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并没有立即张嘴就说什么,要和不要的问题。他被雯雯的话勾起了太多的回忆,那或青涩,或美好的回忆夹杂着太多的情感,让他看着雯雯已经老去的容颜,一时百感交集不知如何开口。
“你说话啊,你不是挺能说的吗?”雯雯看着兔子的眼睛,哽咽着问道:“你说啊,你是不是不要你的雯雯了?你不说话也行,你点个头我就走。我去跟爹说,是我嫌弃你眼瞎了手残了,现在还废了!”
“你当时不就是这么告诉娘的吗?说我嫌弃你残废了想换人嫁!”雯雯哭的嗓子都哑了,就这么嘶着声对兔子低吼道:“我许雯从六岁就来了你们老娄家,跟着守正哥你一起长大,两小无猜,你十八岁离家后,我就自己绾了头等你回来娶我!”
“十四年,我等了你十四年!女人有几个十四年你告诉我?十四年还有什么不能证明?”她伸直手臂捋起袖子,让兔子看她如同莲藕的前臂上点着的红点:“你看啊!小时候你看了小人书,非说这是什么守宫砂,去偷了爹的朱砂给我点的,我现在还给你留着!”
“我等着洞房那天你跟我说:傻雯雯,你怎么就一直留着呢,那都是骗人的!”她盯着兔子的眼睛,泪水如同决堤的湖水一般,越过了眼皮的阻隔倾巢而下。
她对兔子的控诉到此就曳然而止了。就这么微微仰头,看着兔子那满是愧色的脸,任由泪水肆意在脸上流淌,顺着面颊的曲线流到下巴上,再汇聚起来滴滴落在床沿。
“咳……”兔子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说话的时候,他的头皮紧的都快自己崩开了:“你要不先坐一下?”
雯雯没说话,继续流着泪水盯着他的脸。
“站着怪累的。”兔子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小到他都听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说什么样的混账话。
他心中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如果他现在不开口,那么雯雯就真的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雯雯的话勾起了他对往昔的回忆。他自问,自己压根就忘不了两人小时候的点点滴滴。他能给雯雯冬天去打渔,而雯雯同样顶着烧得通红的小脸,整夜坐在他床边看着他。
再想想这么多年下来,他在外面回不了家。各种任务和机密,限制了他太多的行动自由,往往请个假回家,就得提前半年审批。家里面的里里外外,还不都是雯雯一个人在操持?
要说兔子真的是铁石心肠,觉得人家这么做都是应该的,那还就真冤枉他了。他一直都记得雯雯的好。
可正因为是记得雯雯的好,才要让雯雯赶紧离开他,去寻找属于她的幸福。
在这个部门工作,兔子已经见过了太多的悲剧。见过了太多的白发人送黑发人,或者是早晨出门还一家和气融融,等到晚上下班的时候,才发现早已妻离子散。
他不想雯雯这么多年等下去,最后等到的,是一份阵亡通知书,或者是一叠人武部送来的抚恤金。
可他每次回家,看到雯雯的笑脸。都没来由的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最舍不得的,就是那笑容以及一句柔柔弱弱的:“守正哥!”
但他又清楚,自己可能每次休假结束,和她道别的时候,面对的,都将是两人的最后一次见面。一分别即成永诀。
表面看着兔子大大咧咧的,可这种舍得,和舍不得的情绪一直在折磨着他。这分属两极的情感,就像是从寒冰上燃烧出来的烈焰,不断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烧灼着他的理智。让他每每想起,都无法安然入睡。
这种情绪,兔子根本无法去找旁人诉说。它只能成为兔子心中最深的那点秘密,不断撕扯着他为数不多的良知。
兔子为什么这么暴虐?
跟他心中一直在折磨着他的情绪,也有着不少的关系。
当然,这些东西都没有任何人知道。就算是兔子最亲密的人,也不知道在他大大咧咧的外表下,还藏着这样细微到不能言喻的痛。
“哎……”兔子叹了口气,看了眼依旧酣睡的李强。又把头转过来,对雯雯用旁人从来都没有听过的低沉语调,柔声劝道:“你先坐下来,我们慢慢说行吗?”
雯雯没说话,后撤了半步坐了下来。双眼依旧盯着兔子,仿佛怕自己一转视线,对方就跑了一样。
而兔子大爷呢?他现在正疯狂的转动着,自己快被肌肉挤没了的脑细胞,想把自己代入胡子那个孙子的情圣模式,可很快他就发现这是徒劳无功的举动,毕竟让一个猴子突然变成穿山甲也不现实不是么。
“今天爹能带你过来,我想你也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了。”兔子叹了口气说了实话:“我确实不是什么库管,但我不能跟你说我在哪,我干了什么。”
他刚说完,就看到雯雯本来有些收敛的眼泪,刷一下就冒出来了。赶忙着急喊道:“你等等!别他妈哭!我说了不能说!不是针对你不能说!是针对所有人,这东西连亲爹亲娘都不能告诉!”
“那犯错误好吧!”
雯雯用手背擦了下流到鼻尖上的眼泪,又用掌心擦了擦脸上的。接着低头打了个喷嚏,抬头用有些红肿的眼睛继续盯着兔子。
“我这份工作,可能一出去人就没了你能明白吗?”兔子看着雯雯的眼睛,提到这个话题让他有些烦躁。这股火气,不自觉的也从话语里带了出来:“就是那种,怎么说呢,秘密战线你能理解吗?”
“像阿爷干的事吗?”雯雯接上了兔子的话茬。
“啥?我爷爷?他老人家不是个普通小兵么?”兔子一下眼睛就睁大了,心说还有老子不知道的?
“爷爷他不是死在长津湖了吗?人武部过来的时候还没我呢。据爹说就送回来点随身物品,连块肉都没找到。”
雯雯皱了皱鼻子,白了兔子一眼。又用手擦了擦面颊上的泪水才说道:“奶奶说,阿爷当年做过一些对别人来说是好事,对自己来说就是无法接受的错事。后来因为心里实在难受,就退下来去了部队。”
“卧槽!还有这一茬,跟我说说?”兔子心说爷爷的嘴够严实啊,这连家里人都瞒的死死的。
“我是整理阿爷遗物的时候,奶奶告诉我的。”雯雯又白了兔子一眼:“我又不是啥都不知道,奶奶说阿爷那种人,就是什么都不能说,什么事都要闷在心里。”
她说道这里,看着兔子接着说道:“阿爹在路上也拿话悄悄点拨过我。说什么轮回来轮回去,他逃过去的命,结果落在你身上,阿爷的棒子,最后还是你接到手里了。”
这两句宿命论,给兔子整的有点不会了,他愣了半天想张口反问。结果话没出口呢就让雯雯给堵回来了:“说你!阿爷的事你问阿爹去!”
“现在说你呢!”她鼓起腮帮子瞪了兔子一眼。
“哎……”兔子叹了口气:“我每次出门都害怕,怕自己这么一去就回不来了,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让你还没过门呢就守寡。”
“于是我就想啊……怎么才能让你从这事里解脱出来。”兔子又叹了口气。他并不是一个太会说话的人,所以心里是怎么想的,现在就怎么说了:“我总觉得我对不起你,你应该有更好的生活,而不是在村里傻等着我。”
“我其实每次回家,都想告诉你别等我了,却每次都开不了口。”他抬起头看向雯雯的脸:“看到你那么开心的样子,我就忍不下心。”
“可是我没想到,一拖下来就是这么多年……”兔子勉强抬起手来,轻轻用手背蹭掉了雯雯脸颊上,没有擦干的泪水:“苦了你了。”
其实这么多年下来,雯雯等的,也真的就是兔子这样一句话。两人之间的感情,早就随着两小无猜的岁月,一起深深篆刻进了双方的灵魂中。
兔子舍不得雯雯,而雯雯又怎么舍得下兔子。
“那你怎么狠得下心?”雯雯一把抓住兔子无力垂下去的手,又把它贴在了自己脸上。这次她用面颊轻轻蹭着兔子的手背,抬头对他说道:“你好狠的心。”
“我都瞎眼少指头了!”兔子挺不甘心的分辩道:“你说你等了这么多年,结果等回一个残废来,想想都憋屈的慌好吧!”
“不就是瞎了一只眼嘛。”雯雯很不在意的撇了撇嘴:“守正哥你就是两只眼睛全没了,我…….呸呸呸!”
“刚才说的不算!”她低头唾完,抬头对兔子皱着鼻子威胁道:“反正就是你怎么样我都无所谓,村里人不是说的好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根扁担抱着走!我就是抱着你走又怎么样?”
“随你随你。”兔子无奈的叹了口气,动了动手指:“反正我现在是真废了,你不抱着走也不行了。”
自己的情况自己知道,浑身肌肉纤维都快断完了,兔子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真的就这样了。
看着兔子再次消沉下来,雯雯咬了咬嘴唇对兔子说道:“并不是这样的。”
“阿爹和他的朋友们商讨了很久,也询问过我的意见。”她看向一脸期待的兔子:“我们都觉得你应该能治好。”
“啥?”这下兔子是真有精神了,这玩意,就跟一针大剂量的肾上腺素一样,推进了他的血管里,让他当时就HI起来了。
看兔子那副样子,雯雯就有些迟疑,她甚至就想着干脆这样吧,就让他这样回家,自己一辈子照顾着他就好了。
可眷恋终究顶不过心中的爱意,想着情郎可能如同枯萎的花草一样,就此沉沦下去,她还是选择了说实话:“守正哥,你记得不记得,在你询问阿爹你练到哪一阶段的时候,阿爹是怎么说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