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帝快刀斩乱麻, 甫一出手,就把事情定了下来。
对此,他本人亦感觉十分欣慰。
只是想了一下, 他还觉得有些不放心, 遂又对萧钧道, “有件事情,朕需要提前提醒你一下, 朕看这个丫头,可不像表面那般温顺,所以你无论有多喜欢,日后也切忌要有分寸, 该有的规矩一定得有,该有的威严也绝不可失,免得叫她恃宠而骄,没了规矩。”
恃宠而骄,没了规矩……
萧钧心间一顿,一时间五味杂陈,有口难言起来。
——说实话, 规矩这种东西,她一向没有,而至于恃宠而骄, 她这样的女子,会吗?
可无奈父皇并不知实情,为了避免麻烦, 他只得应了声是,不再多说。
哪知却又听父皇道,“先这样吧,眼看快到年底,朕手头也忙,等开年之后若得空闲,朕再给你指个正妃,也好压一压她……”
正妃?
萧钧顿时一个激灵,赶忙推拒道,“父皇的心意儿臣心领了,但还是免了吧,儿臣暂时没有余力……”
只一个拂清就够他费尽了心力,他可不是萧瑀,没有精力去应付两个女人,也根本不想去应付。
而且现在,他当务之急,需要时间好好想想,该怎么面对即将到来的事。
他心里自是分明,哪知这话落在宣和帝耳中,却生出了别的意思。
宣和帝看了看他,意味不明的笑道,“好了,回去吩咐长史府,叫他们与礼部一同操办吧,朕会叫他们尽量选个早些的日子,你也加把劲儿,争取早日给朕添个皇孙。”
萧钧,“……”
皇孙?
……好吧。
父皇沉浸在自己美好的期盼中,叫他实在不忍去打断。
可他心间很是清楚,也很是忐忑,那个姑娘,现在该气坏了吧……
~~
出了安王府,马车一路摇摇晃晃,终于回到了晏府。
相较于出门前,此时的晏相爷,连日来淤积在眉间的阴霾一扫而光,明显高兴了许多。
拂清看在眼里,心间却冷笑了一下,道,“义父,我有些累了,想先回房歇一歇。”
晏楚微有些意外,原还想与她谈谈,见状只好打消了念头,颌首应道,“今日起得早,也辛苦你了,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明日咱们再说。”
她嗯了一声,再懒得多言,径直回了望月居。
而晏相爷不必说,自然又被等待已久的晏老太太给叫了过去。
晏楚也急于跟老母亲分享喜讯,遂一路脚步生风。
然而待入了颐安堂才发现,陆氏也在里头。
晏明云今日大婚,原本晏家也摆了酒席招待族中亲友,然晏楚忽然被叫走,实在叫众人不明所以,酒席也只得匆忙收了场,此时终于等到他回来,晏老太太赶紧问道,“陛下如此着急的传你,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莫不是明云怎么了?”
陆氏也顾不得其他,一脸着急的看着他。
晏楚却笑了笑,同老太太道,“母亲放心,明云没事,陛下找我是为了明珠。”
“明珠?”
众人一愣,一脸的不解。
晏相爷也不再卖关子,直接道,“陛下对明珠十分满意,直接给她赐了侧妃之位,指给了宁王。”
“什么?”
老太太一惊。
话音落下,满屋哗然。
这时候,别说晏老太太及陆氏了,满屋的下人们皆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好家伙,晏家名正言顺的嫡出大姑娘好不容易才捞了个安王侧妃来当,这明珠不过才去送了个亲,居然一下就得了陛下亲封的侧妃,眼看着就要嫁进宁王府了?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啊!
老太太还是有些不信,再度问道,“你说什么?明珠被封了侧妃?这怎么可能?你莫不是在骗我?”
晏楚忍不住一笑,道,“我岂会拿这种事情来说笑?方才陛下金口玉言,当着宁王与我的面许的诺,当时明珠也在一旁。原本是要封孺人的,可我为明珠争取了一下,陛下念及明珠先前救我有功,便直接给了侧妃之位,还说要礼部来操办,礼数不能少。”
见他说得如此头头是道,晏老太太终于敢相信了,立时就高兴了起来,连声道,“没想到这丫头竟会有此际遇,果然是个有福气的!说来,今日也幸亏叫她去送亲,否则哪能遇见这样的好事?”
说着往门外瞅了瞅,又问晏楚,“她人呢?快把她叫过来,我有话要跟她嘱咐。”
晏楚忙解释道,“她今日乏了,又一下发生了这样的大事,难免有些懵,我叫她先回去歇息,明日再来跟您请安吧。”
老太太此时根本顾不得挑理,连声应道,“好,好,叫她好好歇着,对了,再嘱咐厨房,这几天多给她做些好的,补一补,我瞧她身子还是有些单薄,都要嫁人了,这样怎么成?”
……
眼见这一幕,下人们悄悄互换眼神,无不在心间感叹。
同样是侧妃,上回大姑娘的赐婚旨下来的时候,老太太可不是这样的反应……
而此时,从头到尾一直被忽视的陆氏,已经彻底愣在了那里。
她辛辛苦苦教养大的嫡女费尽心机,才能得到的位子,那个贱丫头居然轻轻松松的就拿到了手中。
凭什么!
人都在晏老太太那里,望月居一如既往的清净。
拂清懒洋洋的踏进院子,才一露面,小翠小霜就赶紧迎了上来,殷勤的道,“姑娘可回来了,今儿天冷,您冻坏了吧?”
拂清淡淡道了声,“还好,”又吩咐她们,“给我准备点热水,我要沐浴。”
浓妆艳抹了一整日,着实腻死了。
两个丫头应下,赶紧去忙活,没过多久,她就踏进了满是热水的浴桶里。
水雾氤氲,洗去一身的疲惫,她坐在里头,舒服的闭上了眼。
其实今日本没怎么活动,那些疲乏皆在她心间罢了。
小翠撸起袖子帮她洗头,一边好奇的打听,“姑娘是同相爷一起回来的吧,您可知道陛下找相爷做什么?方才相爷吃着酒席就被叫走了,满府上下都紧张的厉害,还以为是大姑娘有什么事呢。”
很显然,这会儿功夫,消息还没传过来呢。
拂清眼睛都没睁,淡淡说了句,“没什么,是皇上给我下了道赐婚旨。”
小丫头惊得手一停,立时问道,“陛下给您赐婚?天,那,那赐给谁了?”
只听非常简洁的两个字从她嘴里飘了出来,“宁王。”
“啊,宁王!”
小翠彻底停手愣在了那里,一时间说不出惊吓还是惊喜。
只结巴道,“那,那那这样说来,您也要当娘娘了?”
“什么娘娘不娘娘的,不过是个侧妃罢了。”
语罢,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侧妃?”
小翠却依然沉浸在惊讶里,连声道,“那您岂不同大姑娘一样了?”
“的确。”
她点了点头。
这可谓殊途同归了吧,谁能想到,除过男人不同,她现如今的确同晏明云一样的。
小翠一顿,立刻又惊喜起来,“大姑娘好不容易才要来的位份,您不过去吃了趟喜酒,就拿到手了?”
拿到手?
这说得,她好像很想要似的。
拂清微微叹了口气,很想澄清,却发现根本澄不清了,只好重又闭上了眼。
小翠见状一楞,试着问道,“姑娘好像不高兴?”
她脑袋枕着桶壁,懒洋洋的道,“没什么高兴不高兴的,不过换个地方待着吧了,都一样。”
像是在说给小翠,也实在说给她自己。
嘴上虽然这样说,可这副模样,明显是在郁闷啊。
小翠眼珠转了转,忙顺着话道 ,“就是,听说宁王府现如今除过宁王自己,根本没有别的主子,可比咱们府里简单多了。还有,王爷的长辈都在宫里,您平常也自由,最要紧的,听说王爷生母早逝,这样一来,往后就没有婆婆压制您了,啧啧,算来算去,这可是实打实的好日子啊!”
好日子……
拂清又扯了扯唇角,敷衍的一笑。
从世俗看来,小丫头的确分析的条条在理,可为什么她的心,会这么乱呢?
她心间叹了口气,复睁眼对小丫头道,“你去给我泡杯茶吧,我自己待一会儿。”
小翠心道糟糕,莫不是自己说错了话,惹主子不高兴了?
但又不敢多问,只好应了声是,乖乖出去了。
余下拂清一个人泡在热水了,越想,越是奇怪。
奶奶的,她居然要“嫁”进宁王府,做萧钧的侧妃了!
~~
小翠说的不错,相较于晏家,宁王府的确简单多了。
譬如此时一得了赐婚的消息,府中众人无不惊喜感叹,王爷出宫建府这么多年,府里终于要有一位女主子了。
对此,管家赵安最是积极。
这日,眼见萧钧入了府门,他立时跟了上去,问道,“殿下,府中头一次办喜事,奴才也不知如何安排,礼部先前派了人来,叫府里现在就开始准备,只是奴才现如今还不知侧妃的喜好,依您看,把侧妃安排在哪处院子为好?”
萧钧想了想,道,“找处清净的吧,她应该不爱热闹。”
赵安赶忙应是,问道,“王爷看红枫堂怎么样?那里风景优美,花木环绕,平素最是清净。”
“红枫堂?”
萧钧想了一下,那处在园子后面,离他不是太远了些?
遂摇头道,“不好,有些太过僻静了。”
这叫赵安一愣,只得再道,“那清凉居如何?在莲湖旁边,开门见湖,视野开阔……”
话未说完,又被萧钧否决,“不好。”
什么清凉居,名字听着就冷清,而且莲湖那么大,见她一趟还得乘船?
荒唐!
赵管家大感头疼,心间不由得疑惑,平素好说话的主子,今日怎么这般难伺候起来?
想了又想,他忽然眼睛一亮,暗自咬了咬牙,试着道,“那邀月阁如何?离前院最近了,视野也好,往上赏月不错……”
谁料这句话却正中下怀,萧钧稍想一下,终于点头,“不错,就叫人去准备吧。”
赵安松了口,赶忙应下。心间忍不住暗叹,好个主子,嘴上说人家喜欢清静,到头来还不是离前院最近?
不过这样也好,回头王爷在前头忙完公事,走几步就进了邀月阁,与美人时时待在一处,郎情妾意两厢情浓,没准很快就能给府里添小主子了!
赵管家心里很是高兴,立刻动力十足的吩咐人手去了。
而萧钧,则望了望邀月阁的方向,不知不觉间,唇角竟也微微翘了起来。
无论如何,待她入府,他可时时见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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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寒图每日填画,冬日继续消弭。
晏家还是那个晏家,拂清也还是拂清,但自打赐婚旨降下,她的待遇可谓与从前大大不同了。
每日才一起床,颐安堂里晏老太太的关爱便随着早饭一起来到了眼前。
什么燕窝粥,归元膏,各类名贵珍馐摆满了她的桌子,送饭的丫鬟仆妇们扬着一脸的笑,跟她道,“老夫人交代了,姑娘身子太过单薄,这些日子该好好补补才是,姑娘想吃什么,尽管叫人来吩咐。”
拂清皮笑肉不笑的道了谢,转头却赏给了小霜小翠吃。
她一个半出家的人,可消受不了如此奢侈的饭食。
两个小丫头是既惶恐又不解,私下里悄悄问她,“姑娘,老太太有点儿太奇怪了吧,之前大姑娘出嫁的时候,她也没这般关照啊,那时候一想到大姑娘要嫁去做侧妃,气的好几天不跟大姑娘说话呢,如今对您这般热切,到底为什么啊?”
却见拂清扯了扯唇角,道,“那是因为我与晏明云不一样啊,人家是嫡出的长女,自小不知担了多少希望,一直冲着正妃去的,而我呢,一个半途进门的义女,他们最多也就指望我去做个侍妾的,这冷不防却换了个侧妃,白捡了大便宜,心里头自然高兴。”
小翠一顿,点了点头道,“说的也是。”
只是稍稍犹豫一下,又忍不住道,“其实您跟明泽公子一样,什么都好,独独缺了出身这一项,我敢说,如果您是夫人生的,宁王妃之位也一定能拿下的。”
“说实话,奴婢觉得,宁王殿下对您很是重视,听说连聘礼都是他亲自选定的,一点都不比安王给大姑娘的差。”
说来也是,御旨下过没多久,萧钧就送了聘礼过来,她从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所以根本没上心,还是小翠亲自一一过了眼,跟她禀报说,东西十分丰盛,该有的都有,一样也不缺。
一样也不缺,当时拂清听了,只在心间冷笑,反正这些麻烦事儿都是他惹出来的,他当然得负责了!
不过对于小翠此时所提的出身问题,她立时道,“我很庆幸自己不是她生的,否则,谁知道今日会是什么局面?”
什么正妃侧妃,谁在乎?
小翠一愣,立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道,“是奴婢多嘴!请姑娘莫生气,姑娘的好心肠,这世上绝不会有人能比。”
生平头一次遇见这样一位一点儿架子都没有的主子,有什么好吃的,都分给她们吃,什么事能自己做的,必定亲力亲为,从来没把她们真的当下人看过。
说着又想到了更加要紧的问题,她又犹豫了一下问道,“姑娘,您会带奴婢去宁王府吗?奴婢也知自己笨手笨脚,从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虽然实在不想同姑娘分开,但又担心到时候丢了姑娘的脸。”
却见拂清笑了笑,道,“那是当然,我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今次咱们正好一同去见见,对了,还要带上小霜,一个都不能少。”
说实话,从前拂清是个喜欢自由的人,拜别师父之后,一直独来独往,在她先前的计划里,也根本没有打算会与谁发生牵扯,只想着等替阿娘报了仇,再回去见师父就是了。
毕竟那时候,根本没有预料到会与萧钧产生牵扯,更遑论要嫁给他。
但现在呢,这一步已经猝不及防的逼到了眼前,她如果不带走这两个小丫头,谁知道陆氏会对她们怎么样?
不用说,那些因为憎恨她而无处宣泄的仇恨,必定会尽数撒到她们身上。
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待到那时,她与无能而害死阿娘的卫离,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只能带走了。
以她的了解,萧钧还算是个厚道的人,如若跟他好好说说,他应该会好好安置她们的……
想到随之而来的问题,她叹了口气,眼下因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数,所有的计划都得重新考虑了。
真实麻烦!
还有,之前那人动不动就翻墙入户的来见她,现在怎么都不露脸了?
怕不是心虚了吧!
哼,她倒想等着看看,他能躲到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