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阳城。
又一次到了河阳城。
目送何大智的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杜必书快步走进了一家成衣铺。
非是购买新衣,而是借地替换下身上的道袍。
不过盏茶功夫,杜必书外穿一身葛布道袍,施施然走出了成衣铺。已经消肿大半的微胖脸,也被黄皮面具遮挡得严严实实。
这样,就不怕暴露身份了。
他摁了摁腰间的钱袋,兴冲冲地走向上次的那间杂货铺。
既然那里售卖黄纸,肯定会从其附近打听到些许的制符消息。天下修道者本为一家,彼此相互讨教总该行吧。
至于还钱,还是留待下次再说。
毕竟以他现在的衣着打扮,就算是遇到熟人也认不出。
没过多久,德源杂货行已在眼前。
杜必书并未急着上前,而是就近找了一处茶摊坐下。
这处茶摊占据了一处内凹的空地,正好位在两条大街交汇的地界。
一顶用于遮阳的厚帆布,八张可供四人围坐的方桌长凳,再加上一把落在火炉上的大号铜茶壶,足能撑起一摊红红火火的小本生意。
现在不过辰时,茶摊已有了三桌生意,八九人分散而坐,时不时偏头交谈,显然这些人都是熟识。
茶摊靠里的位置,有一说书人常驻于此,每日辰时都会在这里开讲。
合则两利,茶摊老板索性免了说书人的一应开销。
杜必书所坐的位置最为靠外,只需稍微抬头,就能望见德源杂货行内的大半情形。
等待,不疾不徐的等待。
何大智这次出来,是为了帮师父采购数种辅药和药引,不是一时半会儿所能完成。所以,两人将汇合的时间定在了傍晚酉时。
时间还算充足,即便杂货铺没有收获,也能从人来人往的茶摊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尤其是一些轶闻怪事!
时间一点点过去。
杂货铺的顾客来来往往不少,可都不是他所等待的正主儿,反倒是茶摊的说书人,摆好了醒木等物什准备开讲。
正当杜必书准备听一段评书时,德源杂货行也迎来了一个奇怪的顾客。
来的是一名老者,须发皆白,面容清癯,颇有几分世外高人的姿态。
左手一挂布幡,上书‘仙人指路’;右手一条蓝色布带,布带另一端拴在一个三、四岁女孩的细腰间。
拖家带口的相师?
在杜必书的脑海中,立刻闪现出一个相似的形象。
周一仙?不会这么巧吧?
心中有所期待,目光和注意力自然全被吸引了过去。
杂货铺的长柜台前。
刘姓小伙计正在一脸歉意地频频抱拳,向第三次来店的老者解释。
“老神仙,对不住。制符黄纸还没有到货,要不……您到别家看看?”
“老朽前几日还见到不少,怎么会无端端被人包圆了呢?”
“小的也不清楚,实在抱歉。”伙计眼珠一转,扯谎道。
“真是的,若不是为了了却一桩因果,老朽早就去云游四方,哪会在这里耽搁七八日……”老者懊恼地嘟囔,可还是习惯性一抚长长的白须。
“爷爷,糖葫芦!”
一旁的小女孩突然一指街上经过的货郎,眼睛直勾勾望着那一束鲜红。
数十串冰糖葫芦插在一根草木棒子上,随着车轱辘的转动,颤颤巍巍轻晃,十分诱人。
“小环乖,等爷爷开张了就给你买。”老者宠溺地揉了揉女孩的小脑袋。
稍远处正在留神的杜必书,顿时有了八九分肯定,起身向着这边走来,口中还在高声吆喝。
“老板,来两串糖葫芦!”
老板?
自己还能有这称呼?
正在推车前行的货郎一愣,但还是停了下来,笑呵呵地看向杜必书。
“道长,您要吃糖葫芦?两文一串。”
杜必书点点头,递过去四枚铜钱,同时移步后退,恰好挡在了周一仙爷孙俩的路前。
“小妹妹,刚才我听到你想吃糖葫芦,爷爷,呸,大哥哥送你一串好不好?”
腰身下弯,声音放得很柔和,脸上尽量挤出更多的笑容。
可是,他忘记了脸上的黄皮面具,也察觉不出自己话语的清冷。
此时的小环不过三四岁孩童,平日虽也见到不少的陌生人,但哪曾遇到无事献殷勤的僵面怪人。
初时有些好奇,紧接着小嘴巴一瘪,眼眶内隐隐有了水雾。
好吓人……
但眼前怪人接下来的动作,又让她不由抿了抿嘴唇。
杜必书随手取了两串稍小的糖葫芦,左右手各握其一,交叉着放在小环的眼前轻晃。
“不要客气,我和你爷爷是老朋友。”
突然出现这么一个怪道士拦路,而且还对着自己的孙女大献殷勤,周一仙早就心生警觉。
现在听到对方自称是‘老朋友’,警惕的心思更甚。
“这位……道友,敢问如何称呼?又有何事?”
“周一仙前辈,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大大前年,你我还在河阳城见过一面。”杜必书仿佛没看见对方的警惕,笑呵呵将手中的一根糖葫芦塞到小环手中,起身直腰笑道。
只是,这笑声透着古怪的冷意。
不给对方太多的思索机会,他随手一指身后的茶摊。
“故友重逢,咱们坐下聊聊?举着重重的糖葫芦,小环可吃不消。”
一开始熟络向他们打招呼,又再说出自己的名字,任谁都会有些迟疑。
或许……真的见过?
要不过去坐一坐?反正又不会吃亏。
只是周一仙浑然忘记了,这也是他惯常的搭讪方式。
就这样,祖孙俩随着杜必书一起回到茶摊坐下,茶摊伙计手脚麻利斟上了两碗热茶,连小环都有份。
杜必书抬手将剩下的一串糖葫芦横担在两个茶碗中间,默默瞧着满眼欢喜的小环。
不说话,似在等待。
过了一阵儿,终于对方先开了口。
“敢问道友如何称呼?恕老朽脑子不太灵光,有些健忘。”
对方并未显露真面目,周一仙又是做的看相算命的营生,人来人往,记不住也是常有的。
“在下杜冷,一个无门无派的驱魂修道者,上次还被前辈拦住算了算命,没想到诸事应验,十文钱花的不亏呐。”
杜必书张口就是胡诌,还说得煞有介事一般。
哪曾想,周一仙也是一个顺杆爬的主儿,立刻做出了恍然的模样,轻抚白须洒脱一笑。
“哈哈,老朽想起来了,好久不见!”
“刚才听前辈说,想要买制符的黄纸,正好我这里还有一些存货,望前辈不要嫌弃量少。”
杜必书右手伸进怀中摸索一阵儿,取出一打黄纸推了过去,不过,手还是放在其上不曾挪开。
瞧到这一幕,周一仙不由一愣,伸出的右手也僵在了半途。
此刻,坐在一旁的小环伸出舌尖,轻舔糖葫芦的外皮,根本不在意两个大人的谈话。
小心翼翼,生恐自己拿捏不住糖葫芦木棍。
哧溜,哧溜……
即便在有些喧闹的茶摊,这声音也分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