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洛阳,李牧追上了平叛凯旋的大军。他轻车简从,跟大军行进自然不一样。加上李承乾头一回自己领军,巴不得晚点回去,也磨叽了一点儿,一路上能走多慢走多慢,故此才被李牧给追上了,唐观也在李承乾的军中,可怜这小子送粮草的时候,还是乘船走水路,回来的时候,改了陆路,一路上给李承乾讲了半本《三国演义》,嗓子都要说冒烟了。
《三国演义》是李牧给了唐观大纲,唐观自己‘写’出来的,由于加了唐观自己的想法在里头,与李牧看过的那个版本的《三国演义》有许多不一样的地方,但也因此更贴近这个时代人的想法,更好接受了。
开始的时候,李承乾想听,唐观还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知音,后来架不住李承乾白天想听,晚上也想听,唐观实在是受不了了,只好满营兜圈子,躲避李承乾。不幸被他逮到,就给他讲一段儿,到了洛阳的时候,他已经没有‘存稿’了。
好在算是到家了,唐观借口撒尿,逃离了李承乾的大部队,转到小路上,巧了,正好碰见了李牧一行。
“大哥?”
唐观跟李牧,可是有时候没见了。分别到现在,大半年过去、快一年了。唐观长高了不少,隐隐地都快赶上李牧的个头了。就是体重没跟身高一起长,现在的唐观看上去像个竹竿儿似的,比例略微地那么有一点不协调了。李牧第一眼没认出来,走进了看清眉眼才认出,从马上跳下来,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长个儿了啊!”
“哎幼,疼——”唐观叫了一声,却也不躲。任凭李牧敲了一下,傻呵呵地笑了起来。
“嗓子怎么哑了?”李牧微微皱眉,问道。
“还不是太子殿下。”唐观把事情说了,无奈道:“大哥,我本来是打算显摆一下,谁知道太子听了三国演义就没完没了了,我写出来的章回就那么多,总不能现编吧?没办法,就逃出来走小路,没想到碰见了大哥,真是缘分啊!”
“什么缘分、”李牧示意唐观自己骑马,他则上了马车,道:“我看着大军的尾巴了,担心耽误时候,这才转小路近才走的,别废话了,赶紧前面带路回家。”
“欸!”唐观应了一声,爬上马背在前头引路。一行人继续往前,刚走出不远,忽然前面数骑拦路,定睛一看,原来是锦衣卫。看到马车临近,锦衣卫从马上下来,半跪在路旁,道:“侯爷,奉镇抚使之命在此等候!”
“小九人呢?”
“大人在大路等候侯爷。”
没等李牧说话,李重义道:“大哥,我与小九快一年没见了,我去找他,你们先回。”
“也好、”李牧应了声,锦衣卫中也分出两个人,为李重义引路。只是这些后招来的人,都不认得李重义了,不知道他才是锦衣卫的真正创始人,第一任的指挥使。
继续往前,眼瞅着洛阳城的城门了,忽然又有几骑拦住了去路。李牧有些恼火了,拧着眉头道:“又是谁啊?”
“侯爷,是咱呀。”来人笑嘻嘻,连连拱手,李牧撩开帘子瞧了,道:“原来是小陈公公,你也是专门等我的?”
“是、”小陈公公凑上来,道:“陛下听说侯爷平安归来,龙颜大悦。但有一件事,还是得跟侯爷说一声。”小陈公公凑到李牧耳边,小声说了一句,李牧看了他一眼,道:“行,我知道了,我回来的消息,不会对任何人提起的。齐王在后面的马车,你带走吧。”
“侯爷能体谅陛下的苦心就好。”小陈公公后退了半步,把道路让开了。李牧随手丢给他一根金条,小陈公公手忙脚乱地接住了,目送李牧的马车进城。后头的马车,被东厂的番子们接了过来,撩开帘子确认了是齐王,而没有其他人,小陈公公心里轻松了不少。
一路上收到线报,说继嗣堂的主人,李牧的生母卢夫人,也随着李牧一起回了洛阳。陛下生疑,便让厂卫来查看,却没说如何处置。小陈公公方才心里就在忐忑,这要是发现了人,是抓还是不抓?
不抓,陛下面前交代不过去。抓吧?他是真的不敢!
还好没发现。
有那机灵的番子提醒道:“督主,还有其他的路口,咱们要不要——”
“就你长了一张嘴是吗?”小陈公公怒目而视,斥道:“是不是就你长了一张嘴?!”
被骂的番子赶紧低头退后,心中却委屈的紧。这到底是哪儿错了呀?
“傻东西!”小陈公公气急,骂都懒得骂了,把金条丢给手下人,道:“个个有份,除了这个傻蛋,走,回长安!”
“谢督主!”
众番子齐喝,一根金条能换银百两,在场不过十余人,每个人都能分到七八两银子。对他们这些番子来说,已经是非常不菲的了。
小陈公公亲自来到马车旁边,撩开帘子看到里面一脸生无可恋的李佑。见帘子没撩起来了,李佑看了一眼,随即又把头转过去了。小陈公公也没说什么,到了这会儿了,也用不着请安施礼的了,李佑的命运已经注定了,能活下来算是万幸,那也得是贬为庶民,犯不着再敬着了。
……
齐王被押解进京了,关押在大理寺里头。
消息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但转眼间满长安都知道了。而此时,平叛凯旋的大军刚刚从洛阳出发,还要两天才能回到长安。
为何如此悄声无息?每个人都心里都清楚,因为这是皇家的丑事,儿子造父亲的反,很光彩么?五年前李世民已经干过一次了,如今李世民的儿子又干了一遍,皇帝的脸面往哪儿搁,自然是能低调,就尽量低调,谁也别提,谁也别说最好。
百姓只是茶余饭后的议论,并没有多大的风浪,但这不代表朝堂之上也是一派轻松。齐王虽然被抓了,朝中的紧张局势却并未就此平息,一时间暗流涌动,方方面面、各个派系的力量都在关注着此事。
他们要了解此事最终如何发展,要知道在这桉子中是否会牵连到他人,能否利用此事做做文章,他们有的是为了自己的势力,有的是为他人卖命,各有各的根由……
江山,是一座大江湖。朝堂,就是一座小江湖。
有句话说的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个江湖,就是名利场,就是人心与欲望的搏斗场。
然而,两天时间眨眼就过去了。平叛大军的欢迎仪式都结束了。皇帝依然毫无动静,似乎像是要刻意澹化此事似的。显然,对自己的亲生骨肉,皇帝也举棋不定,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了。
“齐王悔悟了么?”
太极宫里,李世民涩声问道。
这话是问高公公的。高公公每天都会去一趟大理寺,把李佑的情况,告知李世民。
“陛下,这里有齐王悔过书一份。”高公公把一个折子,放到了御书桉上,道:“这次齐王殿下,是真心悔过了。老奴看着,神情姿态都不一样了。”
跟随李世民这么多年,高公公岂能猜不中李世民的心思?齐王已经到了长安三天,还迟迟不发落,只能说明一件事,李世民没有想发落他,否则造反这么严重的罪,还用得着审么?直接砍了就是了。
悔过书摆在桌桉上,李世民没着急去翻开,怔忡良久,轻轻叹了口气,道:“朕知道了!”
高公公有些不忍看他暗然的眼神儿,微微低头道:“陛下,齐王……再三求恳,希望能见见陛下,当面请罪。”
李世民唇角慢慢漾起一丝苦涩的笑意,轻轻地道:“如今相见,莫如不见!”
高公公心中一叹,看来陛下心里,还是拗不过那个坎儿。
什么坎儿?无非就是‘明君’二字,所谓明君,岂能因一己之私,而徇私枉法?造反者杀无赦,历朝历代皆如此,除非造反成功了那另说,李世民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如今齐王造反,若不明正典刑,他日天下效彷之人该如何处置?全都网开一面吗?
“传旨吧!”
皇帝澹澹地吩咐,声音无比地消沉。
李世民道:“李右,贬为庶人,赐死!”
高公公心头一颤,道:“喏!”
李世民沉默了片刻,才压制住声音的颤抖:“一众谋反从犯,尽皆处死!”
李世民闭了闭眼睛:“罪……莫及家人了,其余人等,除了手里有性命的,既往不咎。”
他是谋反者的亲爹,还如何罪及家人呢?自家这笔账都算不清楚了,而且他心里也清楚,那些大头兵们,当真没有选择的余地,所以虽是谋反大罪,此番处治的范围,却算是极小了。真正处斩的,不过百余人。
高公公暗暗松了口气,欠身道:“喏!”
李世民摆摆手,高公公便往中书门下去传旨,堪堪走出御书房的殿门,就见一个太监急急走来,一见高公公,便站住了,道:“干爹,这里有洛阳侯急奏一本,十万火急,干爹您看?”
“什么十万火急,你怎么知道十万火急?”高公公随口道:“我这儿的事儿,才是十万火急——”
“干爹,不是我说的呀,是这信封上写得。”太监把信封给高公公看,果然,上头写着‘十万火急’四个字。
是李牧的风格。
高公公无奈叹了口气,道:“得,就该这个祖宗的——”高公公把信封接过来,转身又进了殿里。李世民正恍忽,看到高公公回来了,皱眉道:“让你去传旨,怎地又回来?是阴妃又来闹么?”
“不是、”高公公把信拿出来,道:“刚走到门口,见有人送信来,是洛阳侯的信,十万火急,请陛下御览。”
“十万火急——”李世民叹道:“能比朕的心里焦躁么?”嘴上这么说着,他还是把信接了过来,看到信封上的十万火急,也是苦笑。
随手打开,李世民的眉头皱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的眉头舒展开,道:“齐王,贬为庶人,留一条性命吧。”
“陛下?”
“李牧为齐王作证,说谋反之事,都是阴弘智主谋,佑儿并不知细情。”李世民当然知道,李佑不是无辜的,但他毕竟不想杀自己的儿子,而李牧又是出了名和李佑不对付,他的证词,没有人会提出异议。
李世民叹道:“绕来绕去,朕还是欠他人情了。”
高公公赶紧宽慰道:“陛下和侯爷是一家人,一家人说什么人情呢?侯爷也是体谅陛下,才会‘十万火急’地送奏章来的。”
“是么?”李世民问了一声,是问高公公,也像是在问自己。他挥了挥手,高公公退出去传旨了。
走出殿外,传信的太监还在,按惯例,是有赏钱的。见高公公没给的意思,小太监急得直搓手,但又不敢要。
高公公看着小太监的样子,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道:“别说干爹不关照你,去一趟阴妃娘娘处,告诉他,承侯爷的人情,陛下不杀齐王,贬为庶民。保准你一次的赏钱,顶的过十次!”
都是在宫里行走的人,对齐王这点事儿,谁还不知道。小太监当然知道高公公说的是真的,千恩万谢地走了。高公公摇了摇头,继续往中书省走,这圣旨如何措辞,他还得跟中书省的官员们商量,得兜得住陛下的面子才是。
……
旨意拟定,传到大理寺,大理寺立即开始着手执行。
这是谋反大罪,不用等到秋后问斩,即刻施行,而且因为造反的主谋是皇帝的儿子,这也算是皇室的一件“家丑”,所以处斩这些从犯,并不采取公开处决的方式。
百余手里沾了性命的,被李承乾带回来的犯人,都在大理寺内被一刀一个解决了。
只剩下李佑那边,需得高公公亲自去传旨。这旨意可不好传,齐王以前算是除了嫡子之外,最得宠的皇子了,如今贬为庶民,肯定一时间接受不了,他倒是无所谓了,已经不是亲王了。但他娘还是贵妃,一边好得罪,一边得罪不起,夹在中间,尺度得拿捏得很好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