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鼎岛。
阵法光罩之外。
厮杀仍旧在继续,只是声势已弱。
合欢派一方,仅留下齐婆婆一人。
可就是这个不起眼的老妪,生生拖住了所有人。
鬼魅一般的身法,从不在一个地方停留,而且,总是袭击对方修为较弱的弟子。
也包括五方势力的重伤者。
除了暗夜门门主夜枭闯进阵内,其他人都不敢擅离。
“老太婆,这般消耗法力,看你还能嚣张多久!”严长春冷哼道。
“哼,不劳严岛主费心!只要拖住你们一段时间,老身就不白忙活!”
齐婆婆不为所动。
正如她所说,不必打生打死,只要拖上一段时间,三妙仙子自然会兑现承诺。
至于传承石室,有三妙一人足矣。
严长春刚要反唇相讥,脚下的土地,蓦然又是一阵摇晃。
与刚才的微震不同,这次剧烈了许多,且一旁的灰色光罩也有了突变。
一扩一缩。
紧接着,光罩毫无征兆般破碎。
如同戳破了一个气泡。
不仅如此——
阵内的火海戈壁、铜镜迷宫、刀山剑冢等诸多区域,在光罩破碎的一刹那,瞬息化作了虚幻,仿佛根本不曾存在过。
只留下了一片狼藉。
残破的茅庐、碎石、灵药残屑,还有一具具尸体。
当然,还有活人。
虽然分散在阵法内的每个角落,但相隔得并不远。
大力尊者正盘坐在地,为自己的徒弟石头运功逼毒,破煞法杖插在他的身畔。两人浑身血迹斑斑,分外凄惨。
在瞧到阵法被毁,他们立刻互相搀扶,起身警惕望向众人。
随即,大力尊者似认出了某个熟人,连忙拽着徒弟走向这边。
金瓶儿停在山坳小路上,正诧异地打量周遭的地形。
只见她忽然脸色一变,化作一抹黄影,冲向西侧的一片空地。
在那片空地上,两道黄影歪扭躺在一起,一动不动,鲜血遍地。其中一个女子的侧脸依稀可辨,赫然是金钗儿。
还有一处。
一袭锦白僧袍的法心,站在山坡的巨石旁,皱眉盯着湛蓝的天空。习惯了阴沉的天色,现在骤见晴空万里,的确难以适应。
审视的目光,在阵外诸人的身上一掠而过,随即移向远处的一个大坑。
在大坑边沿? 有两道人影一闪而没。
仅过了片刻? 又有两人跳了出来,唔,还有一只灰色的猴子。
望着这一切? 严长春等人目瞪口呆。
可他们随即回过神来? 齐齐往坑洞的位置疾掠? 还不忘朝门人弟子下达了指令,吩咐众人封锁现场,诛杀余孽。
至于齐婆婆,反倒没人在意。
齐婆婆眼神闪烁,瞥了一眼出现的坑洞? 却不管不顾? 闪身来到金钗儿所在的位置。
俯身,施法查探。
许久,才是长长的一声叹息。
轻拍金瓶儿的肩膀? 说道:“瓶儿,老身救不了她!”
有句话,叫做‘回魂乏术’!
此刻? 金钗儿五脏六腑俱碎,只是吊着一口气,连说话都显得艰难。潇湘道人修为深厚一些,可也进气多出气少。
金瓶儿闻言大慌。
刚才她匆匆赶过来,见自己姐姐气息尚存,还心怀侥幸,慌手慌脚地往对方的口中塞着灵丹,甚至运功灌注法力。
然而,无济于事。
金钗儿此时咽不下任何的灵丹,气海内的法力亦开始崩散,生机渐渐消失。
即便如此,金瓶儿还是心存幻想。
慌张昂头,一双手胡乱抓住了齐婆婆的袍袖,摇晃哀求。
“婆婆,求你救救我姐姐,瓶儿有好多灵药的!我师父也有!”
齐婆婆摇摇头:“恕老身无能为力,瓶儿你还是……”
剩下的话,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在合欢派,虽然她有私心,与三妙仙子多有不对付,但金瓶儿这个开心果还是蛮讨人喜欢,加上她没有徒弟。
若是有机会,她也愿意出手救助。
可惜,出手的人修为不俗,只是一招便断绝了所有的生机。
金瓶儿还想央求,哪怕有万一的机会,她也不想放弃。
也就在这时。
一旁的潇湘道人,胸膛急促起伏数下,一双眼皮颤巍巍撩起,口中连连咳血。
飘忽的视线,掠过了金瓶儿姐妹,最终落在齐婆婆的身上,神情有了刹那的迟疑。
可还是虚弱开口:“齐……长老,转告……我师……父,吩……咐做……到。”
之后,竭尽全力偏转头颅,在四周扫了一圈,最终停在法心所在的方向。
深吸一口气,举起全身最后的气力,颤抖抬起了一根手指,指向那白衣胜雪的身影。
“他……出的手!门……主也是……他……”
未等把话说话,潇湘道人抬起少许的手臂垂了下来,脑袋跌回了地面。
目光逐渐涣散,气息已无。
饶是如此,金瓶儿和齐婆婆也瞧清了法心,一人目中仇恨如火,一人面露震惊。
还不待两人生出其它心思,对面的法心和尚如有所感,侧身望了过来,神色坦然。
片刻,法心施施然转过身躯,嘴角挑起一个弧度,双手遥遥合十。
“两位施主,可有恶业需要小僧超度?”
“可恶!”
金瓶儿登时秀眉一竖,轻轻放下已然断气的金钗儿尸身,腾地一声站起。
“臭和尚,还我姐姐的命来!”
娇喝之后,一道紫芒从袖中蹿出,裹住她的娇躯,如电射一般冲向法心。
“瓶儿,回来!”
齐婆婆大急抬臂,可惜,根本拦不住。
回头瞥了一眼远处的坑洞,她迅疾追向了金瓶儿。
随即,激烈的法术轰鸣,在场中响起。
……
坑洞处。
“杜师兄,你,你没事?”
曾书书惊喜望着杜必书,有些语无伦次。
岂止是没事,周身都见不到半点伤势,比他都强了不少。
“我说曾师弟,听你这话,是盼着我出事哩。”杜必书大笑着推搡对方的肩膀,也是一脸的开心。
两人还要继续寒暄,见到严长春等人疾奔而来,立刻识趣让开了地宫的入口。
夜枭已经先一步进去,其他人肯定不想被人先得了好处。
至于,好处……
除了那间镌刻了合欢派功法的石室,还能有什么好处,最多是挖出一个大美女。
或许是活人,或许是……
尸体!
咦~~~
杜必书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咱们走开一些吧,免得碍眼。”
的确是碍眼!
跟随严长春等人跑过来的,还有五方势力的高手。现在,这些修炼者总算做到了同仇敌忾,一起警惕地盯着两人,生恐他们跳下坑洞分走他们的好处。
盟友?
盟友也不行!
杜必书和曾书书默契耸耸肩膀,闪身远离了这处是非之地。
两人刚走出七八丈,脚下的地面又一次震颤,坑洞所在的区域出现了明显的凹陷。
隆!
隆隆!
随着一阵阵轰鸣,下方的地宫再度坍塌。
在那坑洞的敞口处,咻咻咻跳出七八道人影,吵嚷着向四周疾奔,话语分外激烈。
“夜枭,你个老小子想独吞!”桂长寿破口大骂。
“夜门主,你没长脑子吗?谁让你暴力攻击石门?说,另一间石室是不是你破坏的!你都抢了什么宝贝!”严长春眼睛一眯。
太平道人、祁连山也是目露怀疑。
“放你们的狗屁!那间石室我进来就塌了!轰击石门?你们有办法打开吗?”夜枭气急败坏地反驳道。
“那也可以慢慢来!”
“没错,严岛主说得对!”
“……”
瞧着几人有愈吵愈烈的态势,曾书书招招手在一旁插话。
“五位前辈,别忘了合欢派的老巢逍遥涧!”
真可谓‘一路惊醒梦中人’!
这里即便有宝物,还能比得上合欢派的宗门重地?
三妙仙子不在这里,极可能已将这里的宝物取走。
再待下去,恐怕连汤都喝不上!
五位宗主心照不宣地交换一个眼神,当即做出了决定。
“严岛主,事不宜迟,咱们快些启程吧。”
“好!”
“好!”
“常威,你留在这里监视,若是有人擅自挖掘这里的废墟,即刻传讯于我!”夜枭忽道。
“是!”
一个瘦削如猴的暗夜门高手,越众而出,躬身回应。
“夜门主,你这是……”太平道人皱眉看向夜枭。
“嘿嘿,太平老道,你还不放心我?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万一这里还有东西呢?”说罢,夜枭不着痕迹地努努嘴,瞥了一眼杜必书二人和远处的法心。
其余四人登时会意。
这里的坑洞虽然坍塌,可集合三五人来清通,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桂长寿转身闪到一边,低声朝大力尊者嘀咕了几句,在得到确认后,又蹿回到这边。
“大力尊者师徒重伤,暂时留在这里疗伤,应该不碍事。桂某作保!”
这番话语,桂长寿并未避讳其他人,甚至还有意放大了嗓门。
稍远处的杜必书和曾书书,当即明白过来,齐齐朗笑(识趣)给出了答复。
“我们正好想去逍遥涧走一趟,顺便出一口窝囊气。”杜必书道。
“五位前辈,还按照事先说的办!”曾书书道。
得到了两人的回应,严长春等人也不耽搁,一齐冲向法心三人所在的战团。
临行之前,必须清除一切的不安定因素!
……
那处战团。
斗法不过刚刚开始,面对金瓶儿和齐婆婆两人的围攻,法心表现得力不从心,节节败退。
其中固然有他受伤的原因,但更主要的,还是齐婆婆的修为高深,虽不及三妙仙子,可也低不到哪儿去。
若她全力出手,拿下对方的把握相当大。
现在,她更想做的,便是带走金瓶儿。
既要警惕正道其他的强者,又要护住金瓶儿,还要适时挡住正面攻击,自身的实力肯定大打折扣。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有宗门利益当前,又是正魔不两立,严长春一拨人哪还管‘尊老爱幼’,一起出手攻向金瓶儿和齐婆婆。
甫一出手,场中的形势逆转,金瓶儿二人立刻陷入了重围。
法心似不屑这般恃强凌弱,身影掠动,反而退出了战团,在一旁冷眼旁观。
砰!
卟!
才不过数个回合,金瓶儿和齐婆婆便各挨了一记重击,吐血退到了一起,脊背互抵。
遭受重击之后,金瓶儿也从疯狂盲目中清醒,但还是死盯着远处的白袍身影不放,一双眸子里尽是仇恨。
“瓶儿,听话,快走!”
“婆婆,是瓶儿拖累你了……”金瓶儿年纪虽轻,可也明白事理。
“说什么傻话,还有机会!咱们合力向东突围!”
两人侧过脑袋,快语交谈,丝毫不在意围攻的五人听见。
话音刚落,悬在高处的一道紫影,轰然破碎。
两团粉色烟雾,迅速弥散。
紧接着,被围住的两人一南一北分开,裹挟着弥散的毒烟向外疾冲。
围攻的五位宗主一愣,在听到那低声交谈后,他们将注意力放在了东、西两个方向。哪曾想,对方根本不是什么‘声东击西’,更不是什么反套路。
但,也仅仅是一愣!
如有早有约定一般,严长春、夜枭、桂长寿和祁连山一起出手,击向往南逃走的齐婆婆,手段尽出,务必要将对方拦下。
幽灵豹、炼尸傀儡、鬼神盾、吴钩剑,再加上四道排山倒海的掌罡,从四面八方轰击而去。
势不可挡!
至于金瓶儿,则由太平道人甩出了一道雷狱符。
只见一大片雷光在碧空中洒落,恍若一条条银蛇狂舞,将那娇小的身躯瞬间笼罩于内。
电闪雷鸣,声势反而盖过了另一边。
瞧着高处电闪雷鸣的场景,杜必书不由双眼一眯,脑海中闪过了类似的画面。
轰隆!
噼啪!
法术轰鸣,如焰火绚烂。
约莫过了十数息,场中恢复了朗朗乾坤。
虽然空中飘荡着淡淡的血腥味道,可见不到任何的尸体坠落。
亦不见残躯骸骨。
看严长春等人的神情,并不见纠结和沮丧,而是迅速围在一起,简单交谈了几句,便指挥各自宗门的强者,腾空而起,准备向流波山进发。
杜必书和曾书书互视一眼,同样御剑而起。
……
逍遥涧。
碧霄宫,正殿。
律政堂陈长老,外务堂毛长老分站在左右,神情悲愤。
在大殿居中的首座,端坐着一个面白无须得中年男子,举止从容,神态淡然。
“蓝央生,你只是副门主,有何理由决定这等大事?”
陈长老是一个中年美妇,杏眼圆睁,怒斥道。
“陈长老,事关合欢派的生死存亡,三妙不在逍遥涧,自然可由老夫做主!
若是她回来反对,老夫再躲回天河殿便是!”
话语平静舒缓,没有波澜。
说罢,这位蓝央生副门主侧身看向毛长老,语调未曾有半点改变。
“两位长老,方才,你们为何不与她一起前往鹿鼎岛,这点不需要老夫说破吧?”
“你……”
“你……”
瞧着两人气恼的模样,蓝央生有节奏地慢敲扶手,轻笑一声。
“这件事是我逾越了,可若不这么做,合欢派之殇不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