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杭的天灰蒙蒙，太阳光透不过厚重的乌云，这样的天气总叫人觉得压抑。
十多个小时的心脏搭桥手术顺利完成，燕老爷子被转到ICU病房，听到好消息的那一刻，燕昊松开紧咬的牙关，腮帮子因过度咬颌酸痛。经历了一场这么大的手术，燕老爷子还没有苏醒过来。
这两天，最好的消息莫过于鼎盛科技遭遇了空前未有的劫难，赵明诚名下所有的财产均被查封，他被法院正式起诉。
悲伤的事情每天都有，正如今天，燕青的葬礼。
即便是心里一百个不愿意，燕昊仍然领回了燕青的尸体，并如期给她举行了葬礼，因为是年轻人，所以省去了那些繁琐的步骤。
“帮她穿上这个裙子吧，给她化的好看一点，她这一生都爱美，就让她漂漂亮亮的走吧。”燕昊将手里的白裙子递给尸体化妆师。
“你一定很爱你妹妹吧。”
初见这个化妆师，燕昊十分意外，她不理解，20多岁的小姑娘怎么会做这一行，每天和死人打交道，胆子够大的，心理素质够好。
燕昊摇摇头，苦笑，说道：“你说错了，我一点都不爱她，我们从小关系就不好，同样的东西她不是跟我争，就是跟我抢。只是人已经死了，她做的那些事情我都不想去计较，到现在我都没有勇气看她最后一眼。”
小姑娘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做她这一行，见过了太多人眼里的热情冷暖。
“你呢？年纪轻轻有那么多选择，为什么非要做这个？”燕昊坐在一旁，开口跟她闲聊。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问我的人，我猜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吧，其实当时做这一行的时候是因为钱，这一行挣钱多，同行少，竞争压力少。”
她一边忙碌着给燕青化妆，一边回答燕昊。
“因为钱...... 你很缺钱吗？”
“嗯，很缺，特别缺，我父亲是个赌鬼，欠下了赌债跑了，所有的债主都来找我，没有办法我就辍学了，来做这一行，还钱。”
女孩坦然的笑了笑，嘴角有浅浅的梨涡，即便是命运给她百般的折磨，她仍然能够笑着面对生活。
“对不起哦，我好像问的太多，那你刚开始的时候不害怕吗？”
“害怕啊，第一次见尸体的时候我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晚上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白天看到的场景，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觉，一个星期以后精神都出现了恍惚。后来我找到了给自己催眠的好方法，其实一个人的时候，我偶尔都会觉得自己没有温度，这叫什么，职业病吧。”
燕昊看她的表情，就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没有多么不堪回忆，也没有多么可怕，反倒是语气轻松，十分自然。一个人要承受多少打击和折磨才能练就到这种地步。
其实她最近一直休息不好，总是能梦到燕青，她说的话总是时不时的在耳畔响起，仿佛魔咒，她越是刻意忘记，回忆就越是如同奔涌的江河。
她们两个感情确实不深，在燕昊的心中这种想法根深蒂固，可到底是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脉，至少燕青在最后的时候想起来的那个人是自己。
“你有什么催眠的好办法，可以推荐给我吗？”
小姑娘抬头狐疑的看了一眼燕昊，黑眼圈确实浓重，离远一看可以和国宝熊猫媲美了。
“跑步，每天睡觉之前都跑十圈，累到自己筋疲力尽，躺倒床上只想睡觉，根本想不起来别的事情，睡的特别沉，做梦这种事情不存在的。”
除了心里累，燕昊还从没体验过身体累到极致，这是个好办法，她可以试一试，因为就连叶贤给她开的安神补脑药也没有丝毫的作用。
小姑娘整理完燕青的所有东西，跟燕昊说：“你真的不看她最后一眼了吗？”
燕昊有些犹豫，摇了摇头，生前她们就互相讨厌，这最后一眼也没有什么必要。
“其实你心里还是爱她的吧，会给她准备白裙子，会怕她走的时候不好看，只是你的潜意识告诉自己你不爱她。”
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啊，燕昊从来没问过她自己，到底对燕青是爱是恨或是烦。
“你好像很健谈啊！”
“唔，我有点多嘴了吧，因为每天几乎都有家属会跟我闲聊两句，日子久了，自然嘴皮子就练出来了，而且我还能看懂人心哦，因为在这里见过了太多的虚情假意。”小姑娘指着自己的眼睛说道。
她的眼睛很纯净，没有一丝杂质，这样的眼神最能打动人心。
“不是，你没有多嘴，你说的很对，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要是没什么可准备的了，就送她走吧。”
燕昊怕她迈出这一步，这一生都没有办法忘记，成为心里永远的痛。
“千万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遗憾这种东西大概每个人都有，不是每一件事情都能天随人愿，燕昊最后点点头，大爷把燕青推到炼尸炉里面。
从此以后，天上人间，碧落黄泉，从头到尾燕昊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在等骨灰的时候，小姑娘一直站在燕昊的旁边，她们清冷的背影相似，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她们是一种人，只是相似，但不相同。
“你有过这种感觉吗？”燕昊开口问道。
“有啊，我母亲。”
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小姑娘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波澜，很淡定很从容。
“你一定听过苏杭明家吧，我叫明诚，我爸败坏了家产消失的无影无踪你那个，明家人逼我妈跳楼身亡，我的第一次站在这里的时候只有17岁。”
时间倒退20年，明家在苏杭也是赫赫有名，只是今非昔比，许多名门都成了历史年轮下的牺牲品。
燕昊捕捉到那个逼字，20年前她也没有几岁，所以对于明家的事情她几乎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
“为什么是逼呢？”
“因为我和我妈妈的存在是明家的耻辱，确切的说我妈是我爸的三儿，明家的人从来不承认我的存在，我也从来不想回到那个家。他们总是认为我爸是有了我妈以后，沾上那些不好的习惯，所以想尽办法逼我妈走上那条路。”
说这些的时候女孩的声音微微的颤抖，到底是自己的父母，什么人能完全置身事外，燕昊想，她应该是恨明家的吧。
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命途多舛的女孩，和她相比，燕昊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至少她还有爷爷。
“对不起，好像勾起了你的伤心事。”燕昊拍拍她的肩膀，给她点安慰。
她深吸一口气，憋回眼圈里面的眼泪，说道：“哈哈，没关系，反正都过去了，以后的日子会很好的，只是从来没和人提起来这些事，今天说出来，也挺好的。”
“你都没有朋友吗？”
“朋友？以前有，但是后来就没有了。”
朋友这两个字对于明诚来说实在是太遥远了，遥远到她想不起来，上一张嘲笑讽刺她的脸长什么样子，上学的时候总有人在背后说她家里的事情，她讨厌极了明诚这两个字，只要一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她都害怕。
大爷把骨灰盒子拿过来递给燕昊，电火时光间，她微微一愣，这么大个人最后就变成这么小的盒子都能装下，她慢慢的伸出双手接过来。
“我先走了。”
“后会有期。”
在燕昊离开之后，一个男人站在明诚的身旁，眼神清冷深邃，一身黑色质感西装，不是散发出成熟男人的魅力。
“故事讲得很棒，我差点听的都信了。”
明诚的嘴角勾起一抹苦笑，那不是故事书上的事情，那都是她的亲身经历。
“多谢苏老板夸奖，你确定她一定还会来找我？”
“当然，我确定。”苏牧的嘴角扬起一抹得逞的微笑。
见到燕昊的第一眼，明诚就知道，她们是一种人，眼睛清澈，但心里有故事。
在赵明诚出事之后，苏牧就来到了苏杭，只是一直都没有露面，对付燕昊要用手段，赵明诚那些下三滥的手段，他不屑用。
一天前，明诚的职工宿舍里面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就是苏牧。
拖着疲惫的身体下班回来之后，明诚见到宿舍里坐着一位西装革履的人，她以为是债主，下意识抬腿就要跑，但是两个同样黑衣的保镖堵住了她的去路。
“明诚对吧，进来做。”低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前是狼，后是虎，明诚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坐在床上，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债主找到了，只是眼前这个男人气场压人，她再经历过大风大浪，也有害怕的时候。
“你欠的债我通通都可以帮你还上。”
还债，明诚的脸大写的震惊，要主动帮明诚还债的人多了去了，从屋里大概能排到门外，不过像苏牧这种气质的人还是第一个，其他的人都是四五十的大叔，有头满面，大腹便便，目光猥琐，简直不忍直视。
“你该不会是要保养我吧？”
门口的保镖没有忍住笑意，噗嗤笑出声来，苏牧皱着眉头看明诚，真想扒开她的脑子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我对未成年不感兴趣。”苏牧的眼神停留在明诚发育不良的身材上，他身边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估计她这个身材摸起来都铬手。
明诚低头看看自己，好像是差了那么一点，反驳道：“我不是未成年！”
“我帮你还债，你帮我接近这个人。”
苏牧举起来照片给明诚看，照片上是个好看的姑娘，笑里带着春风，但绝对不是好接近的那种。
“我又不认识她，我怎么接近她？”
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没有那么好吃。
“她自然回来找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事情办成了，以后都没有债主来找你，我保证。”
明诚不敢直视苏牧，这个人仿佛要把自己看穿，在他面前自己像一个透明人一样。
“两分钟的考虑时间。”苏牧看了看腕表，开始计时，两分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