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炽热的盛夏,连地下的沙石也被太阳晒得炙热烫手。李世民、长孙皇后一行,离开长安,缓缓地西去麟游的九成宫避暑。已经是多日无风无雨了,天气燥热得令人非常的不舒服。长孙皇后近来身子非常的弱,一路颠簸到了九成宫,已是浑身冒汗,脸色煞白,连眼也睁不开了。
“怎么,你病了?”李世民伸手,一摸长孙皇后的额头,感到象火烫着的一样热:“御医,御医!”他大声地呼唤着。
御医张重仁似乎是随呼而至,上前一番望闻问切之后,神色紧张地望着唐李世民,双膝跪下,泪流如注,泣声曰:
“恕臣下无能……”
“怎么?”李世民的眼瞪得快鼓出来。
“臣可以开一剂药方,让皇后减少些痛苦,但是……”
“还不快开药方?”李世民吼道。
又让几个御医看过之后,李世民下了决心,速回长安。又是一日的颠簸,到长安后,长孙皇后是连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了。在后宫立政殿,长孙皇后吃了一碗药剂,这才又有了一些精神。此时,太子承乾来看她,见她病痛难耐,提议说:
“儿臣请求父皇、母后,赦免囚徙、度人入道,乞求上天保佑母后康泰。”
长孙皇后听了,摇摇头,说:“大赦是国家的大事,需依律而行;佛、道二教,自有教规。如果强行,随便赦免囚徒或度人入道,定会损了国家政体。以一妇人而乱天下之法,是你父皇、母后不能做,也不愿做的。”
李世民一旁听了,眼圈发红。皇后见了,对太子承乾说:“你出去罢,母后有话要对你父皇说。”承乾走后,皇后镇定地说:“臣妾家族,并没有多么大的功勋和德行,今日已身价百倍,不过是臣妾有缘与皇上结为姻亲。臣妾想永久保持家族的名誉、声望,恳请陛下不要让长孙家的任何亲属担任朝廷要职。臣妾一生,对国家没什么功绩,死后希望不要厚葬,既不起坟墓,也不用棺椁,所须器物,用木、瓦制作,俭薄送终,是臣妾的希望。这些,请陛下一定恩准,臣妾将含笑九泉。”长孙皇后挣扎着说完这番话,目光期盼地望着李世民,只见他泪流满面地连连点头,这才安祥地闭上了眼睛。
李世民伏在皇后的身上,失声痛哭。良久,大臣、皇妃、王子、公主、宗亲们陆续而至,独没见到李承乾的身影,李世民令人去唤,久不见来。
原来,承乾近年越来越喜欢嬉戏突厥的尚武风习。看过母后之后,他闷闷不乐回到东宫,甚是无聊,不免又嬉戏起来。他在侍人中选出几十名相貌如突厥的人,让他们披上羊装,结了长长的辫子,五人为一个部落。在他们的毡房前,挂上突厥的五狼头大旗。各自在毡房里大锅煮着羊肉,然后抽出佩刀割肉大吃。不久,承乾装成突厥可汗死亡于外,众胡人飞马奔来,围着“尸身”号哭。此时,承乾突然复活,大声说:
“假如是我拥有天下,一定亲率数万铁骑去金城,然后解发,委身思摩,岂不快哉!”
思摩乃突厥阿史那部落的一个酋长,武德年间入唐被赐为李姓。承乾身为大唐太子,却甘心居于思摩麾下做一蕃将,荒谬之极,侍从们听了,无不震惊,以为他中了邪。承乾不管侍从惊谔,又让他们用襞毡做铠甲,挂起旗帜,分兵布阵,自己与他的总管俗均各统一支,大声呼喊着相互击杀。因为母亲病重,又拒绝了他的提议,承乾今日特别不高兴,所以击杀的特别疯狂,直到差不多将俗均的一支“队伍”悉数杀死,这才疲倦地倒在地上。
李世民见承乾久久始来,心中非常不快。承乾是长孙皇后所生嫡子,是皇位继承人的不二人选。小时候的承乾,机敏聪惠,很得李世民喜欢。到他十几岁时,李世民出巡,曾放心让他代理国政。只可惜近些年来,他人长大了,却越来越顽劣。小小年纪,见了漂亮的女人就要设法留在身边。一次李承乾看中了宫中一个很有容貌和仪态的女孩,被李世民知道,让人将这个女孩远送。太子心中怨愤,又不敢明言,便为女孩画像、筑祭室,做了坟墓在花园,早晚祭拜。如此心情还难平和,竟然几日不去上朝。太子越来越贪玩,有人规劝他,听得烦了,太子竟然说:“有一天我做了天子,一定要尽情享受,有谁再劝我,就杀了他。我相信,坚持杀死五百人后,一定没人再敢劝我了。”
李世民知道这些后,对太子越来越不满,而今皇后病逝,他又姗姗来迟,心中更是烦恼。因皇后之事待办,李世民愤恼地看了太子一眼,令段志玄守卫后宫立政殿。李世民回到书房,午夜时,读书不进,思念长孙皇后,又悄悄地前往后宫立政殿。来到门前,士兵却不开大门,李世民随从上前,说:“有皇上手敕在此,快快开门。”
宫内却传来段志玄的声音:“夜间难辩真伪,更不可打搅了皇后的安寝。”
李世民听了随从的回报,不但不怒,反称赞段志玄,说:“此乃朕之前真正大将军也,昔周亚夫,也不过如此耳。”
这年十一月,长孙皇后葬于昭陵。段志玄被改封为褒国公。十二年,拜右卫大将军。十四年,加镇军大将军。十六年病卒,赠辅国大将军、扬州都督,陪葬昭陵,谥号“忠壮”一说是“庄肃”。十七年,褒公段志玄图形于凌烟阁,位列第十,此为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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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殿中,李世民高高在上。今日除了群臣,更添了众多王子,哪怕是分封千里之遥的,都匆匆赶来。李世民见人都到齐,缓缓开口说:
“朕,今日要宣布一件大事,重新调整十七个王子的分封,着宰相房玄龄宣读分封诏书。”
房玄龄一一宣读完诸王的分封,李世民肃然地下旨:“除代王李简、赵王李福、曹王李明等五位王子,因年纪太小暂不徙州赴任外,其余十二王,均按诏迁任诸州都督。魏王李泰,留京都,其相州都督一职,由张亮代行。”
散朝之后,太子承乾将自己的心腹汉王元昌、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等唤到东宫说:“父皇使众王皆赴封地,独留魏王李泰在京城,立其为太子之心,彰然已定。废除本太子,恐只是迟早的事情。诸位给我拿一个主意,本太子该如何处之?”
“依末将之见,使一刺客,杀了魏王,可保太子地位。”中郎将李安俨说。
太子承乾听了,去看汉王元昌。元昌稍一思索,说:“父皇性格刚强,既然已有废立之意,不杀魏王李泰,恐难保住太子之位。”
“既然如此,本太子就不能再等了。一切由李将军办理。”
“末将遵命!”中郎将李安俨朗然应允,领命出了东宫。
“李将军可是能办妥此事?”汉王元昌担心地问。
“没问题。”承乾说:“他手下的纥干、承其都是有名的武士。”
“这就好。只是杀了魏王,许多事情,还需人来打理。王叔以为,太子现在可以去联络一下兵部尚书侯君集。”
“侯君集?”太子承乾惊谔地望着汉王元昌说:“他可是父皇亲信中的亲信,父皇登基,他一直就兵权在握,封赏仅次于房、杜及舅舅长孙无忌,在诸将之上。贞观四年,又晋封兵部尚书参与朝政而入相位。平高昌归来,又被封为陈国公。他从来对父皇忠心耿耿,又怎么能偏向于我?”
“此一时,彼一时也。”元昌微笑着说:“侯君集原本是一粗人,可后来也读书不少。平高昌之战,更彰显其文滔武略。谏臣魏征前不久向李世民推荐侯君集,说什么‘国家居安应思危,不可一日无大将,君集为仆射,委以诸卫兵马事宜,最是合适。’皇上听了,却并不接受,说‘君集摧凶克敌,虽有专能,但其持宠矜功,精率无捡,难当大任。’侯君集闻之,与皇上已是离心离德,再不复重前矣!”
原来,侯君集一直依仗自己与李世民非常一般的关系,示傲于他人,而且性格暴烈,生活又非常腐化,家里还专门养了女人供他喝人奶。李世民因为曾经与他患难相处,故也不多加责罚,只是偶尔说他一两句。侯君集不但不自省,反而变本加厉,来高昌后,私自掠夺大量的珍奇宝物、妇女,手下将士,也竞相偷盗。有臣为此弹劾他,李世民感慨地说:“侯君集弃前功而罹后患,贪愚之将明矣。”言罢令人将侯君集关进牢中。中书侍郎岑文本上疏为他求情,说:“君集等或位居辅佐,或职惟爪牙,并蒙拔擢,受将帅之任,不能正身奉法,以报陛下之恩。”?李世民听了,念于旧情,没关多久又将侯君集放出来。
侯君集两征西域,战功卓著,本以为只会受到嘉奖,却因贪污而下狱,如今虽被放了出来,心中仍然不能平静,整日怏怏不乐,渐渐地有了反叛之心。而今被邀到东宫来,听了太子与汉王元昌对李世民一番不满的话后,故作肃然地说:“对皇上不敬,可是杀头的大罪。”
太子听了大惊,汉王却明白他的心思,说:
“皇上对尚书心存不满,虽说暂时不加责罚,只不过是想告诉其他臣子,皇上心存仁义。久而久之,尚书必定再入牢狱。这种事情,尚书心中一定明白。”
侯君集听了,再不言语,低头沉思。他想起了十多年前,李世民杀兄弑弟的情景。自己兄弟尚可杀之,何况我这样的亲信。他可以当了皇帝,拥有天下美女、金银,我只是拿了些战利品,就让我入狱。这样的皇帝,也罢……侯君集看看两眼茫然的承乾,心中不由有了主意,说:
“如蒙太子和汉王看得起,君集愿与你们一道来做件大事情。”
“什么大事情?”李承乾问道。
“你的父皇,君集从他还没有起兵时就已跟随,深知他的个性。他一旦决定了的事情,是不可能更改的。太子要保住地位,继承大统,还得学你的父皇。”
“逼他让位?”承乾有些惊慌地问。
“对,只有这样,太子才可能得到皇位,就象当年你的父皇。”侯君集说到这儿,目光直逼元昌,问道:“汉王,你说是不是?”
“本王认为,只有此举,方是万全之计。”
李承乾听了,咬着牙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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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太子咬牙切齿点头要以武力迫使李世民让位时,李世民正在二仪殿与房玄龄、魏征漫谈太子之事。李世民颇有感触地说:
“朕观古往今来平乱的英雄,都已年过四十,惟汉光武帝年纪仅三十二。至于朕,十八岁时起兵,二十四岁平定天下,二十八岁做了天子。这,是朕的武功胜于古人。朕从小从军征战,没什么时间读书,朕深以为憾。所以,从贞观以来,朕手不释卷,埋头于经书典藉,这么些年下来,已能知风化之本,见政理之源,因而能使天下大治而风移俗变,儿子孝顺,臣子忠诚。这,是朕的文治胜于古人。以往周盛秦强时,还是遭到戎狄的入侵,可如今,戎狄称臣,伏首于大唐。这,又是朕远远超过古人的地方。这三个方面,朕已经建立勋业,如今只想有一个理想的人来继承下去。可太子承乾,放着这么好的条件,不喜欢文治,反喜好武嬉,有劝谏者,竟扬言要杀之。如此逆子,何以为继?”
此时,魏征正奉命主持编写《五代史》,分《隋书》、《周书》、《梁书》、《陕书》、《齐书》五本。由于劳累过度,魏征患了眼疾,前不久请辞侍中一职,在家养息。李世民虽应魏征之请改任其为“特进”散职,却还是使其主管门下省事务,奉禄、赏赐等待遇,不减了分毫,遇上难处之事,仍如以往一般,请他来商议。魏征见房玄龄也在,想听听他的意见再说,因此底头不语。房玄龄见了,知道魏征的心思,便开口说道:
“臣以为,太子好嬉武,但年纪尚小,可以慢慢引导。昔汉高祖刘邦长子刘盈,原也太过散漫,使高祖对其不满,想废嫡立庶,结果经大贤商山四皓劝告,终让刘盈继承了他的皇位。刘盈即位后实施仁政,政治清明,社会也较安定。”
房玄龄说时,李世民目光集中于他,听得很认真,毕了,表情漠然,转眼望着魏征。
“臣以为,宰相所言有理。殷人尚质,有兄终弟及之义。自周以降,立嫡为长,所以绝庶孽之窥窬,塞祸乱之源本。为国家者,所宜深慎。譬如对于庶子的爱,不得超越嫡子,这是皇家的正体,必须尊崇。皇上若不能明立定分,就会使当亲者疏,当尊者卑。这样一来,佞巧之徒就会趁机而动,私恩害公,惑志乱国。”
原来,近些年来,由于李世民对太子日益失望,对魏王李泰有心提拔,故不仅处处爱护魏王李泰,就连赏赐的钱物,也年年大增。赐给魏王的料物,一年就是四万段,比太子承乾还多,故有魏征以上之言。李世民听了,默然不语,他之所以与他的这两位重臣谈起自己的儿子,是想得到他们的支持,以废除太子,改立李泰,没想到他们都持反对意见,由其是魏征,还指责自己乱了太子与藩王的赏赐秩序,厚此薄彼,有违祖制规定。
此时的李世民,由于自己曾有的经历,对于祖制的一切规定,譬如嫡长子继承制,他是从心里不予认可的。国家立太子,是要继承皇位的,只应该看他的德、才如何,不应该看他是否是长子,这是李世民心里的一个观点。可此时的李世民,已过不惑之年,而且深知纳谏的好处。如今见自己的两个最看重的勋臣这么一致坚持,想了想,感到此事并不这么简单。若真是突然地废长立幼,恐怕他们会兄弟相残,朝廷也会乱,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事情。原来,作为一个皇帝,在安排自己继承人的事情上,竟是这么难?李世民在心里感叹着,说道:“既如此,朕放弃立魏王李泰为太子的打算。只是,还请魏公出任太子太师一职,能促其转变。”
魏征稍停一会,跪拜于地,接受了李世民的聘请。望着房玄龄和魏征离去,李世民在心里喊道:“承乾和李泰都是朕的儿子,朕何尚又愿意一废一立,只要能过得去,朕就让他们各安其位,再不使宫中掀起半点波澜!”第二天,李世民当朝宣布:
“‘良佐’魏征,出任太子太师。”完了又补充说:“太子之事,多有闲言,而今朕重新申言:承乾太子,再不改变。方今群臣,忠直无逾魏征,朕聘其为太子太师,辅太子,绝天下人之疑。”
李世民的话很快传到太子承乾的耳朵里,面对从各处刚刚招来的心腹,太子犹豫多时,说道:“父皇既然如此,武力起事,或可暂时搁置。”
李元昌说:“不可,皇叔与你父皇相处久矣,深知其为人,今之所以如此,肯定是房玄龄、魏征鼎力相劝之结果,久之,必然生变。原是太子与皇上的政见、性情均不相合。不为其所纳,只是迟早的事情。若不趁此时起事,悔之晚亦。”
“这等事情,往往是先动手为强,昔日尔父皇与伯父皇位之争,便是如此。”侯君集接着说:“当年倘若尔伯父先动手,哪有尔父皇之今日。”
承乾听了,默然思之良久,突然拔出剑来,自割手臂,说道:“本太子决定起事,愿同谋者,皆自割其臂,以帛拭血,烧灰和酒饮之,誓同生死,共谋引兵入西宫之事。”
汉王元昌、吏部尚书侯君集、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洋州刺史赵节、驸马都尉杜荷等太子心腹听了,各自拔剑割臂,饮血酒发誓:“同生死,为太子谋位。”就在这时候,武士纥干、承基仓皇进来,倒地便拜,齐声说:
“末将无能,杀李泰失手,乞赐罪。”
太子正要责问,汉王元昌一步上前,说:“二位勇士,快快请起。魏王李泰身边,高手如云。一次失手,可以总结经验,一切当从长计议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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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这一向事多,痈疮又不断复发,使得他心情烦乱不已。如是以往,遇上这样的时候,他会去找长孙皇后,与她聊聊往事,心中便会快乐许多。自长孙皇后去了,有一两年,李世民烦时,却无红颜相伴解闷。
按照唐朝后妃建制,作为大唐王朝的天子李世民,他可以拥有:皇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女,及后宫中的众多宫女,这些女子随时都可供皇帝“临幸”。可是,在这么多的女人中间,却难得有个可以如长孙皇后那样推心置腹的,直到今年春天,他遇上了贤妃徐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