫板……
宣和帝暗自思量一番,面上却不露喜怒,半晌,方道,“念你那时年轻,朕就不追究以往的过错了,至于今次,虽是陆氏主谋,但亦与你脱不了干系,因此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语声之严厉,足以令闻者心惊胆战。
但晏楚心下却悄悄踏实了。
他当即再度磕头,做出惶恐的样子,道,“臣知罪。”
便听宣和帝发话,“撤你右丞相一职,降到户部当差去吧,罚奉三年;另,撤陆氏诰命,就不必送去大理寺了,家丑不外扬,你自己处理了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陆氏的结局便再也改不了了。
晏楚却在心间直呼阿弥陀佛,所幸今次有惊无险,也所幸他将实话交代了出来,果真为自己和晏家,挽回了一片生机。
莫说罚奉三年,便是十年,对于有丰厚家底的晏家来说,也根本不算什么,虽说官位也被降到了户部,但到底还是在京中,只要有上朝的机会,他晏楚就还会有东山再起的那天!
更何况,此番顺利将明珠的身世交待出来,也算解决了一桩心头大事……
他赶紧磕头谢恩,对宣和帝好一番感激涕零,而后,又试着道,“关于明珠的身世……毕竟错在罪臣身上,罪臣愿一力承担,还望陛下与宁王殿下,莫要迁怒于她……”
宣和帝闻言眉间微凝,方想起来,这也是一桩麻烦事。
如此说来,此女生母乃是贱籍,还不若从前的那个农女出身呢!
宣和帝立时又要烦躁,对晏楚的气不打一处来,然而毕竟君无戏言,方才话已说出,不能收回,想了想,只得道,“既然已经如此,那就先这样吧。”
就是将错就错,也不打算再追究的意思了?
晏楚彻底松了口气,忙又再度对宣和帝叩头,“臣代明珠谢陛下天恩。”
这下好了,至少宁王府的这条路,他是保住了。
宣和帝随意嗯了一声,扬手道,“夜已深,你先退下吧,三日之后,去户部领职。”
晏楚忙应是,又郑重行了一次跪礼,而后,便退出了启明殿。
回复的路上,他想起今日的惊心动魄,不禁长叹了一声,还能有好好活着回家的机会,便是付出什么代价,也都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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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楚一走,启明殿间稍显安静。
御前大太监高贺入了殿中,咳了咳,斗胆问道,“夜深了,不知陛下今日要去哪位娘娘宫中歇息?”
闻言,宣和帝从幽思中回了神,却只淡生道,“不必了,今夜就在此歇着吧。”
高贺赶忙应是,心间替各位翘首以盼的娘娘们惋惜了一声,也不敢怠慢,随即招了司寝的小太监,叫其铺床叠被,准备伺候君王就寝。
哪知等一切做完,宣和帝依然像有什么心事似的,仍是挥挥手,令众人退了下去,穿着寝衣,一人在灯下独坐。
殿外,小太监眼望君王投在窗上的影子,不禁大为好奇,悄声问高贺,“大总管,您说陛下今日这是怎么了?若说是生气,可也不像啊,怎么好似无端伤感起来了?”
话音落下,却见高贺登时瞪起了眼,拿着拂尘去抽他,骂道,“活腻味了是不是?竟然来打听陛下的事?”
小太监吓了一跳,赶忙求饶,高贺压低声斥道,“滚到远处去,别叫咱家看见你,你不想活,我还想活呢!”
小太监连连应是,屁滚尿流的跑远了。
而后,高贺再度瞅了瞅窗户上君王稍显落寞的影子,心间却忍不住叹息起来。
——也不知方才晏楚同陛下都说了什么,竟引得陛下忽的又想起那位主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宣和帝:谁还没有个白月光呢……
某王:咳咳,父皇,我的可是黑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