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大婚的消息很快公布天下, 婚期定在五月。
为太子大婚的事,礼部早已安排妥当,万事俱备只差一对新人。虽然如此, 宫里宫外仍忙个不停, 力求大婚过程中所有细节都完美无瑕。
众人的心思全都耗在太子大婚的事上,今年三月三的上巳节不如往年盛大热闹。
三月三, 是唯一一天无需夜禁的日子,在这天, 人们可以通宵达旦尽情游乐。
应康乐相邀,宝鸾前去参加上巳游宴。
自元日夜宴后, 这是今年宝鸾第一次见康乐。她有些拘谨, 不如从前自在。
康乐将她搂过来抱在怀中, 笑道:“怎么, 有了封号和食邑,就不认姑姑了?”
宝鸾这才安心伏在康乐肩上, 轻语:“才没有。”
康乐打趣道:“你和那小子拐了我一个探花郎,我还没和你算账。”
宝鸾抬眸:“这话从何说起?”
康乐将她原本看好探花郎想收为幕僚却被婉拒的事告诉宝鸾, 哼一声捏捏宝鸾鼻尖:“你小小年纪,就开始培养幕僚了?”
宝鸾冤枉:“姑姑知道的, 我不懂这些事。”
康乐话锋一转,语气晦暗不明:“不是你难道是那小子?他才做皇子多久, 就在这些事上用心思?”
宝鸾下意识掩护班哥,急忙改口:“是我,是我招揽了探花郎,我瞧他生得好看,想让他为我做事。”
“做什么事?”
“就、就那些事,替我打听长安最新的轶事, 教我如何讨好阿耶之类的。”
康乐揉揉宝鸾小手:“好了,不逗你,我知道是那小子抢的人,他能让人顶着一张花脸也要为他效劳,这种本事一般人可学不来。”
宝鸾听出康乐话里有话,但她没有多想,细细打量康乐神情,试探问:“姑姑是觉得好,还是不好?”
康乐反问:“小善觉得好,还是不好?”
宝鸾一顿,认真思索后,发现自己答不出来。
她没想过好不好,她只觉得班哥有本事真厉害。
班哥做随奴的时候,她就知道他是个有野心的人,这没什么不好,是人都会有追求,如今他做了皇子,他的野心自然会比以前更大。
那天他说过的话犹在耳边,他说了,他会变得强大。
他在武场大汗淋漓地锻炼自己,挑灯夜读他没有学过的书籍知识,快速融入世家贵族的往来方式交游遍长安,他聪明勤恳,坚韧果敢,想要什么就争取什么,她相信,正如他所说,他一定会变得强大。
皇后不会给班哥半分权势,他什么都要靠自己,她没有资格判断他做的事是好还是不好。
宝鸾在康乐面前变着法地为班哥说好话,不求康乐能够拽班哥一把,但求康乐不要对班哥留下坏印象。
姑侄俩在主案席坐着,有说有笑,下面一众宾客心思各异。
康乐举办的游宴,一向以女宾客为主,今日不同,宴上的男宾客占了大半,其中多是适龄婚嫁的郎君。
太子大婚的消息放出后,众人的视线从太子身上顺延至其他几个皇子公主。
二皇子三皇子的婚事虽比不得太子婚事那般吸引人,但也不愁人争抢。
四皇子是个傻子且不是皇后所生,这门婚事搁谁谁倒霉。
至于新鲜出炉的六皇子,不必着急,观望两年再说。
皇子们的婚事被人算得一清二楚,公主们自然也得被人好生掂量。
大公主,毫无存在感,没娘疼遭爹厌,空有公主身份毫无任何利益可言,不考虑。
剩下两位公主,二公主性情娇蛮傲慢,可她有皇后这位母亲,明年夏天及笄,定有很多人想尚驸马,他们要早做准备。
三公主不必说,容貌国色天香,无数人向往,虽不是李氏血脉,但有圣人宠爱,要想尚驸马,必须先下手为强。
李云霄自年后起便有许多世家子到她面前献殷勤,讨好的手段层出不穷,自太子大婚消息透露后,更是受人追捧。
而仰慕宝鸾的郎君比李云霄多出数倍。
宝鸾自小就被众人寄予希望,大家都等着看这位公主长大后会是何等美貌,等了这些年,总算等到她长大。正如众人想象中一样,帝国明珠耀眼的光辉令人惊叹,宫宴上的随兴一舞,足以让任何看到她的人臣服。
高贵的身份,出尘的气质,惊艳的美貌,三者合一,怎能不让人为之疯狂?
哪怕她不理他们,连个眼神都不给直接无视他们,这群年轻的世家郎君们仍是想尽办法往前凑。
听闻今日宝鸾会参加崔家游宴,郎君们各展神通得到参宴资格。小公主就在上头坐着,要是能和她说上几句话,那就太好了。
宝鸾发誓,她从来都没有这么冷待过谁。实在是他们的目光太过热烈,她不得不摆出高傲冷漠的神情,回绝他们的热情。
康乐在旁边夸:“对,就该这样,高贵的公主岂是人人能够垂涎的?受点冷遇就退缩的人,连讨好你的资格都没有。”
宝鸾道:“姆姆也这么说,她让我不要用正眼瞧人,免得被人纠缠。”
康乐做出一个冷傲的神情让宝鸾学着点,叮嘱她:“男人脸皮厚如墙,你若太过和善,他们只会得寸进尺。”
宝鸾有样学样,心里懵懵懂懂。
离开游宴的时候,纵有侍卫开道,亦无法阻挡郎君们的热情。
上巳节赏灯会,人人皆想和宝鸾一同夜游长安。
宝鸾坐在车里,宫人焦急掀起窗帘一角,道:“公主,前面堵得水泄不通。”
宝鸾发愁:“换条路?”
宫人:“寸步难行,换不了。”
宝鸾只好道:“那就等等吧,武侯们自会疏通道路。”
马车一停下来,后方追赶的郎君们全都围了过来。
“公主,今夜良辰美景,吾得了一盏奇灯欲献给公主,不知能否有幸得公主同游?”
“公主,吾也有奇灯献上,乃是东渡而来的珍宝,不求公主同游,但求公主收下此灯。”
“吾也有灯……”
“吾也有……”
郎君们的声音此起彼伏,宝鸾顿时有被一百只鸭子围住的错觉。
宝鸾捂住耳朵,无奈地想:长大真不好。
以前她也受人喜爱,可从来没像现在这般烦恼过。
郎君们的爱慕可真烦人啊。
此时近黄昏,街上张灯结彩,人人欢声笑语。
一辆华美的车驾停在人头耸动的宽路中央,前后皆是锦衣华服的年轻郎君,郎君们立在车下,手中提着灯,目光灼灼,期盼那车里的美人能够掀开帘子。
侍卫们拦不住也不敢拦他们殷勤的脚步,郎君们皆出身权势之家,除非公主下令,不然哪敢动粗?
车驾停了半刻,忽然前方一道啸马声响起。
落日余晖中,一红袍少年纵马奔来,似一支利箭,劈开汹涌的人群。
郎君们看清来人,脸色一变。
周围倏然静默,宝鸾松开捂耳朵的手,视野中车帘被人大力掀开,齐邈之桀骜的笑脸凑近——
“小善,同我夜游去。”
宝鸾惊呼一声,被齐邈之抱出马车。
有郎君想要上前,齐邈之扬手就是一鞭。
“滚一边去,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拦我的马?”
众人回过神,齐邈之已带着宝鸾骑马远走。
踏踏马蹄声,惊吓行人无数。
宝鸾被迫和齐邈之同乘一马,她挣扎拍打他:“你这个悍匪!快放我下去!”
齐邈之两只胳膊紧紧从后面擒住宝鸾:“你骂谁悍匪?小心我扔你下去。”
耳畔风声啸啸,宝鸾缩了缩。
虽然知道他不会扔自己下去,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怕了。
声音轻下去:“悍匪,就骂你。”
“没有我这个悍匪,方才你岂能脱身?”齐邈之装模作样松开手。
宝鸾生怕掉下去,连忙抓住他胳膊。
齐邈之笑道:“这才对嘛,抓紧了,掉下去我可不救你。”
宝鸾脱口而出:“你才不会不救我。”
齐邈之一怔,重重哼了哼,唇边笑意更浓烈。他骑得更快,在热闹的街市上,犹如无人之境,自由往来。
宝鸾让他慢些,齐邈之道:“慢什么慢?”
然后飒飒风声渐停,马儿悠闲缓慢地前行。
宝鸾纳闷:“街上明明堵得水泄不通,怎地你一来,路就全通了?”
齐邈之在她耳边吹气:“因为我是齐无错。”
宝鸾扁扁嘴。
齐邈之将鞭子塞她手里:“以后再有人拦你的路,你就学我抽他们,听到没有?”
宝鸾才不要他的鞭子,鞭柄全是他的汗,她嫌弃地往他身上揩了揩:“别人爱慕我,我怎能打人?不理就是。”
齐邈之语气冷厉:“你不理人有用吗?要是有用,你还会被人堵得寸步难行?你不打,我来打,以后我见一个打一个,看谁还敢往你面前凑。”
宝鸾气呼呼:“不准你顶着我的名号打人!我以后还要相看驸马的!”
齐邈之面容阴沉不说话。
沉默半晌,宝鸾偷瞄一眼,推推他臂膀,问:“齐无错,你要带我去哪?”
齐邈之没好气反问:“你想去哪?”
宝鸾想了想,悄声:“你敢不敢去太极宫?”
今天对于其他人而言是上巳节,对于班哥,则是太上皇召见他的隆重日子。
听到消息的时候,宝鸾很是惊讶。
傅姆同样震惊:“这下好了,宫里不知多少人输掉银子。”
无人认为班哥能够在半年内得到召见,他们设想的是半年后中秋家宴,兴许那个时候班哥可以混在人群中得见太上皇。
这么短的时间就得太上皇召见,实在是……出人意料。
宝鸾由衷为班哥开心:“六兄迈进太极宫那刻起,永安宫无人再敢轻视他。”
傅姆附和两句,道:“还好公主当初没有和六殿下翻脸交恶,公主慧眼识人,六殿下以后一定也会善待公主。”
宝鸾郁闷:“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和他翻脸啊……”
傅姆将班哥留下的书信交给宝鸾,信上问她若是得闲,夜里能否同游东西两市,帮他挑选人情往来的回礼?
宝鸾回忆信中所说,班哥会在皇城前等她,皇城后就是太极宫,时辰还早,她干脆直接到太极宫大门前等他出来好了。
“夜里我们去东西两市游玩好不好?你看你,连个灯笼都没有,你要是肯同我去太极宫,夜里我就买灯笼送你。”
齐邈之不吱声。
直到来到太极宫前,齐邈之才开口:“什么样的灯笼?”
宝鸾四处寻人:“你想要什么样的灯笼,我就送你什么样的灯笼。”
她忽然看到一道身影,朝前挥手:“六兄,六兄!”
班哥顺着声音看去,少女骑在马上,笑脸盈盈冲他招手。
班哥从日夜交替的昏暗中直起背,眉间紧锁的阴郁顿时消散,他衣袍款款迈进月亮的皎光中,又成了来时那个意气风发的野心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