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政殿内,长孙皇后服了药,安静地睡着,房玄龄束手站在旁边,满脸担忧,所有人鸦雀无声,只有更漏滴滴答答,显得更加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有轻微的脚步声在大殿响起,长孙皇后这才缓缓睁开眼道:“是魏公回来了吗?太上皇回宫了吗?”
“回禀皇后、”魏征刚刚站定,闻言忙小声回禀道:“太上皇病的厉害,说……”
房玄龄闻言童孔一缩,脸上更是怒气隐现,哼一声道:“太上皇果然老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赌气!”
魏征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事儿没办成,就算他满身都是嘴,也说不出什么来。
“房相,慎言!”只见长孙皇后脸色一阵青白,喘息越来越急促,眼瞅着又要咳嗽,房玄龄赶紧闭上了嘴巴。
长孙皇后咳嗽了几声,好不容易止住,道:“看来太上皇还是不肯原谅……好吧,本宫亲自去解释,来人啊,准备车辇、”
“万万不可!”这下不止房玄龄,就连魏征也一起出声拦着。看长孙皇后现在的状态,实在是不乐观。万一折腾出点什么事儿来,他们俩谁也担待不起。
“要去……一定要去。”长孙皇后的声音断断续续,说的十分艰难,但是语气十分坚定。
眼见着再劝只能徒增长孙皇后的压力,房玄龄和魏征俩人都住了嘴,任由女官去做了安排。
女官在四轮马车里,铺了厚厚的波斯毯,着人把长孙皇后抬到车上,又让刘神威带着药箱随行。一切都准备好了,已经过去了小半天,眼看着天色将晚,房玄龄和魏征二人本想劝长孙皇后明日再去,但长孙皇后却说,这个时候刚刚好,轻装简行,免得惹人注目,让百姓惶恐。
深夜,一行抵达山谷谷口,长孙皇后已经又晕厥了过去。
得到消息的李渊再也无法推搪下去了,重重叹息了一声,一面着人安排长孙皇后住下,另一面传见魏征和房玄龄,表示愿意暂时接受定命宝,监管朝政,但是临朝就免了。他已经退位,便不会再坐回那把龙椅。眼下薛延陀人不是没打进来么?就先在山谷住着,一应的事情,都在谷中办理。同时他也明言,这只是眼下情况危急的权宜之计,一旦事情出现缓和,即刻交接,他只想过闲云野鹤的日子,不想被俗务打扰。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谨慎得有些过头了。即便是房玄龄,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了。如今形势危急,朝中很多大事需要决断,在魏征的督促下,房玄龄回立政殿取了所有待办的奏折,回来向李渊报告。
李渊已经多年没有参与政务了,年纪也大了,这么多的奏折看是肯定看不过来了,就让魏征帮忙看,把长篇的奏折,浓缩出几句有用的话来,然后再做决断。
魏征毕竟是有水平的,一本奏折一眼扫过去,废话基本上就过滤了,捡着重要的说几句出来,李渊是开国的皇帝,业务这一块不需要培训,拿主意还是很轻松的,处置得飞快。
只是把房玄龄给晾在了一边,根本插不上话来。
房玄龄一看这样不行啊,虽然知道不受待见,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站出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应对薛延陀的进犯,这些奏折都是小事,不着急!”
李渊点点头,瞥房玄龄一眼,道:“房卿家这么说,肯定是心中早有定计了,那你说说看,该如何解决啊?”
房玄龄被噎得差点没背过气,心道我要是知道怎么解决,我早就去做了,何必站在这受气。但嘴上他肯定不能这么说,道:“太上皇,臣是想不到办法,但事关国家兴亡,太上皇是不是应该先放下成见……把文武百官召集起来,大家商量商量啊!”
“商量什么?”李渊轻笑一声,道:“如今要兵没有兵,要将没有将。粮草倒是有,现招兵买马来得及么?于事无补!此时最应该做的,就是相信前方的士卒。相信他们能扛得住敌人,守得住城池。除此之外,也做不了什么。”
“那就什么都不做了?”房玄龄怒极反笑,道:“就这样眼睁睁的瞧着,大唐的江山丧在薛延陀的手上?”
“若真是那样,也没办法。”李渊冷冷道:“真那样,就是命!但如果像你说的那样,召集百官,集思广益,用不着薛延陀打过来,国家就已经乱了。”
李渊说得斩钉截铁,道:“自晋阳起兵,我就有一个经验。真正的威胁,不在草原,而在中原。那些游牧民族,他们是一群只知道掳掠的莽夫,但中原的这些门阀,他们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如果现在朝廷自乱阵脚,会给他们传递出朝廷已经无以为继的信号,到时候烽烟四起就在旦夕之间!”
他盯着房玄龄,道:“如果现在各地割据,就像隋末时候一样,你来告诉朕,朝廷拿什么平叛?”
房玄龄答不上来,好半天才道:“总得做点什么吧,不能坐以待毙啊。如今李牧已经失踪了,总不能指望他靠着一万兵马,把突厥人和薛延陀都吃掉,这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魏征也喃喃说道,两人都很清楚,大军断粮,前有狼后有虎,李牧是不可能有任何机会的。
房玄龄恼火道:“李牧还是太年轻了,朝廷都已经下旨,让他不要轻敌冒进,现在可好,定襄被围,需要他守城的时候,他却不见踪影!”
“你就放屁吧!”李渊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事情的原委,他已经知道了。李渊自然是完全站在李牧这一边,但房玄龄毕竟是李世民的臣子,他一个代理皇帝也不便多说什么,骂了一句,摆摆手赶人了。
房玄龄当然不敢还嘴,委屈巴巴地告退,直到现在,他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就在长安城这边,为了薛延陀的事情,风声鹤唳的时候。争议之中的李牧,正率领着他的骑兵部队,正艰难的跋涉在风暴肆虐的大沙漠上。
沙暴在昨日天黑时,风力小了一段时间,但李牧等人没有高兴多久,便又重新肆虐起来。到了下半夜,更是狂风呼啸、飞沙走石,天地之威狂暴到了极点。
唐军士卒感觉完全要支撑不住了,若非天黑时听李牧说,距那绿洲只有四十里,大伙总怀着‘随时会到’的念头,早就不管不顾的往地上一躺,爱咋咋地了!
“咬咬牙,马上就到了!”将校们声嘶力竭的鼓舞着士气。
“呸!你都马上了几十遍了!”士卒们如今脾气暴躁,哪里还理会什么上下尊卑,纷纷大骂道:“怎么还没上了你娘的马?!”
“就是,这四十里也忒长了!”士卒们终于爆发出强烈的怀疑道:“咋走到死都不到呢?!”
“风大!风大!”将校们其实也纳闷儿,虽说这狂风沙暴之下,所有人都丧失了判断能力,但走了一夜也到不了,实在说不过去!但他们不能有丝毫动摇,不然摇摇欲坠的军队,下一刻就会彻底崩溃。
将校们只能昧着良心,大叫道:“前面就是!”
“日,不马上了,改前面了!”士卒们骂骂咧咧道:“鬼才信你的鬼话!”
“那你们就别走了!”将校们也来了火气,骂道:“呆在这等死吧!”
这才是真正激励士卒们不断向前的真理——深入大漠之后,回头是死,不动也是死,只有向前才可能赢得一线生机,你说他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淦!不会是带错路了吧!”士卒们又把怒火转移到在前头带路的几个斥候身上。
声音顺着风,传到了前面斥候的耳朵里,韦福等人缩了缩脖子,心中暗道,如果真是方向错了,等沙暴结束肯定会被这帮愤怒的士卒生吞活剥了。但他们着实冤枉,因为从进入沙漠开始,就一直是李牧在带路,他们只是象征性地走在前面而已。
韦福心中越来越吃不准,凑到另一个斥候耳边,小声道:“兄弟,你找到沿途做的记号了么?我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方向到底对不对?”
“我也不知道啊。”斥候声音沮丧道:“咱们做的记号,风沙一吹一点影子都看不到,这茫茫沙漠,到处都是一个样,哪儿能分清楚。”
“你说侯爷咋就知道往哪儿走呢?他是不是也瞎带路呢?”韦福小声滴咕着。
“要不咱跑吧?”斥候的心理承受力终于崩溃了,小声提议:“哪怕死在沙暴里,我也不想被这些疯子给吃了。”
“混蛋!你这个混账!”韦福拍了一下这斥候的脑袋,道:“咱们的命,早就卖给侯爷了,这会儿你说跑,长没长良心?”
话是这么说,但心里却想的是。如果真的是走错了路,你以为侯爷就能跑得了?士卒们要吃,也是第一个吃他。大家一起死,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正胡思乱想呢,忽然突然脚下踩到个东西,差点把他绊倒。韦福只当是个枯骨什么的,弯腰一摸,忽然一愣,从沙子里拎出来一个酒坛子。
韦福激动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那斥候更是兴奋不已,想要对身后的大军大喊大叫,却被韦福一把捂住嘴,低声骂道:“住口!蠢货!惊了敌怎么办?!”
他示意斥候继续往前,自己则拎着酒坛子回转,把消息报告给了李牧。
其实李牧靠系统定位道标石,早就知道到地方了。但还是表现出一副兴奋的模样,让韦福赶紧把消息传到后面。再晚,他也怕士卒们扛不住压力爆发哗变,要是那样,可真是黄泉路上不寂寞了。
……
避风塘,虽然狂欢已经结束,但突厥人上下仍然宿醉未醒,营帐中鼾声如雷、连绵不绝。几个不喝酒的突厥贵族,被吵得整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好容易捱到天蒙蒙亮,才睡着了。
其中有一个叫萨沙的,他失眠了。进入避风塘到现在,他一直就没怎么睡觉,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儿,心中烦乱不堪。他实在是睡不着,便爬起来穿戴整齐,走出了自己的营帐。
绿洲中营帐连绵,每个帐篷里都无一例外鼾声一片,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成片的战马在咴咴叫着呼唤主人。萨沙见状不禁摇头,这几天,这群家伙只顾着烂醉如泥,居然连马都不喂了!
萨沙在营中走了一阵,不知怎的,感到一阵阵后背发凉,不祥的预感更强烈了。但他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感到膀胱一阵阵发紧。
得,先撒尿吧。萨沙便顶着风沙,走到绿洲一角,解开裤带痛痛快快放起水来。谁知尿到一半时,竟看到远处黄沙漫天中,出现了重重黑影!
萨沙登时毛骨悚然,牙齿格格打颤,剩下的尿全都憋了回去,心中狂叫道:‘莫非是传说中的幽灵……’
在草原上,流传着这样那样的传说,其中就有在沙尘暴中出现的幽灵的传说……据说那是死在沙海的人的游魂!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能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萨沙唯一能想到就是幽灵了!
直到双方距离不过一丈,吓得尿不出来的萨沙才看清,那些全身上下灰头土脸,看不清面容的家伙,根本不是什么幽灵,而是活生生的人!
萨沙却反而更加惶恐,因为他已经看清,那些朝自己围拢上来的人影,不是别人,分明就是像撵兔子似的撵了他们一路的唐军!
“唐军……”萨沙颤抖着牙齿打颤,一屁股便坐在了地上,惊声尖叫起来:“你们是唐军!”
“恭喜你答对了!”来的正是千辛万苦穿越沙暴,终于抵达绿洲的大唐骑兵!
这些唐军士兵用色狼般的眼神死死盯着萨沙,满脸狂喜一拥而上,便把萨沙按倒在地!
下一刻,无数的唐军骑兵呼啸着从狂风和飞沙中冲出,以铺天盖地之势杀入了突厥人的营地!登时惊得突厥人的战马嘶鸣不已,咴咴叫着想要唤醒他们的主人!
可是他们的主人仍然在酣睡之中,唐军已经冲入营中,仍然无法把他们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