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想五岁这年, 被安彦泽偷偷带出安家,送到了另一户人家里生活。
矗立在她眼前的屋宅庄重威严,沿路种植的茂盛槐树近乎将她整道身影吞噬。她穿着简单破旧的白裙子, 发丝干枯, 脸蛋苍白, 圆润漂亮的眼睛里渗满不安。
安想浑身都在抖,纤嫩的五个指头死死揪着身前的大人, 对方是她如今唯一的依仗。
安想不讨家人喜欢。
堂兄看她可怜,又或者害怕她被打死,所以才想方设法把她送出安家。这对于从小禁锢在牢笼中的安想来说是幸运也是不幸,她不知道要面临什么,不知道这家人好不好,不过再不好, 也比安家好。
“裴管家您好, 我是安家那边的,事先与您联络过。”
身边的人有礼向眼前的老管家问好,毕恭毕敬道:“这是我们家小姐,叫安想。”
老管家居高临下对她审视一番, 虽说是表情冰冷,眼神却并没有咄咄逼人之气。
安想瑟缩在大人身后,又怕又忍不住探出头去打量他。
她胆子小, 长得也小,一副营养不良的雏鸟模样。
老管家看着她这幅样子,微微笑了笑, “我们先生和夫人都不在。”
“那……”
“现在掌家的是我们家少爷,我带你们过去。”
安想的手被牵着,穿过回廊, 又走过小桥,最后才来到后花园。
夏季的花开得正茂盛,艳丽拥簇下的少年穿着洁白的衬衫,黑发如玉,眼拥星霜,好看到花卉暗淡,暖阳失色。
安想盯着他呆住,眼睛都不舍得眨。
“少爷,安家的人来了。”老管家说完,又看向他们,“这是我们的少爷,裴以舟。”说他名字时,他不自觉降低身形。
裴以舟比安想大五六岁,看起来很成熟,尚且稚嫩的面庞冷冷清清,眸子也是淡淡的。
“少爷,这是夫人不久前提及的那个孩子。”
裴以舟眼神扫过,对上安想视线。
她恐慌的咬住手指,沉默半晌,对他露出一抹讨好的笑容。
裴以舟皱眉以表不悦,别开头后摆了摆手:“夫人怎么说的,你就怎么安排,不必问我。”
“夫人走前叮嘱,全凭少爷意愿。”
话音落下,牵着安想的人明显紧张起来。
安想是利用假死之名逃出来的,如果裴以舟不答应,她自然也回不了安家。她又身份特殊,普通的孤儿院根本不会要她,那么所面临的只有一个结果。
“裴少爷,我们家小姐很乖的。她不会给你添麻烦,她很懂礼貌的。”
“哦?”裴以舟不禁冷嘲热讽,“她若懂礼貌,怎么连人都不叫?”
安助理面露尴尬:“我们家小姐……不会说话。”
裴以舟喉头一哽,又看了过来。
安想从小傻乎乎的,她听不懂大人讨论,全程懵懂驯良地注视着他,当裴以舟眼神再次过来时,她又一次冲他露出一抹笑。
小姑娘笑起来的模样宛如雨后春芽,干净明媚,娇软乖巧。
裴以舟是不喜欢外人的,他不喜欢与同龄人接触,不喜欢与女孩子说话,尤其是年纪小的女生。
正犹豫着怎么拒绝时,一道难以描述的气息飘入鼻息,那是从安想身上传来的味道。
裴以舟当下怔忪。
他天生没有味觉没有嗅觉,怎么可能会闻到气味……
“她叫什么?”
“安想。”
裴以舟思衬片刻,说:“给她安排一间客房。”
安助理大喜,接连道谢。
就这样,安想正式生活在了裴宅。
裴宅佣人不算多,裴先生和裴夫人又不常回来,加上裴以舟喜静,偌大宅院一整天都难听见声音。安想的出现给这个死气沉沉的家庭带来一抹活力。得知她幼年凄惨的遭遇后,每个人把她放在心尖儿上疼。
她们给她做裁剪好看的裙子;做从没有吃过的零食,头发一天梳一个花样,再也没有人因为她是哑巴而嘲笑她。
安想在这里过得很好,体型日渐发胖,脸上的笑也逐渐多了起来。
她本来长得好看,胖起来更加讨喜,再扎两个丸子头,穿上一身小红裙,和画报上的小福娃一样娇萌可爱。
佣人阿姨们喜欢叫她“宝贝”,就连管家都时不时来逗逗她,唯有裴以舟不为所动,把她当背景一样忽视着。
安想对裴以舟很有好感,哪怕裴以舟不搭理她,她有事没事也喜欢黏在他身边。
她是哑巴,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地陪在裴以舟左右,不哭不闹,不叫不吵,当裴以舟难以忽视她的存在看过来时,安想会回对方一个4甜滋滋的笑容。
她被养得很好了,白白嫩嫩,头发又黑又软,眼珠子要比头发黑,笑起来时脸颊两边有酒窝,干净又明媚。
“你没事的话就出去找小朋友玩。”裴以舟自合上书本,语气平静又冷漠。
被无情驱赶的小团子无辜咬着手指头,晃了晃小脑袋,慢慢向他比着手语:[我只想和你在一起玩。]
裴以舟和她相处的这段时间已经能读懂简单的手语,他皱皱眉,“不需要。”
安想垂下眼睫,失落一阵后,又睁着大眼睛看向他:[我和你一起看书好不好?]
“不好。”顿了下又说,“你很烦,你打扰到我学习了。”
安想听不得这话,当下面露受伤。
她喜欢裴以舟好看的眉眼,也喜欢他身上的气息,喜欢缠着他陪着他,可是……她不喜欢被他讨厌。
安想默默掉了两滴眼泪,跳下椅子孤零零向书房外面走,小小圆润的背影写满受伤。
裴以舟心头一阵拉扯,不舒服的感觉逐渐蔓延开来。
他纠结许久,终于在她踮起脚尖准备开门时叫住她:“你来和我一起学习。”
安想闻声,双手背后摇了摇头。
裴以舟说:“除非你和我学习,不然就不要和我待在一起。”
安想想和裴以舟待在一起,但是不想学习。
她整张漂亮的小脸蛋拧巴成一团,最后下定巨大决心,背过身艰难转动开门把,胖乎乎的身体灵巧从半开的房门中钻了出去,直听哒哒哒一阵小跑声,小姑娘没了身影。
原本以为自己在她心里挺重要的裴以舟:“……”
过了会儿,安想又屁颠屁颠跑了回来。这次她带来了自己的小椅子和小书包,乖乖顺顺把椅子放在他脚边,往上面一坐,扬起脸蛋仰望他。
他居高临下,映入眼帘的稚嫩面容似瓷器般精致,脸蛋还有婴儿肥,长睫黑眼,像玉葡萄。
裴以舟莫名觉得……好可爱!
他别过头极力忍耐下想抚摸那颗脑袋的欲望,红着耳根说:“你坐我旁边。”
安想犹豫半晌,把小椅子往旁边靠了靠,紧接着又一屁股坐下。
裴以舟:“……”
裴以舟叹气,起身抱起她,主动把自己的椅子分给她一半,长臂把小姑娘完全搂在怀里。
他失去嗅觉闻不到味道,唯独能嗅到她身上的气息。
奶香?
裴以舟不动神色翻开她的书本:“这个字认识吗?”
安想摇头,小揪揪顺着动作甩打在他脸上。
裴以舟按住那小揪揪,耐心教他认字。
安想尽管不会说话,但是学的非常认真。
过了许久,她的目光被他作业本封皮上的名字所吸引,安想的小胖手指着上面的三个字,眼底写满求知欲。
裴以舟笑了笑,拉过本子解释道:“裴、以、舟,我的名字。”
安想若有所思,张张嘴。
她很想发出声音,可是憋红了脸也只艰难地发出浅浅地“啊”声,安想又尝试几次,无果,自信心大大受挫,终于忍不住委屈,趴在桌子上抽抽搭搭抽泣出声。
她想念裴以舟的名字,念不出来让她很难过。
年幼的安想突然意识到,自己始终是残缺的。
裴以舟蹙眉,不知如何安慰,伸出手拍拍她的小脑袋:“不要哭。”
她不听,继续哭。
“哥哥找医生给你看病好不好?”他说,“你不要哭。”
安想眼睛红红,最后擦干净眼泪缓缓点头。
裴以舟坚守承诺,第二天便为他找来全世界最好的专科医生为她诊断。安想还可以发声,声带并没有彻底受损,加上她是纯血体质,只要配合治疗,总有一天可以开口说话。
得到结果后,整个裴家的人都很开心。
毕竟所有人都不像见到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一辈子都当个哑巴。
安想每周定时治疗,闲时便陪在裴以舟身边,活像是他的一条小尾巴。
春去冬来,安想已六岁。
裴以舟生日这天,她穿着红色的小旗袍站在他面前,双眸专注看着他。
裴以舟温和笑着:“你要送我生日礼物?”
她点头。
“好,那你要送什么礼物给我。”
安想缓缓酝酿,白嫩的皮肤逐渐泛红。
裴以舟看出她着急,于是说:“别紧张,你慢慢来。”
安想深吸一口气,张开嘴发出一个模糊不清的音节:“裴……”
裴以舟愣住,心跳突然加快。
她急到眼眶通红,指尖不住往脆弱的皮肤里掐,尽管发声很痛苦,但她仍没有放弃地说完剩余两个字:“以……舟……”
裴以舟。
她用了一年时间去学习怎么叫出他的名字。
裴以舟静默无声,看着她小心翼翼又满是期待的脸颊,莫名地有些想哭。
他走过去,弯腰把她抱在怀里,最后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温柔的亲吻:“嗯,我在。”
安想眼角儿一勾,开心笑了。
紧接着,安想把一张画纸递过去,还没等他看,便一溜烟跑远,远远看去像是一只红色小兔子。
裴以舟不知道小姑娘画的什么,怀着好奇的心将画打开。
[求婚书。]
[等想想长大,裴以舟哥哥和想想结hun。]
[立书为zheng。]
裴以舟:“……”
这谁教她的??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