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用你的人来威胁我?”
周尧几乎是吼出来的。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娟儿是大皇子府的人,家人是府内世仆, 一家老小卖身契都在大皇子府,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只是近些日子被派去伺候他几日而已!
大皇子凉凉看了周尧一眼。
仿佛在问:所以你有没有被威胁到?
周尧掌心一片冰凉。
如果不是倒霉,被分去伺候他,娟儿不会落此下场……
如果他配合了大皇子,欢天喜地答应了,娟儿也不会如此……
“这不是威胁。”
良久,大皇子才开口,定定看着他:“这是自保!”
“你周尧身份不同, 是大周皇子, 入我府邸,谁知道有什么图谋?你救瑶儿,于我有恩,可这恩是否是计划好的?我不想见人就猜度, 可身在高位, 身不由己,周尧,我不得不防。”
“你不帮我,就可能是我的仇人,你智高才大,巧舌擅辨,这些下人伺候过你, 可能早被你收拢!不杀她保平安,等着她来帮你算计我么!”
周尧怒极反笑,大皇子果然不负盛名,事实扭曲的如此自然,杀人都杀的理直气壮了!
“我若不答应,你是不是也要把刘豆给杀了?洒扫粗使,全部都杀了?”
“若你非要坚持的话。”
大皇子一脸悲悯,仿佛做这个决定十分痛苦,仿佛一切都是周尧逼的,他并不想如此。
这表演简直了,周尧都想拍手叫好。
刘豆和娟儿都很好,对他没异心,伺候起来很上心,几乎是他重生后得到的第一点温暖。
他忘不了。
事情发展到如此境地,他的确心里很难受。
可这些,并不是他的错……
是大皇子!
这个把人命当草芥的人!
直到现在,周尧方才真正看清楚大皇子为人。
被权力操纵的人,都是怪物。什么品行良知,他们早忘光了,会记住,使用,因为这是武器,而不是从心里认为的应该!
以为重生回来,超脱通透,可以看清一切,可以把控一切,可以谋取一切……他错了。
他还太嫩。
很些事,他做不到。
“周尧,你愿意帮我么?”
大皇子再次提问,撑着身体,揉着额,语气里似乎都流露出几分软弱请求。
好像那个刚刚杀了娟儿,又以刘豆威胁的人不是他。
周尧笑了:“好啊。”
“我帮你。定要让琛皇子一败涂地,一无所有!”
之后,再灭了你!
你不配做这个位置,不配得人敬重!
这楚国,没一个好东西,亡了算了!
周尧甩袖离开,大皇子微微阖眼,唇角上扬。
到底还是年轻,太纯真。
两个下人而已,算得什么人命?
现在能逼的周尧帮他,将来,也能因为太无足轻重,被周尧踢开。
早晚有一天,周尧会懂。
眼前一阵阵发黑,大皇子知道自己坚持不了了,伸手出去:“扶我回房。”
刚要起身,他想起有件事忘了说,赶紧说与长随:“……你去告诉他。”
“罢了,你刚杀了他的人,他心中有气,必不喜欢见你,你写下来,盖上我的私章,给他送过去吧。”
于是周尧刚回自己院子,屁股还没坐热,就收到了下人送过来的信。
大皇子命令他与方圆交好!
大皇子与四皇子商谈过后,定下计策,一边出一个人总揽全局,大皇子这边是他周尧,四皇子那里便是方圆,也就是封姜!
因之前几次交锋,大皇子认为他与封姜有些不对付,特意叮嘱,此次事关重大,小恩小怨都要暂放一边,精诚合作,特意写了这信提前提醒,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今夜子时,封姜就会过来找他,让他务必与对方熟络亲香,好生合作。
周尧一句骂娘的话就飙了出来。
他真的,真的,从来没这么不优雅过。
敌对这么久,喊打喊杀这么久,突然就变好脸,熟络?亲香?呵呵,你大皇子四皇子不要脸,能干出这种事,就觉得别人也必须行,逼着别人与你们一起?
幸而他和封姜有不能同外人道的牵扯,否则——
你让我和对方打,我打了,你让我打激烈点,我激烈了,现在你说不行咱们要改变立场,你去和对方亲亲吧,抱歉,我做不到!
……
周尧脸色如何阴晴,心境如何变化,思绪如何浮动,都且不提,只说时间过的很快。
一眨眼,入了夜。
再一眨眼,子时到了。
这一次,封姜不必再躲着府里护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各种小心翼翼了,他穿着厚毛大氅,晃悠悠,大剌剌,堂而皇之的走到周尧院子,当着下人们的面,进了周尧的屋子。
“周二皇子,合作愉快呀。”
他冲周尧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笑的那叫一个耀眼。
周尧心情很微妙。
他狠狠瞪着封姜。
封姜咧嘴笑。
他再瞪。
封姜继续咧嘴笑。
周尧磨牙。
“别这样,”封姜一点也不客气,顾自进屋,不知从哪里翻出小黑猫,抱在怀里,捏着小黑猫的梅花爪,冲周尧摇,“你看,踏雪都喜欢我。”
小黑猫嫌弃的大吼一声,咬开封姜的手,逃命似的跳下来,蹿进了周尧怀抱。
周尧感受着小黑猫的体温,摸着软软的毛……
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平静一点。
“它叫小黑。”
“喵——”
小黑猫摇着尾巴,蹭周尧的手指。
房间里很安静。
小厮刘豆过来上茶。
娟儿死了,院子里气氛变的极为古怪。刘豆往日十分机灵,会说笑话讨主人欢心,脸上永远挂着笑,十分可亲,现在他来上茶,仍然有笑,但那笑很僵硬,很勉强,眼底恐惧都快藏不住了,周尧都想替他哭一哭。
封姜接了茶。
挥退了战战兢兢的小厮。
周尧抱着小黑猫轻轻撸,眼神飘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封姜拎着茶盅喝茶,时不时看窗外一眼,房间一时非常安静,没有人说话。
良久,一盏茶喝完,封姜才说:“世间之事,真是讽刺。”
周尧没看他。
“你猜,四皇子怎么说服我帮忙的?”
周尧眼神闪了闪。
“钱。他给了我一大把银票。”封姜比划了下银票数量,“我以为大皇子会跟你出这招,没想到……”
周尧冷嗤一声,声音里全是讽刺:“是啊,谁能想到呢?”
两个皇子有同样的计划,同样的目的,以暴戾专横著称的四皇子手段相当直白,砸钱,以仁德好人品著称的大皇子却使出人命威胁招。
跟平日形象大相径庭。
“他们诱以利,胁以质,将来,他们还可以推以责。”
简单来说,就是让他们背锅。
“你既知道,为何不走?”周尧有些好奇。
封姜看着窗外,目光有些沉:“因为我想要的,还没有下落。”
“你呢,又为什么不走?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
周尧眼梢垂下,看着腰间舅舅送给他的玉佩:“同你一样,我想找的,还没找到。”
他们两个很明白,大家都是皇子的棋子。
可又能怎样?这是他们自找的。
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周尧阖眼,呼出一口浊气:“可惜我这处境,连给娟儿家人留些银钱都做不到。”
“这有何难,我借你啊。”封姜当即甩出一把银票,十分豪气,“你要多少?”
结果不等周尧去拿,他先心疼的捡了一半起来,收回自己袖中:“那个,我也不容易,有一大家子人口养活,这点你应该够了?”
周尧:……
让人难受的气氛竟然就这样过去了。
周尧也不是矫情,看不清现在该干什么,可是心情这东西,向来不以理智左右。眼下既然意识回归,再拧着就没意思了。
他主动靠近封姜,率先开口:“琛皇子之事,大皇子和四皇子让你我二人联手来办,你有什么想法?”
“给了名头,却不给实在东西,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只有想办法找巧招。”封姜看向周尧,“林琛此人,你了解么?”
周尧摇了摇头。
他知道林琛这个名字,还是近来,上辈子这个名字根本没出现。或者出现了,并没挑起什么大波,就被无情压下去了。
上辈子,锦华庭宴上,李瑶身死,大皇子震怒,直接下死手,和四皇子干了起来。四皇子被惹出真火,也不再顾忌其它,私兵都直接上了,和大皇子混战。
就是这个时候,赖齐舒倒霉的卷进风波,死了,朝堂上下也极为不安稳。两个皇子打的激烈,索性就想一战定输赢,嫌别人拖后脚碍事,打的不痛快,把楚帝给掀了。没弄死,给喂了药,有跟没有一样。
再之后,就是两人分了天下,愣是把小小楚地分成了两半,划水为界,一天八次的继续打仗。
直打到整个荆楚大地人丁零落,十室九空,外敌入侵,再也打不起……
死局自李瑶之死而起。而这辈子,他救了李瑶,大皇子没发疯,没揪着四皇子拼生死,没别的契机,四皇子也没必要和大皇子硬杠,形势便不愠不火,也才有了林琛表现的舞台。
“我也不甚了解,这就难办了……”封姜摸下巴,“你有主意没有?”
周尧入鬓长眉微挑:“不如你去把那琛皇子给杀了,一了百了?”
“啧,小哭包,激我啊,”封姜坏笑着眨眼,“你还别说,我真就有这能耐,百万军中取人首级这种事,我不是没干过,不过我这出力,你是不是得出脑子?收集消息,做计划,你来?”
周尧默默撇开了头。
要是手下有人手干这些事,有足够的消息,哪还用这么愁?
“我看还是得剑走偏锋。”他指尖轻轻点着桌面,目光微闪,“人手不够,想要利用朝事,党争,咱们这火候都欠了点,不如找点你我都熟悉的东西利用,比如——”
封姜不用他多做示意,立刻明白:“皇家重宝!”
“重宝失踪,所有人都关心,所有人都想找,琛皇子也找,并不奇怪,可他出现的次数是不是有点太多了?”周尧伸出手指,一根根数着,“锦华庭宴上,他在,以图纸诱的小偷齐聚现场,他在,你我盯上徐风,想找消息时,他在,这黑市拍卖会,他也在……”
“为什么?难道都是巧合?”
一室安静,烛影轻摇。
封姜静静看着周尧。
淡淡烛光似乎给周尧披上了层朦胧轻纱,衬的他修眉更长,更有英气,脸却不似白天那么苍白,唇上有了血色,纤细手指也泛着玉泽,很是好看。
他眼波灵动,身上散发着与往日不同的朝气,慧黠又漂亮,极诱人。
周尧久久没等来封姜的回话,忍不住抬眼看他:“方护卫?”
封姜清咳两声,给自己续上茶,似有几分漫不经心:“都这时候了,有什么话,周二皇子还是直接说吧,别捉迷藏了。”
周尧气结。
没办法,要合作,就得互相信任,就得信息共享,除了传国玉玺和舅舅,他没什么要瞒封姜的,本就打算分享,可被封姜看破,还这么不礼貌的直接怼出来……
想想也是心塞。
周尧提醒自己是皇子,要高贵要优雅,不跟这糙汉一般计较……
深深吐口气,做好准备,周尧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关于重宝,关于图七。
图纸是怎么突然间蹦出来的?为什么引出一堆小偷?他又是怎么断定那任嘉是图七买来做局的人,图七为什么要做局……
“我认为,是图七好好的,莫名顶了个偷重宝的锅,不想认,想把那个胆敢算计他的人揪出来报仇。可图七毕竟是江湖中人,与朝廷离的远,并不知道重宝什么样,就想了个巧法做诱局……”
“任嘉此人的确存在,是真的,但这位少爷家道中落已久,现在三餐不继,难以为生,扮个假少爷却是拿手……”
“图纸诱局一,没能达到预定效果,所以这二便接踵而至,所谓的重宝拍卖会,其实也只不过个幌子,是他们用来达到目的局。”
……
“这些猜测仅只是猜测,我没有任何证据,但观事实表现,我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
东西是别人偷的,图七想为自己洗清,想揪出胆敢让他替名的人,让对方看看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可图七是江湖人,事关皇家重宝,就有些不方便,他需要一个合伙人。
周尧现在有三分怀疑,这琛皇子,是不是就是图七的合伙人?
烛光下,周尧长眉微扬,眼底透着慧光,英气十足,贵气十足,看的封姜……不知道为什么,大冬天的,觉得有几分燥热。
他把披风拿了下来。
“你热了?”周尧却不客气,把披风拿过来裹在了自己身上。
这房间里有炭盆,但入了夜,伺候的人也要休息,没人添炭,要么自己来,要么就任下人做个巧封,让它慢慢熄。炭火一旦熄灭,不,别说熄灭,只要封上了,温度就会下去,周尧这样体弱的人,坐着就有些冷了。
偏他懒,不想动,没去柜里翻自己的厚衣服,封姜这件衣服脱的正正好。
封姜:……
他的衣裳偏大,小哭包裹着他的衣服,显的人更小,配上怀里搂着的,小小只的小黑猫,更可爱了……
封姜转开头,开始逗猫。
把小黑猫逗的炸毛,开始伸爪子亮指甲,连小牙都呲出来了,他方才罢休。
“还记得秃鹰么?”
周尧有些意外:“嗯?”
“说我是你姘头,逼着我抱你……咳,那个?”
封姜有些不自在,周尧意识到,拉着长音,意味深长:“那个啊……”
“他是个党项人,估计你也认出来了。”
周尧点了点头:“嗯。”
封姜:“我查自己的事时,意外得知了几桩消息。锦华庭中李瑶竟遇险,是你救的,对吧?”
周尧:“是。”
封姜:“那你知不知道,那个被你用板砖砸死的人,也是党项人?”
这个周尧就真意外了,他没注意。
可就算没注意,他绝佳的记忆力也会告诉他,那黑衣人颈侧并没有党项人的纹身。
“谁告诉你他们的纹身一定在脖颈间?”封姜眼梢微斜,指了指自己的腰,“那人的纹身,在这里。”
周尧微微偏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封姜。
“而在那之前,琛皇子,也就是林琛,他在林家的妹妹,曾同李瑶发生过争吵。”
“在那之后,大皇子为李瑶之事忙碌,这湖中尸体,是林琛帮忙看着收的尸。”
“之后不久,一日午夜,我在外行走,曾不小心见过琛皇子与人见面,那人做了伪装,但身形极似秃鹰。”
封姜一句一句将自己知道的东西也分享了出来。
“若非你提醒,我还想不到把这些事联系到一起。至于拍卖会场的表现,不用我说,你自己也看到了。”
拍卖会场上,秃鹰屡次生事,琛皇子数次言语挑拨,场中越来越激烈的气氛,不能说是他们俩一手造成,但绝对占了很大原因。
这么看,还挺有一番默契。
所以——
周尧与封姜视线相对,彼此眼底内容相同。
“图七和秃鹰,皆是琛皇子帮手!”
这结论,二人竟异口同声说出,极为默契!
“所谓皇家重宝,所谓图纸,根本不存在!”
“琛皇子并不知道真的皇家重宝在哪里,但他有心,机缘巧合知道图七想造局,或者图七看中了他,过去试探了,两人一拍即合,做了整个计划!”
“任嘉是图七选的,徐风就是琛皇子推出来的弃子!”
“徐风父亲是四皇子的人没错,但徐风叔祖父徐相,却是琛皇子的人!”
“拉党项人参与其中,是为了让局更加复杂,别人看不清,让他们更安全!”
周尧和封姜你一句我一句,很快,拼凑了整个事实出来。
这个局里,人人都有想要的东西,图七想诱冒他名的人出来,事就得搞大,让消息透出去;琛皇子想迅速上位,想拉下大四两个皇子,无奈二人势大,最好逼的他们厮杀起来,两败俱伤;党项人信息量太少,不知道为何愿意掺和,或许是钱财,或许是利益,更甚者,或许是国与国之间的交易。
徐风是可怜的无知的被卷进来的棋子,所有想法抱负,注定不能实现,不论当日有没有发生意外,他都要死。
任嘉,许只是为了钱财,安稳日子。
有人做局,有人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