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名升还没走到陆瑶面前, 单听容白焦急的声音,心脏就悬到了嗓子眼间,立马掉头跟着去催医生。
“医生呢,谁带我去找医生啊,都傻愣着干嘛呢?”
而在一分钟后, 李名升和灯光师一左一右将医生架着肩膀赶来之前,容白就把蒙在陆瑶眼睛上的黑布取下来了,单膝跪地,将陆瑶的脑袋挪到了自己的腿上,轻轻用手晃动她的肩膀。
可是陆瑶的眼睛依旧紧紧闭着,怎么喊都不愿意睁开,她的眉心紧皱,表情非常痛苦。
在容白晃动陆瑶第三次时, 女孩抬手拽住了他的胳膊。
她终于不再用牙齿咬下唇了,嘴里发出了细小的嘤咛声,可在容白低头靠近她仔细听了许久, 也没分辨出她要说什么。
只听到了“黑……好黑……放开”这样断断续续的词汇, 连接不成一句正话。
容白皱眉,开口前顿了顿, 将声音变得很低很柔,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担心怕吓着她:“别着急,慢慢说。”
“……”陆瑶的声音的确没有刚刚仓促了,不过她也没有再重复刚刚说的内容, 像是已经逐渐恢复过来了神智,甚至安慰起了容白,“我没事,我就是……就是想休息一下。”
被冷汗浸透的衣服让她看起来像是刚跑了三千米似的。
“医生来了!来了!”李名升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围着陆瑶的大家自动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路。
在医生赶到陆瑶面前开始做检查时,容白没有立即起身,而是抬头先问面前的医生自己需要起来吗,在听到没关系后,他便又低下头查看陆瑶,继续保持刚刚单膝跪地的动作。
在医生对陆瑶做了初步的检查的同时,陆瑶的眼睛已经一点点睁开了,稳定下了情绪。
只是容白按住她肩膀,让她不要起来,才一直没有动,老老实实地躺在容白的腿上任医生检查。
姿势的确有些尴尬,旁边已经有人在小声讨论了,因为容白从刚刚看到陆瑶状态不对后的反应就很奇怪了,太大也太激烈了。
大家都很担心陆瑶,但哪个会表现的像容白这样?
加上容白先前的人设,清冷自持谪仙似的公子哥,谁能想到他居然还这么热心肠?
一把甩下剧本?
用哄孩子似的轻柔声音哄陆瑶?
还把她的脑袋放到自己的腿上,哪怕已经有人搬来了枕头,哪怕陆瑶已经醒了,他也没有要将腿抽开的心思。
人们看过去的眼神难免带上些探究意味。
更别提躺在容白腿上的陆瑶了,但比起刚刚眼睛被蒙上之后,突然大脑短路像是一下回到十几年前的冬日噩梦,这样的尴尬情绪就不是那么突出了。
恐惧透支了她全身的力气。
‘对不起呀,你不要怪我,只是我如果不这样做,我会死的,我会变成孤儿的。’那个夺走她续命用的食物和水源的女孩夜里趴在她耳边的忏悔,刚刚一遍遍在耳边响起。
戚白白。
这就是戚白白的声音吧。
在后来疯狂逃避记忆的日子里,戚白白夜晚的忏悔声连同记忆一起被丢进了垃圾桶,直到刚刚从眼睛被蒙上黑布,到被容白唤醒之间的近十分钟里,陆瑶把那一切又重新经历了一遍,一切都想了起来。
与车内其他脏兮兮小孩不同,一看就是金贵的谁都不敢动的干净男孩,衣服干干净净,脸也干干净净。
他对陆瑶笑,夸她的眼睛很好看,说哪怕逃出去后大家再没有机会见面,他日重逢,仅凭着双眼就可以认出她。
两人手拉着手,在路上飞奔,拦车企图逃跑。
陆瑶被抓,男孩瞪大双眼,想要打开车门跳下来解救她,却被司机锁了门,一脚油门带他逃掉。
每一幕都那么清晰。
原来这么多年的逃避并没有让她将记忆遗忘,变得模糊,当那些记忆重新浮现时,才发现,自己从未忘记,清晰的就像是昨日刚刚发生过。
她甚至还能听到那个司机的喊声:“别扒拉门了!能救一个是一个,你要跳下去就一个都回不来了!”
绝望握住了她的喉咙,无法呼吸。
在连最后一种‘脑震荡’的可能性都被排除后,医生认为陆瑶刚刚的表现并非是身体突发疾病:“她的心律不齐,呼吸短促,应该是刚刚受到了惊吓。”
“惊吓?”旁边的人都是不敢置信的模样。
“有人会被吓到这种地步吗?整个人像是穿着衣服洗了个热水澡似的。”
而且身体一直在抖,好几分钟了,她不累吗?
周围人都在劝说,轻轻呼唤她的名字,可直到陆瑶睁开眼睛坐在旁边缓了一会儿,她的脸色还是那么差,那么白。
大半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陆瑶身上,小部分人在讨论,只有两个人行为古怪,他们拿出手机,偷偷从角落挪到了人群旁边,将镜头对准了躺在垫子上小口喘气的陆瑶。
事实上从容白冲过去之前,两人就已经开始拍摄陆瑶的奇怪举动了。
“医生你再看看啊。”李名升显然不相信陆瑶是被吓到了的说法,“刚刚一切都在我们面前发生的,没有出现任何恐怖的事情,她怎么能被吓到呢。”
“是真的,她身体上,起码在我刚刚的检查来看,并没有相似的病症。当然,不放心的话,还是立马送去医院做全面身体检查最好。”医生也不好将话说的太死。
人的检查自然不如仪器精准,这穷乡僻壤处,他能给陆瑶做检查的工具太少,他做了自己所有能做的。
加上陆瑶的反应的确太大了,如果她自己说不出刚刚的反应是否是因为受到惊吓所致,那的确应该去医院再做检查。
“这样最为保险。”
其实在医生说惊吓时,容白就联想起了刚刚陆瑶断断续续说的那几个词,什么“好黑”,什么“放开”。
的确像是被吓到了。
而吓到她的原因,很可能就是因为刚刚带着黑布,又被捆绑着四肢丢进了货车内的原因。
‘难道是太过投入角色了吗?’
可医生的下一句话也有道理。
还是做一个全身检查才好,一定要全面检查,医生亲口说陆瑶没事后,容白才能安心。
容白抬头对大家发号命令:“那今天就先暂停拍摄,我送她去医院,明天要不要进行拍摄再看情况,我会通知你们。”
说完便一手揽住陆瑶的肩膀,一手从她双腿下伸过去,横抱了起来。
“容导,我送她去吧。”李名升挡在了容白面前,虽然他也很担心陆瑶现在的身体状况,可是她还能说话,脸上的神情也逐渐正常,就算急,也不用急这么十几秒。
既然不会因为十几秒的时间耽误病情,他自然就要在意一些其他的事情了,比如从陆瑶异常后,表现就逾越太多的容白。
“您留下来继续拍摄吧,不然进度耽误的太多,很多人的档期都不好调开。”
李名升的话得到了身边许多人的支持。
“是啊容导,让李哥送陆瑶去吧,您可以留下来我们继续进行其他戏份的拍摄。”
秦萌也赞成这个提议:“是啊容白,有人送陆瑶去,又不缺钱又不缺车又不缺人,你去了能帮上什么忙,知道你心善,但可以了,把人交给人家助理,咱们继续拍摄吧。”
不是她不关心陆瑶,而是她的考虑和李名升一样。
在开口说话前,她刚拿石头砸碎了一个在旁边偷偷拍摄这一幕的人的手机。
陆瑶要是真的出什么问题了,那即使这些照片视频流传出去了,也没关系,容白今天这一幕可以当做善心壮举来宣传。
但从刚刚看,陆瑶被吓到的可能性更大。
所以一旦这些视频和照片流出去,那谁知道陆瑶要被怎么抹黑,两人要被怎么乱写。
容白压根没搭理他们,脚下步子未停。
要不是在秦萌说完后,陆瑶晃了晃容白的胳膊说自己要下来,他真的会沉着脸一言不发将陆瑶带走。
容白顿了顿,低头问陆瑶:“你确定?”
“确定。”陆瑶认真地点点头。
从被吓到之后,陆瑶对周围的感知能力就变差了,迟钝,慢了好几拍。
她要下来并非是因为抗拒容白抱着她的姿势,也不是因为被周围人盯着看而尴尬。
仅仅是因为自己真的没有其他问题而已。
她在下来后和大家解释,自己刚刚的确是被吓到了,从小就怕黑,每晚睡觉时都需要开着一盏灯才能安心入睡。
往常拍黑夜的戏,周围也会有很多的摄像机,有灯光师,她可以看到周围的大家,所以不会感到慌张。
而刚刚,眼睛被蒙上后,她陷入了绝对的黑暗。
所以才崩溃了。
在编完这个谎话后,陆瑶还在担心自己的话听起来可信度是不是并不高,有人质疑的话她应该用什么新的谎话来圆。
可这个担心显然是多余的。
就像是幽闭恐惧症、密集恐惧症一样,大家可能没有得过这种病症,但是绝对不会当着一个刚刚精神差点崩溃的人质疑她给出的病症理由。
那样太无理了。
而且他们也希望容白留下来,主演离开一两天没关系,导演离开,那就是全剧组进程瘫痪。
所以陆瑶的解释让大家都松了口气。
容白沉默了一会儿勉强点了头:“那你回房间休息一下吧,明天在考虑要不要继续拍摄。”
陆瑶想摇头说‘再试一试’,可她也没信心下次会不会表现的比这次好。
容白像是看出了她犹豫的原因,在和大家定好接下来要拍的戏份,让大家各自准备后,转头飞快的在陆瑶耳边低声说了句:“别担心。”
“我会想办法。”
回到宾馆的陆瑶,根本不确定容白是否能想出解决办法,她甚至已经做好解约的准备了。
这道坎跨不过。
不仅如此,在躺在床上休息的几个小时里,刚刚迟钝没有反应过来的事情一幕幕重新回放。
容白对她奇怪的举动,过度的关心,现在才让陆瑶觉得尴尬。
可这又不像是令人抗拒的厌恶的尴尬。
而是每次想起类似的时间时,她的脸会红,心脏会突然失去跳动的节奏规律。
而事实证明,当年理科状元的脑子放在六年后的今天也非常好用,下午时,容白就想好了对策。
他将黑布改薄,且给陆瑶指了一个离镜头很远的角落:“一会儿在被蒙上眼睛后,往那个方向看,给你缓神的时间,等你确定没问题后,我们再进行拍摄。”
“那个方向?”陆瑶顺着容白刚刚指的地方看过去,是一个布满杂草的角落,并没有什么不同。
看那里就会让自己安心吗?
这是什么说法?
陆瑶不懂,但她并没有多问,因为容白的第二句话是:“如果你还是觉得不适,也给我们一个信息,那就另想别的方式。”
改剧本也好,怎么样也好,都可以变通。
困难不一定非要克服才行,另寻出路,也是一种解决办法。
“好。”陆瑶点头。
黑布由秦萌给她蒙上,蒙上黑布后,秦萌并没有立马离开,而是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预备只要她有异常反应,就立马将黑布扯下。
而陆瑶除了在刚刚蒙上黑布时呼吸节奏错乱了几秒,在她将头转向某个方向后,就立马恢复了平静。
“可以,没问题,可以继续拍摄。”
“场记,准备。”容白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大家奇怪地回头,却并没有在椅子前看到容白的身影。
远处有一抹亮光,在白日看起来都相当刺眼,但位置站的巧妙,那处亮光的位置并不会影响到拍摄。
这是谁啊?
大家眯着眼瞧了好半晌,才发现,那是拿着灯的容白。
也是陆瑶在蒙上眼睛,隔下自然光线,隔下周围众人,却迅速平复了心情的原因。
黑布阻隔,即使改薄了,被大片枝叶挡住削弱后的阳光也无法挤进来,安抚她的心。
只有镜头后很远的那处,在大家背对时看不到的刺眼光线,挤进了她的眼里。
如同刚刚正处于被儿时的戚白白脱下唯一用来取暖的红衣,却虚弱的连阻止力气都没有的绝境时,一声声轻柔挤进噩梦,将她唤醒的清冷声音一样。
都是他。
她好像,喜欢他。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蒙黑布的桥段我写大纲之前亲身做了一下实验,确定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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