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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厥颉利可汗,率二十万精兵来犯,前锋已破武功!李世民一面派行军总管尉迟敬德前往泾阳迎战颉利的军队,一面下令京城戒严。情况虽然万分紧急,李世民还是坚持要将已经开始的理政讨论进行完毕。就在尉迟敬德领军二十万于泾阳与突厥颉利二十万大军激战时,太极宫里的讨论也正在激烈地进行着。
这次还是萧瑀首先发言,虽说引经据典,说了快十分钟,但集中起来就一句话,主张用严刑峻法的高压政策,使天下达到大治。魏征听了,又一次首先站起来加以反驳:
“臣以为,宰相之言,是没有顾及到百姓们人心欲静、人心欲安的要求。如今霜旱为灾,米谷踊贵,自京师及河东、河南、陇右,饥馑尤甚,一匹绢才得一斗米。再加上突厥侵扰,州县骚然。若还要严刑峻法于百姓,岂不是雪上加霜,伤透百姓?昔隋朝炀帝,威加八荒,过于秦汉远矣!视其结果,不治反乱,国破人亡。依臣之见,而今我大唐王朝要得大治,需君臣忧民,锐精为政,崇尚节俭,大布恩德,无须耀武扬威,严刑峻法、高压百姓。只要扎实利民,一个‘治’字,不翼而自来也。近代君臣治国……”
魏征侃侃而谈地说着,越说越兴奋,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萧瑀见了,心中恼怒,由不得打断他的话说:“不要给我们讲历史,老臣……”
“还请宰相容小臣讲完。”魏征也大胆地打断他的话,萧瑀正要开口,只听李世民说:“萧爱卿,就容他把话说完。”
萧瑀听了,再不敢开口,只狠狠地瞪了魏征一眼,魏征只作没有看见,继续说道:
“近代君臣治国,多劣于前古,何也?前古的帝王为政,皆志尚清静,以百姓之心为心;近代的帝王为政,则惟损百姓以适其欲,所任用大臣,复非经术之士。前古的帝王,无不精通一经,朝廷若有疑事,皆引经决定。由是,人识礼教,治致太平;近代的帝王,重武轻儒,或参以法律,儒行既亏,淳风大坏。小臣以为,帝王兴治之道,在观时而为之。观时在于至明,至明在于至公,至明则理无不通,至公则事无不正。通于理,故能变天下之弊;正其事,故能立天下之教。是以国家无不大治也。”
魏征一口气说到这里,方才打住,停下来望着房玄龄,很想听听他对自己刚才所言的评价。房玄龄见了,微微一笑,开口道:“适才魏公之论,甚得圣人之意,与臣所思相同。吾皇若纳其言,力变时弊,以行王道,大治将不期而遇!臣以为,大乱之后,兴立教法,不急其功,致时太平,德流于后,呜呼公哉!”
“以‘存百姓’为宗旨、以‘清静’为特征来治理我大唐王朝,臣认为最合适不过。”杜如晦紧接着房玄龄的话说:“如今我大唐王朝,是在大乱的基础上求治,大唐王朝如大病初愈之人,虚弱不堪,当然需要能躺不坐、能坐不站、能站不走、能走不跑,一动不如一静。只有这样,抚民以静,让百姓休养生息,方可以迅速强健,恢复身体。因为只有清静治国,才可使天下无事、徭役不兴;只有清静治国,才可使年谷丰稔、百姓安乐。”
听着魏征、房玄龄、杜如晦等一唱一合,萧瑀、陈叔达等一干老臣,心里虽然不同意,却见皇上听了他们的话在不断点头,也就懒得再说什么。李世民本希望有几个,哪怕是一个老臣出来附合,终是听不到,不由得心里非常遗憾,只能自己出来表表态了。
“记得魏征昨日说过,往昔初平京师,宫中美女珍玩无院不满。炀帝意犹不足,征求无已,兼东西征讨,穷兵黩武,百姓不堪,遂至亡灭。对此,皆朕所亲见亲闻,故思夙夜孜孜,惟有清静治国,方可如魏公所言,使天下无事,遂得徭役不兴,年谷丰稔,百姓安乐。朕以为,夫治国犹如栽树,本根不摇,则枝叶茂荣。君能清静,百姓何得不安乐乎?”
说到这里,李世民突然站了起来,感慨地大声喊道:“清静治国,好!好!好啊!”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只见长孙无忌提着个小竹笼匆匆赶来。众臣见了,都心怀好奇,以目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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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正在殿上连夸“清静治国好”,却见长孙无忌提着个小竹笼匆匆赶来,也非常好奇,坐下来直视长孙无忌。
“禀皇上,臣已观遍观京师周围农田,但见蝗虫不见麦穗,千万农田,颗粒无收。”
“笼中可是蝗虫?”
“正是。”
“给朕看看。”
太监从长孙无忌手上接过竹笼,递给李世民。提起竹笼看过之后,李世民从竹笼里捉出一只蝗虫来,咬牙切齿地看着。
早在下麦种时,李世民曾问过房玄龄:“不知来年可是丰收。”房玄龄回答:“此事需由天定。”李世民听了后说:“国以人为本,人以食为命,若禾谷不登,恐由朕不躬亲所致也。”说完,李世民就亲自来到京师效外,亲力亲为躬耕了半日农田。跟随的众大臣见了,无不欢呼雀跃,跃跃欲试之。李世民见了,虽然高兴,却也生疑虑,问同来的长孙无忌说:
“躬耕田亩,古之君王多有此礼,群臣何至于此?”长孙无忌回答说:“长期战乱,动荡不已;不事稼樯,已成流习;躬耕田亩之礼,已经久废。而今皇上,亲试农耕,观者自然欢呼雀跃、跃跃欲试。”
李世民听了,想到自西晋以后,中原分裂,战火绵延,统治北方恃强斗狠的马背民族,已将古已有之的天子亲耕籍田礼仪,转眼废弃长达数百年之久,不由感憾不已。当即下达劝课农桑的旨意,令各地官员,严加巡查,“有游手怠惰者皆按之”。
此时的李世民,还不到0岁,正当力壮时期,可一下午的躬耕,直累得他腰酸背痛,到第二天还觉得疲乏不堪。劝课农桑的旨意下达以后,他无比感慨地说:“躬耕田亩,较之于征战辛苦更甚,以此思之,劳可知矣。农夫实甚辛苦,老天来年若不予丰收,实对不起农夫。”后来只要有闲,李世民总要问问麦子的长势,听着一直长得很好,心里非常高兴。
只是近月以来,京师四围,一直无雨,连连闻报旱情,弄得李世民心里很不舒服。没想到,如今旱情不止,蝗虫又大起,而且使得千万农田,颗粒无收。李世民想到:国库所剩无几,寻常百姓之家,经历战乱,更无存粮,本该麦熟之时,却又要面对饥荒,而这一切,都是由这蝗虫所至。想到这里,不由得恼怒万分,盯着蝗虫,李世民愤怒地诅咒它道:
“人以谷为命,而汝食之,是害朕之百姓。百姓有过,在朕一人,尔其有灵,但当蚀朕之心,不要去害百姓。”说罢,竟将蝗虫放进嘴里,脸红脖粗,生生吞食下去。众臣见了,无不动容,齐呼:
“皇上!皇上!”
李世民渐渐平静下来,望着众臣,说:“朕无事,还感觉痛快,只是百姓面临饥荒,如何处之?”
“臣以为,京师之旱灾、蝗灾,仅限一隅,我大唐帝国,地域辽阔,可使其他丰收之地,予以援助。”房玄龄说:“更重要的是,只要朝庭不滥征民力,民尚可以自救。”
“左射仆所言,甚合朕意。”李世民说:“以朕看来,炀帝灭亡之根本,便是不恤百姓,滥征民力。在炀帝眼里,视民如畜,随时役使,根本不顾其生死。在对待百姓的问题上,朕要反其道而行之。从今往后,不得劳役无时,一定要减轻百姓的劳役。如京师遇上这样的天灾,劳役定要全免。此事令房玄龄负责办理,制定一个章程来。”
不久,房玄龄等制定出《营缮令》,规定:“修城郭、筑堤防,兴起人工,有所营造,需依令计人工多少,申尚书省,听报始合役工。或不言上及不待报,各计所役人庸,坐赃论减一等。”
从此以后,大唐王朝虽未见薄赋,却是真正做到了轻徭,开始以法治国,行事有法可依,彻底抛弃了隋炀帝时代那种役民如役蓄,只要国中有事,就不管百姓死活,强迫来为之的暴君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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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以对农人的那份关心,恢复了古老的躬耕仪式。以帝王之尊,躬耕耒耜,亲祭先农,使群臣都来关心农事,支持农事。当讨论再回到这个话题上时,魏征站出来慷慨陈词:
“我大唐帝国,国人事农者十之逾九,农事兴而百事兴,百事兴而大唐兴。”
久不发言的王圭听了,提出自己的疑问,说:“如今我大唐王朝,因为隋末战乱,人口锐减,出现许多地广人稀的地方。人少地多‘宽乡’,荒闲之田无人耕种;人多地少的‘狭乡’,却又人多耕田不够。这,该怎么办?”
李世民听了,以目示杜如晦。稍微沉思了一会,杜如晦起身说道:“鼓励农户,由“狭乡”迁往“宽乡”,或可解决此难。臣只担心具体操作起来,有些为难。”
“说难也不难。”房玄龄接口说:“可以订立有关政策,规定在宽乡之农人,占田逾限不违律令。这样一来,农夫想拥有多田,自会往宽乡迁移,不用政府强迫。”
因当时李世民正想颁发“均田令。”因此听得非常认真,感觉到魏征、杜如晦的发言很有价值,频频点头,将他们的发言记在心里,算是将这项政策定了下来。
“使狭乡人迁入宽乡,故然可解些许农田荒芜之事,但要从根本上解决地广人稀的问题,还需使人丁兴旺。”魏征说:“臣认为,现在可以订立规定:凡男二十、女十五者,就应该‘任其同类相求,不得抑取’。对于那些已过丧期的鳏寡,‘并须申以媒媾,令其好合’,尽早生儿育女,为我大唐帝国增丁添口。”
由均田问题又扯到了生育问题,李世民听后,微微笑着。这个魏征,倒也想得深透,于是开口说道:“此意甚妙,来日朕就下一个‘劝勉民间嫁娶诏’,以作规定。说到这里,朕倒也想起了一个有利人丁兴旺的好办法。”李世民说到这里,先自哈哈大笑起来。笑毕,对众臣说:“宫里可育之宫女,至少也有五千人之多,朕决定统统放他们出宫,返回民间,任其婚娶,组建家庭,生儿育女,享百姓人伦之乐。”。
李世民言毕,众臣三呼万岁。大殿之上,臣相交赞,有的高兴得泪流满面。李世民见了,在心里对自己说:“看来,宫中女人太多,群臣心中还是有怨言的,只是不敢说出来罢了。想到这里,李世民挥手,使众臣安静下来。由令房玄龄宣读,将众人讨论结果总结出来“安人理国”的贞观新政。房玄龄宣读了许多,最后总结成四条:
一、去奢省费,
二、轻徭薄赋,
三、选贤任能,
四、亲民爱民。
李世民听后非常高兴,他虽然将治国方略公开讨论,但心中自有的大政方针,还是容不得有半点分歧。经过这次讨论,他不但得出更准确的冶国方略,而且也摸清了朝中大臣的底子,不久就对朝中大臣进行调整,使裴寂、萧瑀等一班老臣,淡出了政治舞台。让一干坚决执行与前隋大相径庭“抚民以静”的官员执掌朝政。
有了好政策,执行起来往往是个令人头痛的事情,这一点,李世民感同身受。于是又当庭下诏:
令京中五品以上官员轮流在设于禁中的中书内省值班,以便皇上随时召见咨询。从这以后,李世民每每召见官员,都请他们坐下来一起说话,主要是问他们一些关于百姓的疾苦,朝廷政策是否有利于百姓的问题。这是后话。
这天在朝廷上,当李世民下了诏书后,刚松了一口气,还不及喘一喘,猛地想到突厥已近长安,需要赶快去处理,他不由得对太监一使眼神。太监心领神会,拖着长长的男女调喊道:
“散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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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坚持着将“自古理政得失”的讨论进行完毕,来不及休息片刻,也来不及调齐兵马,即亲率三千精骑,赶往渭河。群臣见了,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之前,刚接尉迟敬德十分火急,突厥主力已向渭河,尉迟敬德已经赶往渭河等待。情况如此危急,此刻京师偏又缺马,十万铁骑,还需三日尚可备齐,李世民不愿再等,三千精骑,也敢来渭河救急!
一路地快马加鞭,疾驶狂奔。李世民见到一处处被蝗虫啃尽了的麦地,看到了沿途要饭的农夫,心中更是着急。隋朝的五十年存粮,转眼就到何处去了?还有这些趁火打劫的突厥,实在可恨!李世民一路的感慨,一路的怒火,一路的咀咒,第二天便到了渭河岸边。
尉迟敬德见皇上御驾亲征,自然万分高兴,但见皇上仅带来三千铁骑,不由万分着急,即刻向皇上汇报军情:
自尉迟敬德率精兵二十万来迎战突厥颉利后,双方在泾阳大战,尉迟敬德虽勇挫颉利,却未伤其主力。颉利可汗见往东不行,急转往西,企图从渭河南下长安。李世民听了,心中大惊。他知道,这突厥铁骑,残暴无比,战斗力又非常强大。之所以如此,因为他们一个个都是天生的战士。从小到大,为了生存,突厥人玩得就是猎杀的行径,不是杀野兽,就是杀人。任何技艺都在于多练,多练而熟,熟能生巧。突厥男人一辈子都在杀戮,杀戮的技巧,自然高于一般汉人。加之突厥一生在马上渡过,来去迅疾,打起仗来,往往更甚于汉军。突厥的二十万人马,如二十条恶狼,猎物就是长安城的金银珠宝、粮食美人。突厥往东受阻,忽拉都往西去。尉迟敬德的部队,却没有这般灵活,除了七万骑兵,还有十三万步兵。
战事太急,尉迟敬德将部兵交秦叔宝带领随后,自己亲率七万铁骑速奔渭河。尽管如此,当唐军的七万铁骑到达渭河南岸时,颉利的近二十万突厥骑兵也到了渭河北岸。
“很可能,颉利的铁骑,明日就会冲过渭河来。”尉迟敬德担心地望着他的皇上说。
“突厥的近二十万大军,明天就冲过渭河。可是朕的军队,只有他的三分之一。秦叔宝的十三万步兵,至少要四天才能赶到,朕的十万增援的铁骑,最快也要三天才能到达。”李世民心里这么想着,昂起头来,眺望着对岸奔来驰去,斗志昂扬的突厥勇士,脸上露出轻蔑视的笑意。这笑意分明是在向尉迟敬德说:“不要害怕,一切我自有办法。”
尉迟敬德征战一生,无论面对何等凶险之战,他又何曾怕过?作为一员骁勇善战的猛将,他深知,作战不能仅凭勇气,还要凭实力。要知己知彼,方可百战百胜。皇上的微笑并不能打消他心中的疑虑,他神色肃然地望着他的皇帝,轻声地问道:
“敢问皇上,增援部队,由谁统领?”
“程知节!”
“共有多少部队?”
“十万铁骑,但是……”李世民稍停一下,接着说:“要等三天,他们才能到达。”
尉迟敬德轻轻地“啊”了一声,李世民扭过头来,目光逼视着他:“元帅,有何想法?”
“为臣请皇上速回长安!”尉迟敬德双膝跪下,头抵着地说。
“然后呢?”
“然后,”尉迟敬德抬起头来,坚定地说:“臣即令全军彻夜修筑工事,备足弓矢,明日以待突厥。”
“你有把握能抵挡近二十万突厥的进攻?”
“臣愿拼死一战。”
“元帅是可以拼死一战,可是,朕纵然是回到了长安,突厥的铁骑一定接踵而至,到时候朕也只能与他们拼死一战了。”
尉迟敬德听了,抬起头来,痛苦万分地望着李世民,道:“皇上……臣无能。”
“元帅,不是你无能,朕看你是急糊涂了!”
“皇上可有良策?”尉迟敬德急切地问道。
“当然。”李世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如惊雷闪电,惊走了身后树上的鸟雀,也惊得对岸的突厥,转过褐色大脑袋,驻马聆听。
尉迟敬德受了皇上笑声的感染,一时也大笑起来。君臣二人,面对渭水,同时大笑,直惊得渭水波起,鱼跃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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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笑毕,眺望对岸,但见尘埃四起,人叫马嘶。他们有二十万,明天就会冲过渭河,来将朕杀死?李世民在心里问自己,脸上却无半点担心的表情,凝重萧然,一副不恕自威的样子。
这些突厥,自从大唐王朝建立以来,他们似乎没有一天停止过对大唐的骚扰。只是,以前自己作为统兵元帅,每次都是奉命征剿就是了,如今做了皇帝,这才感到事情逼人,若不从根本上来解决一下这个问题,真正是国无宁日啊!就算有上好的治国方针出来,朕又怎么能安心地来治理这个国家!想到这里,李世民愤愤地骂了一声:
“这些王八羔子!”
尉迟敬德见了,并不吭声,只是在心里暗自思量着,他的年轻的皇帝,将能有什么样出人意料的良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