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立储君是国之大事, 除过圣旨,还会有一场册封仪式。
皇太子册封礼的重要程度绝不亚于封后大典,因此不可匆忙, 经过礼部慎重研究, 最终定在了半月之后。
一来, 那是难得的吉日,二来, 萧氏族中还有不少分封在外的郡王及其后代,要等他们进京,当然需要时间。
而宫中各部也正好趁这半月好好筹备。
立储之事最终定下,宣和帝的心间也犹如大石落了地。
多少年了, 无论从前再怎么犹豫,但当此时的决定做下,也总算了了一桩心事。
夜深人静,躺在龙床上的帝王,再一次入了梦中。
然而这个梦,却着实有些诡异。
——宫闱还是那个宫闱,但时光却好似一下回到了许多年前, 他黑发垂肩,还是年轻的时候。
他漫无目的的穿行其间,仿佛还是个春日, 御花园里景色灿烂,哪知只是脚步一转,冷不防的, 眼前却忽然出现了一个青年,眉眼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他猛然认了出来,那竟是自己的兄长,早已经不在人世的前太子。
他心间一凛,正待此时,对方原本清风朗月的一张笑脸,也忽然变得鲜血淋漓,手中还举着一把尖刀,直直向他扑来,口中咆哮道,“拿命来,还我命来!”
宣和帝狠狠一惊,从梦中醒了过来,止不住的冷汗频频。
窗外天色未亮,时间尚早,他却再也睡不着了。
没人知道,虽然他已经稳坐帝位二十余年,但前太子一直是他的心病。
他与这位兄长只差一岁,但只因自己的生母不是皇后,便一直被人看轻。尽管前太子性情软弱优柔,并不适合继任江山,而他的能力分明不差,可先皇还是立了对方为储。
而他却也不是不知,这位兄长外表看似宽厚,实则对他颇多猜忌,如若他什么也不争,有朝一日对方上位,他并不会有好下场。
所以,就算是为了自保,他也一定得先将对方除去。
而有金家相助,他也终于成功制造了一起“意外”,叫对方死在了巡视的路上。这才终于顺利继位,稳坐了二十余年的江山。
时间会改掉许多人的记忆,有时他自己也会忘了,当初上位时的那一番血雨腥风,只以为是自己民心所向,顺理成章。
但今次的这个梦,将他打回了原形。
而再回看当下,他的儿子们,竟也险些经历这样一番轮回。当然了,与当初不同的是,老二那个逆子,纯属自作孽。
他重叹了一声,直觉一阵心口发闷,立起身来走了走,才好了一些。
高贺听见动静,又赶忙进来询问。
他今次却没直接将人打发走,想了想,吩咐道,“明天叫人准备一下,去东陵拜一拜。”
高贺微微顿了顿,这才隐约猜到,陛下这大约是做了什么梦了。
却也不敢多嘴,只乖乖应了声是,出去安排人了。
天还没亮,高大总管就把差事吩咐了下去,待到傍晚时分,安排出去的人便来到启明殿,向宣和帝复命了。
此乃司礼监的总管梁路,一直专理此事。
宣和帝见了他,主动问了问东陵的情况。
梁路答道,“东陵一切如常,奴才也特意拜见了龚太妃,她也一切都好。”
——前太子薨时,才刚成亲不久,正妻龚氏尚未有子嗣,夫君一死,她虽是年纪轻轻,却也成了太妃。
这位太妃算是个聪明人,明白一旦嫁入皇室,这辈子再也摆脱不了,为了自己乃至整个家族的安危,便毅然去跟着守起了陵,二十多年如一日,倒从没生过什么事。
而当然了,她因为如此广得贤名,宣和帝也一直没对身为先太子姻亲的龚家赶尽杀绝。
不过话说回来,作为一个连子嗣都没有的寡妇,不做此屈服,又能如何呢?
要怪,也只能怪她爹没眼光,当初竟给她结了这样一门亲事。
……
此时烧纸焚香,祭奠过一回,听完梁路的汇报,宣和帝的心里也好受了不少,颔了颔首,叫人下去了。
而接下来,便该是皇太子册封大礼了。
窗外夜色渐渐落下,宣和帝起身,缓缓走至窗前,遥望夜空中的皓月,心间默默叹了一声。
“阿琼,你看到了么,朕并没有违背当初的许诺,我们的启儿,即将继任大统了,你是不是,可以原谅朕了?”
~~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到了五月初,春日已经彻底结束,夏日降临了。
而萧钧,也即将迎来储君册封大礼。
今夜一过,随着明早册封礼结束,他就要搬离宁王府,入主东宫。
东宫位于皇宫之中,人多眼杂,规矩繁重,拂清觉得,自己不适合再在他身边假扮侍卫或是太监了,所以趁着今夜,来向他告别。
毕竟明早有大礼,他一定很忙,还是不来打扰他了。
她来到他房中,将来意一说,他也并未反对。
想了想,同她道,“你先在卫家等几天,待册封礼一过,我便向父皇提册立太子妃的事情。”
她微微顿了顿,点了点头,又听他补充道,“今次一定是三书六礼,什么也不落下。上一次亏欠你的,今次全都补上。”
他握着她的书,目光真诚,叫她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道,“好啊,我等着你,你一定要说到做到。”
然而语罢却又有些担心,顿了顿,又问道,“你父皇……会不会还要出些什么幺蛾子?他从前不是看上了什么大学士之女,今次你可是太子了,他会心甘情愿叫你娶我吗?”
萧钧淡淡一笑,道,“父皇毕竟是父皇,尽然今次以你的自由及我们的婚事为条件,逼得卫将军回朝,全天下都看着,他又岂会轻易食言?”
她哼了一声,有些不太相信的样子,不无嘲讽的道,“他那种人……还真的说翻脸就翻脸,不一定的……”
萧钧一噎,毕竟是自己亲爹,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咳了咳道,“他若真的再食言,我就如从前所说,跟你去浪迹天涯。”
拂清挑眼来看他,颇有些无奈的道,“真要这样,那我们岂不是白费这番功夫了?”
他温和笑笑,抚她的后背,有耐心与她解释道,“父皇先前执意要我娶世家女子,不过是想替我多拉拢些支撑的力量,毕竟你也知道,我择武,手中文臣不多。但此番他执意立我,已经自己先将那些世家得罪了,所以我也无需再拉拢了。”
拂清闻言微微一顿,终于又想到这一层利害,忍不住问道,“先前那些世家,大多数是皇后自己的人,今次齐齐落了空,他们会甘心吗?”
却见萧钧笑了一下,而后却收敛了神色,叹了一声,“不一定。”
不一定……
拂清目中一顿,明天就要加冕大礼了,他这话的意思,莫非还要生出什么事来吗?
他看出她的担忧,也并不隐瞒,只道,“此番自我们回京,中间萧瑀发病,再到现在父皇立我,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必定少不得各种暗流汹涌,终究会摆在明面上来,我们还得做好准备。”
拂清一怔。
她这才隐约意识到,明天,或许不只是一场典礼这样简单。
她顿了顿,立刻改了主意,“我不走了,我明天想办法陪你进宫。”
他却摇头,“明天是大的典礼,文武百官齐聚,保不齐会有人把你认出来,再者,如果真的有事,那也是大的力量角逐,不是一个人单枪匹马杀几个人就能解决的,所以就算是你去了,也不一定会有所帮助,反而会叫我分心,你还是待在卫家比较好。”
语罢又安抚道,“我方才所说,只是担忧,并不一定会真的有什么意外,你还是在宫外安心等着,等我办完事,一定会去给你送信儿。”
她却不依,“就算没什么事,明天也是你的大日子,我还从没见过太子册封礼呢,想去开开眼界。”
他一顿,笑了笑道,“以后等你我成了婚,何愁没有开眼界的时候,明天不是小打小闹,你不要去的好,乖。”
语气虽温和,但态度却坚定,任她怎么说,就是不动摇。
最后甚至还道,“时间已经不早了,我还有些事,你早些回卫府休息去吧,我叫人去备车。”
硬是将她送上了去卫府的马车。
马车渐渐驶离宁王府,拂清放下车帘,却愈发放不下心里的担忧。
明天,真的会顺利吗?
~~
一夜过后,红日初升。
四月末的天,已经实实在在的入了夏,不过天气尚未算得上炎热,一大早起来,天气着实称得上凉爽。
一阵隆隆鼓声响起,宫门开启,早已等候多时的文武百官才得以入内,随着步履行进,他们只见今日的宫廷格外不同,身穿曳撒的侍卫们已经列好旗阵,丹陛两旁也已经摆好了依仗,一派庄严肃穆。
待第二次鼓声响过,众人已经各就各位,在丹陛两旁整齐立好。而今日的主角,太子萧钧,也身穿冕服现了身。
第三次鼓响的时候,册封大典便正式开启了。
礼官在前,引着格外威仪的太子,一步步入到谨身殿,在那里,身着衮冕的宣和帝正坐在龙椅就坐,等着他的跪拜。
鼓乐声早已停止,随着他一步步走进,殿中鸦静无声,众人皆整齐肃立,面色严谨。
待他立定,宣和帝抬手示意,礼官便念起明黄的诏书。
“皇长子萧钧,日表英奇,天资粹美。今授以册宝,立为太子,以告天地、宗庙、社稷。”
礼官宏亮的声音落下,诏书合上,他便该磕头谢恩了。
哪知却在此时,忽听见大殿内有人出声道,“慢着。”
众人一顿,他也寻声望去,却见竟是永陵王萧柏。
他心间微微一沉,该来的还是来了。
这样重要的场合,这样重要的时刻,永陵王身为宗室郡王,居然敢出声阻断,显然别有用心,众人皆是一脸意外。
礼官也皱起了眉头,正待开口询问,尚未张口,却听宣和帝自己问道,“今日朕册立太子,莫非你有什么意见?”
只见永陵王笑了一下,道,“臣不敢,只是臣身为萧氏子弟,想问一句,陛下可还记得,当年先太子亡故,您得以登基,那时,您自己曾说过什么?”
宣和帝微微眯眼,冷声问道,“朕曾说过什么?”
永陵王哼笑道,“那时您说,先太子是天妒英才,您与他兄友弟恭,如果他还在世,您是不会抢他皇位的。”
旧事重提,且是在这样的场合,众人耳听此言,隐约觉得有些不妙。
而正待此时,却见左丞相范时余站出来道,“永陵王,先太子已经薨逝这么多年,您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今日这样的场合,您此作为,怕不是有些不合适吧?”
哪知永陵王毫不畏惧,冷笑一声,道,“先太子确实已经薨逝,可他尚有遗孤在世,那么陛下,是不是该履行自己的诺言,重新考虑一下储君之位?”
作者有话要说: 再一次圣诞快乐哦各位~~
明天见了么么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