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我俩相握的手,又看了看神光未熄的盘古幡,明亮如琥珀的眼眸里翻滚着是滔天的怒火。
末胥笑了笑,折断手臂上的银箭,继而周身腾起一阵暖黄色光华,伤口便径自好了。
他侧过头,紧了紧握着我的手道:“你可是还有别的去处要去,什么话尚未交待的?我待你弄好了,再带你回魔界,如何?”
我死死盯着临犀:“临犀,你要信我,我是来杀他的……”寒风凛凛,数万天兵天将手执神戟,齐声一喝,便将枪头指向中央这团红艳艳的祥云。
临犀眸光闪了闪,眼睛里缓缓腾起一些光华。
但终究不曾说话。
朱雀缓过了劲,泣不成声道:“表哥,阿朱错了,阿朱不该擅自先跑过来的,若不是阿朱鲁莽撞见花神同那魔尊正欲私奔,也不会招来这般祸事,真真是给表哥平添了不少细琐……”
临犀这才将眸子从我身上低头转向朱雀,顿了顿,柔声道:“你先回去。”
朱雀一脸茫然:“哥哥欲将如何处事?”
临犀声线转为冷寒:“私放魔尊乃是天罪,先送去锁仙山,待与众仙商榷再论处置。”
朱雀又作出一副歉然形状,扭捏道:“可花神是表哥未过门的……”
临犀转头看向我,似笑非笑道:“我是错看了你,你是魔君紫陌的爱人,也是魔尊末胥的夫人,你有这般胆识同末胥一道闹上一闹天界……”
我双腿一软,末胥适时地将我搂进怀里。
我知道临犀不会处罚我,可他会以此为由,永远囚禁我。
这般拖下去,紫陌必定会有生命危险!
朱雀慌慌张张:“阿朱岂不酿成了大祸?!”
临犀抬手止住她的话:“不必说了,你身上带伤,先回去休息。”
朱雀欲言又止了片刻,终究点了点头。临犀顺手为她招来一片祥云。
朱雀款款踏上,临走时回过头,毫不觉察地朝我扯开了嘴角。
乌云渐开,几缕光华直射进来,照得那一圈围着我的神兵利器一阵晃眼。
我挣开末胥的怀抱,撑着沧阳剑往前走了两步,捂着胸口笑道:“临犀,你何苦做戏?叫他们收了吧。”
临犀面无表情地抬了抬手,列位好不容易摆出这般英武姿态的兵将颇不服气,收势稀稀拉拉,不复方才神采。
我有些宽慰,又撑起面皮笑道:“临犀,我没想过要私放末胥,你会相信我的吧。”
末胥上前一步,拽上了我的胳膊,我晃了晃神,觉着他的力道有些沉。只是我并未回头,不知道他现在是何表情。
临犀饶有兴致地挑起嘴角,懒懒道:“相信你又如何?不相信你又如何?”
我讶然,道:“临犀,你、你不信我么?”
他笑意益发明显:“我只信我看到的,方才我只看见你差点取走了朱雀的性命。也罢,若是要启动盘古幡,定是要耗不少元神生祭……”
我呆了。
苍天为证,我真的是、真的是不知道重新唤醒盘古幡是要用元神生祭的。
霎时一颗小小心彻底堕入寒冰,又是愤怒又是冤屈。
我声嘶力竭地朝他吼道:“临犀,我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你还不清楚么?!紫陌如今有性命之忧,你却要借此来囚我!”
临犀好整以暇:“是么?既然如此,你告诉我,你方才握着末胥的手之时,他于你并无丝毫警惕,你大可以趁他不备重伤他,可你却由着他伤了朱雀,该作何解释?你为何迟迟不肯下手?抑或你根本不曾动了杀念?唔?”
我一怔。
没有。或许真的没有想过要杀了他。
身后末胥松开扯着我的胳膊的手,缓缓上移扶住我的肩,将我转向他。他看了我一番,继而为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淡淡道:“白颜啊白颜,你那么爱笑,如今……怎么一副快哭的表情……”
我闭上眼睛,胡乱摇了摇头。
他又道:“紫陌,那般重要么……”
尾音未落便听耳旁轰隆一声,妖异的戾气凌烈,继而传来数万天兵参差不齐的惨叫声。
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的是满目猩红。方才阵势很好的天兵天将全化作冰雹打过的庄稼,七零八落东倒西歪。
面容俊美的少年眉眼间透出疲乏,他将我搂进怀里俯在我耳边,撒娇一般咕哝道:“姐姐,我累了,走,好不好。”
远方临犀的不带情绪的声音响起:“太上老君。”
老君道:“陛下。”
临犀道:“罪神白颜所犯何罪?”
老君道:“私放魔尊,私唤神器。”
临犀又道:“还有呢?”
老君愣了愣,才道:“……无。”
“还有,她方才不是……图谋杀害朱雀仙子……么?”
老君结结巴巴:“陛下……”
“那便罪加一等,勾结魔尊,且身为上神见死不救……恐怕也是重罪。如此看来,触犯三条天条,本应直接送去诛仙台的,不过朕念及过往,且将她押往锁仙山,留她性命再做商榷。……众仙可有异议?”
老君及众仙沉默少顷,道:“无。”
我抬起头,正好看见那双陌生的琥珀色眼睛。他在笑,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他是铁了心。
咬紧的下唇尝到了血腥味。
我拉开趴在身上的末胥,道:“你信我么?”
他皱了皱眉,点点头。
待规整好了句子,我才缓缓道:“你听我说。我要先被他们抓去,你现在别同他们闹,你回魔界等我。天帝曾为包庇我受了雷刑,我跟他走,算是还他的恩情。”
末胥眸光闪闪,声音有些颤抖:“你要我等你?白颜,你是愿意做我的王后了么?你是愿意跟我去天涯海角了么?”
我龇牙咧嘴地笑了笑,然后白了他一眼。
他又道:“我听你的。你何时回来?”
我想了想,说三天。又道,你走吧,带上盘古幡,他们困不住你的。
末胥笑了,如白莲盛开刹那一般绚烂。
欢天喜地的应下,“好”这个字的余音尚在耳边,他那样一个活生生的少年,便化为缕缕水汽消失了。围成团团的天兵天将霎时间炸开了锅。
临犀高高在上地站在云端,声线在一片嘈杂中愈发显得清明,他淡淡道:“白颜,你是要堕魔么?”
我挥手将云腾到他跟前,笑容凄厉:“如何?这是第几条罪?”
他不说话。
我有些不耐烦:“锁仙山我倒会走,陛下你说说,是你同我去,还是我自己去?”
押上锁仙山的时日有些难捱。
清晨方下过雨,空气很好闻,只是手脚上的镣铐颇沉,这般将我禁锢在山头委实叫我有些不大爽利,困于方寸,行动不得。
掐指一算大半个晌午,我仰靠着一枚圆润的巨石,看了看天上的浮云,又数了数山头掠过的几只鸦雀,已然有些耐不住性子。
纵然极目四望,除了那几只鸦雀,已然再也看不到旁的活物。唔,我估摸着待两日过后,天雷滚滚劈下来,怕是整座山头连这几只雀儿也要没了。
只是本神君这般无趣并不长久,方过午时便有人沿着蜿蜒的山路徒步上来。
我收回野马般的思路,一直看着她走到我跟前。
白衣裳的仙子倒是爽快,劈头盖脸便是一句:“神君有话要问若曦么?”
我肃然地清了清嗓子,心里别别扭扭起了一些佩服:明明是她找了朱雀,继而引来了临犀,最后直接导致我沦落至此般下场,她竟还能自己个儿不计前嫌地将话说的这般熟络。
如若不是她在其中莫名其妙地插上一脚,老人家我想必今日已经去魔界救回紫陌了。
我轻笑一声道:“既然你巴巴地跑过来,我问与不问你都是要说与我听得罢?”
若曦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点点头。
我宽厚道:“那你说吧,我兑着耳朵听。”
若曦从善如流道:“圣命不可违,若曦不过是从于圣命。”
我呆了两呆,谨慎问道:“说完了?”
她又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我怒极反笑:“唔,若曦仙子千里迢迢不辞辛苦过来说这么一句精悍的道理,小神不才竟丝毫不能体会其奥义,只怕是对不住仙子这般劳苦。”
若曦扑通一声跪下,抬起头来看着我的时候竟已是满面水泽,她颤声道:“陛下的痴情人尽皆知,连我等见了也不忍心,神君不妨服个软。”
服个软么?
我别开头,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些话:“服个软?服个软是什么意思?是让我忘了紫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穿着凤冠霞帔嫁给他么?感情的事,从来就没有勉强的道理,你从前倾慕墨辰,如今怎的帮他说话?你走吧,我再也不想见你。”
“魔尊末胥紧闭的双眼徒然睁开,一时间狂风大作。他腾着滚滚乌云,身后尾随着数以万计蠢蠢欲动的各路妖魔,一路杀进空冥。
他的邪气将央央青天让成黑色,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的叫嚣之声传到万里开外。
本以为此次会留下血溅空冥的壮烈仙史,谁知独守空冥的东海龙二太子少离仙君竟弃城而逃,上天入地终究不见其踪影。末胥带众妖魔大摇大摆地走进空城,徒留笑柄于皇皇六界。想来避邪空冥不过是人间的繁瞬一梦,蕲州终究是妖兽的巢穴。
这时候才不过两日,末胥便生祭了数万小鬼,启动盘古幡召唤出一只上古妖兽饕餮。此事耗神颇多,眼下已得片刻消停。天庭里头炸开了锅,司战的神将江里知道少离仙君弃城之刻起,便孤身一人前去空冥,说话前才带着一身伤回来。”
凤栖山的土地爷额际冷汗涔涔,遂小心翼翼地抬手擦了擦。
我听戏似的将他所言走过一遭,虽觉着有点意犹未尽,还是恭恭敬敬作了一个揖道:“锁仙山贫乏的连个土地都寻不见,叫你大老远过来委实有劳了。”
那土地长的很敦实,像个矮木桩子。他将脸憋得通红:“小老儿不过是想劝解劝解神君,小老儿眼睁睁地看着神君从个蒜苗高的娃娃出落得这般婷婷,也自然是晓得神君心智耿直,单纯得紧。只希望神君听小老儿一句劝,万万莫受那魔界之人蛊惑,做些后悔事。”
我既料得他会如此,便从善如流地小行一礼:“土地所言极是,小神受教了。”
他又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口气:“哪知少离小子竟如此窝囊,竟连区区空冥尚且把守不住,委实是辱没了老龙王当年威武,也难怪敖广龙王一病不起……”
我本是在这山头等死憋闷的慌,这才叫来土地给我说说新鲜事儿,本就做好了听他一顿说教的准备,可谁知他年岁愈长嘴皮子愈厉害,委实叫本神君有些不大受用。
好在他将我最后一根理智神经的粗细拿捏的十分到位,在一番伤心绝望且悲催的叹息之后终于拍拍屁股走了。本神君我眼见他那如木桩子一般的身板在天空化作芝麻粒儿才敢拖着锁链叮叮当当地拐进一处石头林子。
抬手撸袖管,伸出两指微曲,在石板上“咚咚”敲上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