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亲亲宝贝的订阅率比例不足所以这里是防盗章哦时限一过就能看 他呼一口气, 迎着对面张扬肆意那人看过去。
销金刺绣的朱色袍服鲜红亮丽,仿佛一团火,比炎炎烈日更为灼眼。永国公挥袖双手负背, 一步步往前,排山倒海般的气势,让他想到崔府珍禽处饲养的那只豹子。
夹道静寂无声, 三三两两来往的宫人前一秒还在说笑,此刻却连大气都不敢出。
全宫上下,鲜少有人不惧怕这个漂亮的少年,哪怕他才十七岁,哪怕他时常大笑没个正经。他的喜好同他的厌恶一样,来得快也去得快, 比阴晴不定的天老爷更难伺候。
天老爷好歹一年四季有个定数,永国公随时随地都能发作起来。
随侍而来的宫人们同情地看着门边被叫住的班哥,换做平日兴许还有得救, 今日不巧, 永国公刚在皇后面前驳了窦公的事,心里正憋着气。
原本永国公是打算去武场寻几个人发泄, 半路听说三公主今日准备登高赏塔, 便含笑改了主意朝拾翠殿而来,结果一来瞧见这守门的小子,面上仅存的半分笑意消失全无。
玉壶藏在寝堂大门后,一见这阵仗, 立马往回跑。
班哥被迫抬高下巴,一只养尊处优的手狠狠攫住他,力道之大,近似要捏碎骨头。
齐邈之冷厉的目光缓缓逡巡班哥:“我记得你, 你是那日小善亲自带回来的随奴。”
班哥面容平静,道:“能跟随公主殿下左右,是我一生的荣幸。”
齐邈之薄唇微抿,英气逼人的脸满是杀气:“你这小奴,胆子倒大。”
班哥语气恭敬:“国公爷谬赞。”
齐邈之骤然一笑,展露笑颜的眉眼却比不笑时更冷漠无情,另一只手抚上班哥的脸,长指隔空描绘五官,动作缓慢而诡异。
其后跟随的宦官心头一紧,他看得清清楚楚,永国公刚在这拾翠殿的随奴脸上写了个死字。
班哥淡然问:“国公爷赏我一个死字,是想赐死我吗?”
他连颤都没颤一下,仿佛根本不怕死。齐邈之眼神玩味:“刚才是,现在我改主意了。”
阳光洒在袖裾金线绣成的崖海江涛,叠叠澎湃,流光溢彩。齐邈之大袖一挥,手里多了把宝石匕首,他站在光下,过分白皙的面庞如玉冰冷无瑕。檐下日光笼不到的地方,班哥立在阴影里,灰青色的锦袍崭新得没有一丝褶皱。
匕首出鞘,班哥惊讶地发现自己心中毫无所动,甚至连心跳加快都不曾。
他怕不怕死?毫无疑问,他当然是怕死的。
他应该求饶,应该痛哭,应该瑟瑟发抖做尽丑态以求生路。但他不想这样做。
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世道弱肉强食,为了活下去,弱者必须学会什么时候该示弱,什么时候不该示弱。有时候,面对一个毫无道理要杀人的对手,越是哭泣,越能激发对方的杀欲。
他看见玉壶往寝堂那边跑回去了。
小公主就在花庭尽头的寝屋里。
齐邈之指间转动匕首,撅住班哥下巴的手往上挪动,大力捏住他的两颊往里挤:“你这张脸,生得倒是漂亮,当初定是腆着这张可怜的脸蛋求小善带你回来的罢?”
班哥被捏着脸嘴嘟起来,盯看那森寒的刀尖一点点靠近。
齐邈之如猫逗老鼠般,悠闲自在:“待我先划花你的脸,再挑断你的手筋脚筋,你若熬得住不喊痛,我便大发慈悲饶你一命……”
话未说完,掌间束缚的小子忽地挣扎起来,他一个不慎,竟被他反手打落匕首,先前乖觉卑微的小奴,仿佛换了一个人,乌眸透出一股戾气,不等回过神,齐邈之手腕一阵痛楚,低眸一瞧,手腕上赫然一个带血丝的牙印。
“你敢咬我?”齐邈之大怒,抬手一个巴掌挥过去。
班哥没有躲,脸上挨了一下,高高肿起。
齐邈之暴跳如雷:“来人,将这小子给我打死!”
花庭中央,宝鸾提着裙裾气喘吁吁跑过来,大喊:“住手!”
宦官们正将班哥按在地上,此时听见宝鸾发话,一时面面相觑,不知该听谁的。
齐邈之道:“打,给我重重地打!”
说话间,宝鸾已跑到跟前,她一把推开按住班哥的宦官,宦官顺势倒地,其他宦官也纷纷照做。
宝鸾看清班哥脸上的巴掌印,顿时恼怒,质问齐邈之:“你作甚打我的随奴?”
齐邈之气得七窍生烟,伸出手腕好让她看清上面的牙印:“你瞧瞧你养的好随奴,竟连我都敢咬!”
宝鸾冷笑:“我出屋的时候便看见了,你先拿匕首对着他,定是你想杀他在前,他才咬你。”
齐邈之何时得过她这般讥讽,即便从前不冷不热,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看他仿佛是在看什么十恶不赦的人。
他胸腔一股滔天怒意熊熊燃起,双眼瞪红,手高高举起。
宝鸾皱眉,下意识往后一缩:“你……”
齐邈之一个回身,巴掌落在身旁跟随的宦官脸上,打得那人几乎站不稳。
齐邈之往前逼近宝鸾:“我什么?”
宝鸾眼神倔强:“你打我的随奴,就是不对。”
齐邈之怒道:“我便是打死拾翠殿所有宫人宦官,也没人敢说我一句不对。”
宝鸾嘴唇微颤,气得发抖:“你敢!”
齐邈之:“我有何不敢?”
众人见状,生怕两人打起来,连忙伏地道:“国公爷息怒,三公主息怒。”
齐邈之冷哼:“要我息怒容易得很,将这小子凌迟处死便行。”
宝鸾愤愤道:“齐邈之!”
齐邈之提高音调:“我在呢,你吼什么。”
宝鸾胸口起伏,婉转清丽的声音满是恼意:“你走,你走!我的人碍你眼,我也碍你眼,你去找那些不碍你眼的人,省得我得罪你这高高在上的国公爷,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齐邈之嘴角下压:“你!”
宝鸾往前半步:“我如何?难道你也想打死我?”
齐邈之薄唇发抖,张嘴欲言,宝鸾一撇头,不看他了。
所有人都跪着,乌压压一片,唯有他和她是站着的。
整座宫殿仿佛都安静下来,静得全无一丝人声杂音,连风都不起。不兴种树的宫殿,连只夏日之蝉都没有,远处花草中偶尔传出一两声蝈蝈的叫声,才不至于让人生出身处无人之地的错觉。
长而窄的夹道,日光晒人,齐邈之瞥视跟前的少女,她白嫩的脸颊泛起一层灼晒后的绯红,气都喘不匀,如杏般的水眸眼角润红,脑袋别向右边,小巧的耳垂也被晒出微红之色。
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抛出来:“你还要在太阳底下站多久?”
宝鸾咬了咬嘴唇,继续歪着头,道:“不要你管。”
声音带了哭腔,是刚才憋忍的。
烧心的怒意忽地消退大半,齐邈之伸手捏宝鸾的脸,声音低了三分:“我只是见这里晒才问问你,好像我欺负你似的。”
宝鸾拍开他的手,撅噘嘴不答话。
齐邈之道:“你不是要我走么?我这走了。”
宝鸾这才开口道:“你真要走?”
齐邈之道:“你是高兴我走呢,还是想知道我要去哪?”
宝鸾噎了噎,窘迫道:“自然是后者。”
齐邈之听后总算露出几分笑意,留下一个背影,负在身后的手朝宝鸾挥了挥:“我去武场了。”
直到夹道尽头再也看不见齐邈之的身影,拾翠殿的宫人们魂魄归位,颤颤巍巍地起身。
傅姆被吓得腿脚发软,撑着墙来到宝鸾跟前,惊魂未定:“殿下,下次千万不要再跟那魔头争,他有什么不对的,殿下只管去圣人面前告他,何苦正面同他斗?他要是发起疯来伤了殿下,吃亏的是殿下自己啊。”
宝鸾也有些后怕,嘴上却强撑:“不就是他打了二姐姐一个耳光吗?皇后不也罚了他?”
傅姆想说却又不知如何说。
何止一个耳光?还死了个女官。
那可是皇后身边的女官,而且还是颇得宠信的女官,永国公说打死就打死了。
就算没有打死女官,单就他敢掌掴清露公主,便已是耸人听闻。清露公主是谁?皇后子女中最受宠爱的孩子,满宫上下横着走,最是刁蛮,莫说打她一巴掌,就是碰她一根头发丝,都得被她弄得人家破人亡。
这样的人,却被永国公打了。打了也就打了,连句赔罪都没有。
傅姆指了地上的班哥:“唉,你这小子,怎么一来就惹祸?”
宝鸾不让傅姆继续说,命她回屋去拿药,自己扶起班哥,仔细打量他高肿的脸。
“疼吗?”宝鸾问。
班哥摇摇头:“不疼。”乌黑的眼睛怯怯抬起,愧疚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反抗,我应该乖乖受死,要是我死了,国公爷也就不会和殿下吵起来。”
宝鸾浅叹一口气:“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他要杀你,你就该受死吗?今日你若真死了,我定和他没完。”
班哥揉揉眼睛:“殿下,我不想给您惹麻烦。”
宝鸾道:“别怕,没事了。”
她抚上班哥被掌掴的半边脸,班哥微微颤着长睫,轻轻闭上眼。
忽然宝鸾笑了声。
班哥连忙睁开眼:“殿下。”
宝鸾道:“你今日真是让我刮目相看,要知道,全天下都未必能找出一个敢咬他的人,可你不但咬了他,还留下一道那么深的牙印,他定疼死了。”
班哥连忙解释:“国公爷拿匕首抵着我,我不敢抢匕首,怕伤到国公爷,但我又怕死,情急之下便咬了他。”
宝鸾悄声道:“我没说你做得不对。”
班哥对上她含笑的杏眸,鬼使神差道:“殿下,我叫班哥。”
宝鸾一愣,继而道:“班哥,好,这个名字我记住了。以后你哪都别去,就跟在我身边,只要你别离了我,永国公就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班哥弯腰低下去:“随时跟在殿下身边,片刻不离吗?”
宝鸾摸摸他脑袋:“对,片刻不离。”
深呼吸好几下,班哥的眼中恢复往日平静,他后背紧贴车门,随时做好准备等待车里的人召唤他。
从崔府离开后,小公主就没再和他说过话了。
他瞧见旁人羡慕的眼神,她说了那两句,落在别人眼里,仿佛是恩赐一般,连赶车的车夫见了他,都忍不住感叹。
“公主又做善事了。”
身家清白的寻常百姓想要进入永安宫尚是难于登天的事,更何况是像他这种曾经卖身崔府为奴为仆的人。
车夫说得没错,小公主确实是在做善事。
她将他从崔府的奴变成她一个人的奴,虽然还是做奴,但奴和奴之间亦有不同,如果他这辈子注定要为谁当牛做马,那他也要自己选择主人。
尘土飞扬扑到班哥脸上,班哥一时不慎吃了些灰,咳嗽起来。
车夫道:“这里在修路,难免尘土多,这有块巾子,你包住脸。”
班哥谢过车夫给的罗巾,脸包起来捂住口鼻,果然轻松不少。
车夫又大声提醒道:“殿下,莫要开窗,外面呛。”
班哥全神贯注听车厢里的动静,果然听到里面传来窸窣的细碎声。
但不是应答声,而是开窗声,像是有意瞧瞧外面的灰土有多呛,小公主的咳嗽声传出来。
车夫自责道:“早知如此,便不该提。”
班哥趁势和宝鸾搭话:“殿下,您还好吗?”
小公主咳嗽后声音颇为郁闷:“喝点水便好了。”
班哥顶着尘土看清前面的路,宽慰道:“再行上半刻,前面的路不会有这么多尘土了,到时殿下就能自在观赏街景。”
小公主道:“嗯。”
班哥还想说上两句,车夫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唐突。
班哥只好忍住。
静了一会,车厢忽然传出小公主的声音,她似乎是在车里待得无聊,想找个人说话。
小公主问:“就要进宫了,你当真不后悔吗?”
班哥连忙道:“不后悔。”
小公主感叹:“宫里可不像宫外那么自在,宫外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想去哪就去哪,进了宫,你迟早会嫌闷。”
班哥听她的语气,似乎很向往宫外的生活。可娇养长大的公主哪知人间疾苦?饥荒时一个馒头就可叫人卖儿卖女。
这些人心险恶的话他不会拿出来答她,他只是笑着说:“不瞒殿下,我馋宫里的膳食。”
小公主似乎从车厢往外挪近了,她的声音变得更清晰响亮:“原来你是个馋虫。”
班哥顺着她的话道:“是啊,我是个馋虫,殿下莫要嫌弃我吃得多。”
小公主道:“你放心好了,我宫里有个叫小宜的宫人,她一个人要吃十个人的份,饭量比别人大,力气也比别人大,我每日都有让她吃饱,从来没有饿过她。只要你不是每餐都要吃二十碗饭,我定能让你餐餐腹饱。”
班哥笑道:“那我先谢过殿下。”
小公主咯咯笑两声。
他知道她就在一门之后,说不定此刻正靠在门板上,他使劲地往里望,试图从门缝中窥到她说话的神情,可那门闭得紧,什么都看不见。
车夫悄声道:“你往哪瞧?还不快坐正了。”
班哥立马坐端正。
过了半刻,路上的尘土不再铺天盖地。
车马渐渐行至朱雀大街,像是来到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宽敞洁净的大道,路上的行人逐渐变少,大片开满白花的玉兰树栽于道路两边,穿绯袍戴龟袋的官员三三两两从树下走过,戴高顶宽檐笠帽的宫人手挽竹篮嗤嗤说笑,长度及鼻的薄纱下露出一张张年轻美丽的面庞。
一队身着戎装的金吾卫自皇城而出,风风火火往外奔去。
为首一人,二十来岁的模样,着正六品骁骑尉的袍服,认出宝鸾的车驾,从马背跃下,牵马等在路边。
车夫见到是他,也停下车来。
“殿下。”
宝鸾打开车窗,露出半个脑袋:“袁二郎,是你呀,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袁鹜道:“城外发现匪贼踪迹,我奉命协同大理寺前去抓捕。”
宝鸾问:“是你前阵子说的那个柳叶杀吗?”
袁鹜道:“正是这厮。”
柳叶杀每年春天杀六人,杀人后以柳叶围缠死者脖颈,故称“柳叶杀”。大理寺立档至今已有三年,时至如今仍未捕获凶手,今年春天的柳叶已经快要萎黄,若让柳叶杀杀完第六个人,想再寻踪迹,又得等上一年。
袁鹜时常在宫外宫内两处走动,宝鸾爱听宫外的街井之事,偶尔向他问上两句,他并不避讳那些凶恶之事,但凡她问,便知无不言。
换作平时,宝鸾肯定要再多问几句,说上半个时辰,一应细节全都问出来才好,今日知他有事在身,只得强忍好奇心放了他去。
“若是抓到了,记得和我说。”宝鸾挥手,目送袁鹜骑上马离开,喊道:“袁二郎,我相信你一定能将那个柳叶杀抓捕归案。”
袁鹜回身抱拳,骑马前奔。
班哥悄声问车夫:“这人是谁?殿下似乎对他青眼有加?”
车夫道:“你说袁二郎吗?他是曲平袁家忠孝侯的后人,他哥哥袭了爵位,而他如今在十六卫当差,前不久刚晋升,现在是六品骁骑尉。”
十六卫统领各地府兵,身兼数职,其中四卫,不但负责皇城巡逻,而且还要负责长安城内治安巡逻。偶尔大理寺办案,也会请他们协同抓捕犯人。对于寻常百姓而言,十六卫的名头拿出来,足以令人畏惧。
班哥身在崔府数年,不常与人往来,听见十六卫的名头,又听说他是侯府出身,喃喃道:“像他这种显贵出身,大概没几年就能做大官。”
车夫嗤笑道:“小子,像袁二郎这种,连个贵字都攀不上,待你进了宫多见几个人,就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达官显贵。”又道,“比如永国公,长在皇后心尖上的人,随手挥一挥都能引起轩然大波,那才是真正的显贵呢。”
说曹操,曹操到。
此刻马车已来至丹凤门前,壮丽的永安宫就在其后,巍峨华美,静默以待。
庞伟的丹凤门,乃是世间最壮观巨大的门,班哥情不自禁仰头恭望,先看见门,而后才看见门下立着的马车和人。
那辆马车外观奢华无比,十几个穿高腰襦裙宫人打扮的丽人挽帔翩然而立,她们随在马车周围,垂首侍立,遥遥瞧见朝宫门驶来的车驾,上前撩开车门珠帘,往里说了些什么。
顷刻,拨动的琉璃珠帘后走出一人,粉白春袍,圆领宽袖,腰系玉带,相貌极为年轻出色,眉眼风流,透出几分不羁。
车夫道:“殿下,前面是永国公。”
宝鸾连忙将车窗拉下,道:“不必停车。”
车夫为难:“只怕不行。”
宝鸾悄悄开一条门缝,丹凤门下齐邈之双臂展开做拦车状,竟要以身挡车。
齐邈之朝她喊:“小善,我知道车里是你,我都瞧见你了。”
宝鸾撅嘴,小声道:“这个无赖。”
不等车夫将车停稳,齐邈之大步上前,伸手就要打开车门:“小善,快下来,坐我的车。”
宝鸾自己开了车门,不情不愿地看着他:“我今天已经出过宫了,不会再出去。”
齐邈之道:“没让你跟我出去,你这小气鬼,还记着上回的仇呢?”
宝鸾问:“谁让你骂小宜,她都被你吓哭了,整整三天没敢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