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夏天的晚上,我当时新婚数月,我的妻子已经上楼去了。我自己由于白天工作的劳累,筋疲力尽,正坐在壁炉边没精打采地吸最后一斗烟,同时冲着一本小说打瞌睡。我刚才听到了前厅大门上锁的声音,知道仆人们也去休息了。当我正打算从椅子上站起身,磕打完烟斗灰,也准备上楼休息的时候,突然传来了一阵门铃声。
我看了一下表,差一刻12点。这么晚,是不会有人来拜访的,明显是病人,说不定还是一个需要整夜看护的患者呢!我满脸不悦地向前厅走去,把大门打开。我完全没有想到,歇洛克·福尔摩斯竟然站在门外的石阶上。
“呵,华生!”福尔摩斯说道,“我希望我此时来找你,还算不上太迟。”
“我亲爱的朋友,请进来吧!”
“你好像觉得奇怪,这也很正常。我想,现在你应该放心了吧!嗨,你婚前吸的阿卡迪亚混合烟,怎么现在还在吸呀!从你衣服上落着的这蓬松的烟灰看,我这话肯定是说对了。让人一看就知道,你一向喜欢穿军服。华生,假如你袖中藏手帕的习惯不改掉的话,那么,你就很难像一个地道的平民一样,你今晚是否可以留我过夜呢?”
“热烈欢迎!”
“你告诉过我,你这里有一间单身的男客住室。我看今晚并未住客人,哦,是你的帽架告诉了我这一点。”
“我很高兴你能住在这里。”
“谢谢!那么,帽架上的一个空挂钩,我可就真的占用了。我发现你的屋子里曾有不列颠工人来过,很遗憾,他不是一个幸运的象征,但愿不是修水沟的吧?”
“不是,是一个修煤气的。”
“哦,你铺地的漆布上,留下了他长筒靴的两个鞋钉印,正被灯光照在上面。不,谢谢你,我在滑铁卢用过晚餐了,但我很愉悦,那就和与你一起吸斗烟吧!”
我将烟斗递了过去,他坐在我对面一言不发地吸了片刻烟。我心里深深地清楚,假如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福尔摩斯在这种时间是不会来找我的,所以,我安静地等待他开口。
“我发现你最近医务很忙呢!”他格外注意地望了一眼,说道。
“是啊,我忙碌了整整一天了。”我回答道,“在你看来,我如此讲好像是很愚蠢的。”我补充说道,“但是,我的确不清楚你是怎么推断出来的。”
福尔摩斯呵呵一笑。
“华生,你的习惯,我比任何人都更了解。”福尔摩斯说道,“你出诊路途近就选择步行,出诊路途远就乘马车。我发现你的靴子尽管穿过,但是很干净,就不难猜到你现在非常忙,而且是经常乘马车了。”
“太妙了!”我高声地说道。
“这是非常简单的。”福尔摩斯说道,“一个擅长推理的人提出的结论,经常会让他身边的人感到惊奇,这是由于作为推论基础的一些细微之处,那些人没有注意到。我亲爱的华生,你在撰写文章时大加夸张,一些情节被你有意留下,没有透露给读者,这自然也会创造出同样的效果了。现在,我就如同那些读者一样,因为有一件颇费心思的奇案,我已得到了一些线索,可我依然缺少一两点,让我的理论更有说服力的根据。是我相信一定可以找到的,我肯定会找到它的,华生!”福尔摩斯双目炯炯有神,瘦削的双颊也微泛出红润。此时,他放下了矜持,完全是一副天真热情的样子,但是,这只是一瞬间的时间。当我再望向他时,印第安人那种死板的样子,重新爬上了他的脸,这让很多人感觉我的伙伴已失去了正常的人性,好像变成了一架机器一样。
“在这个案子中,有一些不容忽略的特点。”福尔摩斯说道,“我甚至不妨说,是一些值得注意的极为少见的特点。我对案情已做了调查研究,我以为已接近破案了,假如你在这最后一关上,可以助我一臂之力,你可就大大帮助了我呀!”
“我很乐意效劳。”
“明天你可以出发,去奥尔德肖特那么远的地方吗?”
“我相信杰克逊会替我行医。”
“太棒了!我想从滑铁卢车站乘11点10分的火车起身。”
“那我就有时间准备了。”
“哦,如果你不是非常想睡觉的话,这件案子的相关情况与需要做的事,我现在就跟你说一说。”
“我承认,你来之前我倒是困意很浓,不过现在却非常清醒了。”
“我尽量把案情讲得简明扼要,不漏掉任何重要情节。关于这个案件的某些报道,你或许已读过了,这便是我正在调查中的,驻奥尔德肖特的芒斯特步兵团上校巴克利先生假定被杀案。”
“我从未听说过此事。”
哦,看起来,这件案子除了在当地之外,还未引起足够的关注。本案发生在两天之前,简要情况是这样的……
你是了解的,芒斯特步兵团是不列颠军队中,最享有盛名的一个爱尔兰团。它在克里米亚平叛战争与印度的平叛战争中,建立了奇功伟绩。也是从那个时期开始,它在每次的战斗中皆屡建功勋,这支军队一直到本周一夜晚,都是由詹姆斯·巴克利上校所指挥的。上校是一个智勇双全、经验又丰富的军人,他最初是一名普通的士兵,在对印度叛军作战中,由于表现出色而获得了提升,此后就负责指挥他所在的那个团了。
巴克利上校在还是军士时就已结婚,他妻子以前的名字叫南希·德沃伊,是那个团前任上士的女儿。不难想象这对年轻的夫妇(由于当时他们还非常年轻)在新环境里,是难免遭到一些排挤的。不过,他们不久便适应了新环境,我听说,该团女眷们都非常喜欢巴克利夫人,而巴克利在同级军官中也很受爱戴。我补充一点,巴克利夫人长得很美,就算是现在,结婚已30余年了,她的容貌仍然婉约可人。
巴克利上校的家庭生活,应该一直是很美满幸福的。墨菲少校给我提供了很多情况,据他说,他从来没听说过巴克利夫妇之间发生过什么冲突。总的来讲,他以为巴克利上校对妻子的爱,胜过妻子爱他。假如他的妻子一天不在他身边,巴克利上校就会坐卧不安。另一方面,她尽管也爱巴克利,并忠实于他,可是缺少女人的那种柔情。但是,他们是该团公认的一对模范夫妇。如果是从他们夫妻关系上看,人们一定看不出任何东西会导致日后的悲剧。
巴克利上校的性格有些特别,平时他是一个强悍、活泼的老军人,可有时却显得很粗暴,充满了报复心。不过他的这种脾气,好像在他妻子那里从来没发作过。我也找了其他5名军官谈过,其中3名军官说到了另一种情况,墨菲少校也注意到了这种情况,即巴克利上校有时会出现一种莫名其妙的意志消沉现象。巴克利上校在餐桌上与人开心地说笑时,好像有一只隐形的手,常常把他脸上笑容抹去。在劫难降临的前几天,他心情极端忧郁,整个人都处于这种消沉状态里。这种消沉状态与某种迷信色彩,被他同伙认为是他性格中唯一的奇怪之处。说他迷信,是因为他不喜欢一个人独处,特别是在天黑之后。当然,他的这个孩子般的特征引起大家的议论与猜疑。
芒斯特步兵团本是老117团,多年以来第一营驻扎在奥尔德肖特。一些结婚的军官都居住在军营的外面。巴克利上校这些年来都住在离北营约0.8千米的名为‘拉欣’的小别墅里,别墅的周围是庭院,但西面距离大路不到30米。他们雇用了两个女仆与一个车夫。由于巴克利夫妇没有小孩,他家平常也没有客人住,因此全‘拉欣’别墅也就仅有上校夫妇与3个仆人住了。
现在,我们就谈一下上周一晚上10点左右,‘拉欣’别墅发生的事儿。
巴克利夫人看来是一位罗马天主教徒,她很关心圣乔治慈善会,慈善会属于瓦特街小教堂所办,主要为穷人施舍旧衣物。慈善会那天晚上8点钟要举行一次会议,巴克利夫人匆忙用过晚餐,就去参加会议了。在她离开家的时候,车夫听到夫人对丈夫说了几句家常话,告诉他很快就会回来。而后,夫人去了邻近莫里森小姐的别墅,邀请她一起去参加会议。会议开了40分钟,巴克利夫人9点15分回家,在路过莫里森小姐家门口时二人才分手。
在‘拉欣’别墅里有一间专门的屋子,是做清晨起居室用的,它面朝着公路,有一扇大玻璃门通往草坪。草坪宽约30米,一堵上面筑着铁栏杆的矮墙,把草坪和公路隔开。巴克利夫人回家时,进的就是这间屋子,那时窗帘还开着,由于这间屋子在晚上经常用不着。但是巴克利夫人独自点上了灯,而后按铃,吩咐女仆简·斯图尔德帮她送去一杯茶,这完全不符合她日常的习惯。那时上校正在餐室里坐着,听到妻子已回家,就去了清晨起居室找她。车夫看见上校穿过走廊,走入了那间屋子,可是,上校再没能活着从那里走出来。
巴克利夫人吩咐的茶,女仆10分钟后才准备好,当女仆端着茶走近门口时,她倍感惊奇,因为她听到主人夫妇正争吵得异常激烈。她敲门,无人回答,她便又转了转那门钮,看到门从里面已被锁上了。她跑回去说给了女厨师听。于是,两个女仆和车夫一起来到走廊,听见夫妻二人依然吵得不可开交。他们都证实说,传出来的只是巴克利与他妻子两个人的声音。巴克利的声音很低,语句也不连贯,所以他们3个人中,没有一个人能够听清他说的是什么。相反,夫人的声音很大而沉痛,在她高声说话时能听得非常清楚。‘你这个懦夫!’她不断重复着说道:‘现在如何解决?现在如何解决?还给我的青春。我不要再跟你共同生活了!你这个懦夫!你这个懦夫!’这就是她断断续续传出的话。接着,仆人们听到上校突然发出一声恐怖的叫喊,同时室内又传出一个轰隆倒地的声响,还有夫人一声惊心的尖叫。尖叫声不断从室内传出,车夫明白已发生了悲剧,就冲到门前想破门而入,可是,门从里面锁上了,他没有办法进去。两个女仆早已吓坏了,根本帮不上一点儿忙。但是,车夫突然想到一个办法,他从前门迅速跑出去,绕至对着一个法式落地窗的草坪上。落地窗的一扇窗户大开着,我听说,这扇窗户在夏季一直是开着的,于是车夫轻松地就从窗子爬了进屋。这时巴克利夫人已停止尖叫,丧失了知觉,倒在了长沙发上;而不幸的男主人巴克利则僵挺地倒毙在血泊中,他的双脚搁在单人沙发的一侧扶手上跷起,头倒在靠近火炉挡板一角的地上。
车夫发现男主人已无法挽救,就想到先把门打开,可却遇到了一个出乎意料、奇怪的难题。钥匙没在门的里侧,他在屋内四处找也没找到。不得已,车夫就依然从窗户跳了出去,找来一名警察与一个医生帮忙。当然这位夫人具有特大嫌疑,因为她依然处于昏厥状态,就被抬进了她的卧室。上校的尸体被安放在了沙发上,而后,对惨案发生现场展开了认真检查。
不幸的巴克利上校遭到的致命一击在后脑勺处,是一个长约两英寸左右的口子,这明显是用一种钝器猛击所致。事实上,使用的是哪种凶器并不难推测,紧靠死者身边的地板上,有一个带骨柄的雕花硬木棒。上校生前收集了丰富多样的武器,全是他从自己曾经战斗过的那些国家带回来的,警察推断这根木棒也是他的战利品其中之一。仆人们都说从前从未发现过这根木棒,然而,如果它是混放在室内众多珍贵的物品当中,倒不一定会引起他人注意。后来在这间屋内,警察也并未找到另外的其他重要线索。只是有件事很奇怪:失踪的那把钥匙,巴克利夫人身上没有,死者身上也没有,搜遍全室也没有看到,最后还是从奥尔德肖特专门请来了一个锁匠,才将那门打开。
华生,这桩案子的情况就是这些,我接到墨菲少校的邀请,在周二早晨去奥尔德肖特协助警察破案。你肯定认为这桩案子已很趣了,可是我通过认真观察以后,马上感到此案事实上会比我一开始想象的更加离奇。
我在对这间屋子进行检查之前,曾问过他家的仆人们,他们所知道的事实,就是刚才我告诉你的那么多。女仆简·斯图尔德回想起另一个值得关注的细节。你肯定没忘记,她当时一听到主人们在争吵,就急忙去找另两个仆人一起回来。她最初一个人在那里时,她说两个主人的声音都压得极低,里面究竟说的什么,她差不多听不到,她断定主人夫妇是在争吵,并非根据他们说的话,而是依据他们的声调。然而,在我极力盘问之下,她回忆起了曾听到夫人两次在说‘大卫’这两字。对于推测他们突发争吵的原因,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你应没有忘记,上校的名字是詹姆斯。
在这件案子中不论是警察还是仆人,都有一件事印象极为深刻,这就是上校的面容变得异样了。据他们所说,上校的脸部当时被一种极度惊恐的表情扭曲得几乎不像一个正常人的脸了。不止一人看到这种可怖的面容后,都甚至会晕过去。死者一定是预先意识到了自己将被害,才出现了这种极度的恐惧。这自然完全吻合警察的说法,上校或许已察觉妻子准备谋杀他了。伤在他脑后的事实,似乎也符合这种说法,由于他当时可能正要转身躲避那一击。巴克利夫人由于急性脑炎发作,神智恍惚,现在从她那里根本了解不了任何情况。
我从警察那里了解,当天晚上与巴克利夫人一同出去的莫里森小姐,对于女伴回家后发火的原因,她完全不知情。
我搜集到这些事实之后,华生,我连续抽了几斗烟,反复思考努力理清关键点在哪里,毋庸置疑,此案最特殊而令人深思的一点,是屋门的钥匙失踪的蹊跷。对室内已进行了非常细致的搜查,但一无所获。因此可以清楚地断定,有人拿走了钥匙。然而,死者与他妻子都没有拿它,所以,这个房间肯定进来过第三个人,而这第三个人只会从窗子进入。据我看,必须对这房间与草坪进行一次周密的检查,那个神秘人留下的一些蛛丝马迹,才有可能被发现。我的调查方法你是了解的,华生,在对此案的调查中,我几乎用了各种方法,痕迹最终被我发现了,但是和我所期望得到的完全不一样。有一个人确实来过室内,他走过大路穿过草坪而进入室内。我总共发现那人的5个清晰的脚印:大路边他翻越矮墙的地方有一处;草坪上有两处;另外两个不太明显,是他翻窗进入室内时,留在窗子附近被弄脏了的地板上的。他明显是从草坪上跑过去的,由于他的脚尖印浅,而脚跟印深得多。但是让我感到奇怪的并非此人,却是他的同伴。
“他的同伴!”
福尔摩斯从他口袋内掏出来一张大大的薄纸,在他的膝盖上小心地摊开。
“你瞧这是什么?”福尔摩斯问道。
纸上呈现出一种小动物的爪印,是5个非常清楚的爪指,爪尖很长,全痕迹大小有如一个点心匙。
“这是一条狗的爪印。”我说道。
“一条狗,你听说过它爬上窗帘的事情吗?可在窗帘上,我竟然看到了这个动物爬上去的清晰的印迹。”
“那是一只猴子?”
“但这不是猴子的爪印。”
“那是什么呢?”
“狗不是,猫不是,猴子不是,也不是我们熟悉的其他东西。我曾努力想从爪印的大小上,描画出这个动物的样子。这四个爪印是它站着不动时的,你瞧,从前爪至后爪最少有15英寸的距离,再算上头与颈的长度,你差不多能推出这动物最起码要二英尺长,假如有尾巴的话,就会更长一些。然而,现在再来瞧一瞧其他的尺寸,这个动物曾走动过,我们测量了它走一步的长度,每步仅有3英寸左右。你就不难了解到,这个动物身体较长,腿却很短。这个动物尽管没有毛遗落下来,可它的大概形状肯定像我说的那样,它可以爬上窗帘,这应该是某种食肉动物。”
“你是如何推断出来的?”
“由于窗户上挂有一个金丝雀的笼子,它爬上窗帘,好像是想捉住那只鸟。”
“那么,它到底是哪种兽类呢?”
“哦,假如我可以讲出它的名字,那对破案帮助就大了。总的说来,它或许是鼬鼠之类的什么东西,但是比我曾见过的那些庞大得多。”
“可是,这和此桩罪案有怎样的关系呢?”
“关于这一点还没搞清。不过,我们已了解到不少情况,你不认为吗?我们了解到:窗帘没拉,屋内灯亮着,有一个人曾站在大路上,望到巴克利夫妇正在争吵。我们还了解到,他带着一条怪异的动物,跑过了草坪进入室内,他或许是打了上校,或许是上校发现他之后受到惊吓而跌倒,上校的头正撞在了炉角上。最后,我们还了解到一个诡异的事实,就是这名闯入者在离去时,带走了室内的钥匙。”
“你的这些发现,好像让事情显得更混乱了。”我说道。
“是的,这些情况的确表明,本案比开始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我经过对这件事深入思考,决定对本案从另一方面展开探查。哦,华生,我耽误你睡觉了。关于剩下的一些情况,我们明天去奥尔德肖特的路上,我再详细地说给你听。”
“谢谢,你已说到最玄妙的地方,让我欲罢不能了。”
没错。巴克利夫人在7点30分离开家门的时候,与丈夫的关系依然很和睦。我应该已提到过,她尽管不是很体贴温柔,但是车夫听到,她在和丈夫讲话时语气还是很融洽的。现在,同样不容怀疑的一点是,她一返回家,便走进了那个她丈夫不可能在的清晨起居室。就如任何一个心情波动时的女人常有的那样,吩咐下人为她预备茶。后来,当上校突然也进了那个房间来见她时,她就禁不住激动地责备起丈夫来。因此,在7点30分至9点钟之间,肯定发生了某种事情,让她对上校的感情发生了彻底改变。但是这一个半小时之内,莫里森小姐一直和巴克利夫人在一起,所以,莫里森小姐虽然不承认,但能肯定,事实上她清楚关于这件事的一些情况。
最初我猜疑,那个年轻的莫里森小姐,可能和这位老军人有关系,而她在当晚向上校夫人承认了。这就能解释上校夫人为何心情极差地回了家,也能说明这位姑娘为何不肯说出曾发生的事,这种猜测并不完全与仆人听到的那些话相悖。可是巴克利夫人曾说到大卫;上校对妻子的忠实是众人皆知的,这就和我的最初猜测不相符了,更不必提第三者悲剧式的闯入了,自然,这和上述猜想更扯不上关系。如此就不易选定正确的步骤,然而,总体来说,我更接受排除上校和年轻小姐之间有染的想法,然而,我更确信巴克利夫人因何憎恨她丈夫,这位莫里森小姐一定是知情的。我的办法并不复杂,便是登门拜访莫里森小姐,给她讲清,我坚信她是事实的知情人,而且让她知道此事不搞清楚,她的朋友巴克利夫人就会由此背负主要罪名而受审。
莫里森小姐长得小巧而文雅,满眼娇羞,有着一头淡黄色的金发,人看上聪明又机智。我把事情告诉她以后,她很安静地在坐在椅子上沉思了片刻,而后转身向我,态度严肃地透露了一些很值得引起关注的事。现在我就把它简要地说给你听。
‘我曾经答应我的朋友,为她保守这个秘密,既已答应自然要遵守。’莫里森小姐继续说道,但是,面对我可怜的朋友要被控犯有这样严重的罪行,可她本人因病又无法讲话,假如我的确可以帮助她,那么,我宁愿放弃遵守约定,将发生在周一晚上的事全告诉你。
我们从瓦特街慈善会返回的时候,大概是8点45分。在回家路上,我们要经过赫德森街,这是一条宁静的大道,街上只有左边一盏路灯亮着。当我们走近这盏路灯下时,一个背驼得很厉害的人迎面向我们走来,这人的一个肩膀上扛着个小箱子类的东西。他看上去是个残废,由于他上身佝偻得很厉害,头向下低得很低,走路的时候双膝弯曲着。我们从他身边擦肩过时,他在路灯的映照下抬起头看我们。他一看见我们就立刻停了下来,同时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悲怆的惊呼:“上帝啊,是南希!”当时,巴克利夫人的面色瞬间变得惨白。倘若不是被那相貌可怕的人及时扶住,她当场就跌倒了。我准备去喊警察,但是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巴克利夫人对眼前的人说话非常的客气。
巴克利夫人颤抖地说道:“哦,亨利!这30年来,我以为你早已不在人世。”
‘我是已经死了。’这个人说道,他讲话的声调让人惊悸,脸色也非常阴郁吓人,我现在还经常梦到他当时的眼神。他的头发、胡子已灰白,面颊皱缩得仿佛干瘪的水果。
‘亲爱的,我想和这个人说几句话,请你先走几步,不必害怕。’她对我这样说道,语气尽量说得轻松点,可是她的面色仍然像死人一般苍白,双唇颤抖得差不多说不出话。
我遵照她的意思先走了,他们总共说了几分钟。当她再次赶上我时,只见她双眼冒火,而那个可怜的残疾人,我看到他正站在路灯杆边上,气疯了似地在空中狂舞着紧握的拳头。她一路上再没有说一句话,一直到我家门口,她才恍然拉起我的手,恳求我路上发生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他是我的一个旧相识,如今落魄了。’她说道。我答应她为她守口如瓶,她就亲了一下我,此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面了。现在我已将全部实情说给了你。我以前之所以没有告诉警察,是由于我并不清楚我的朋友处境如此危险。我现在明白了,就将事情和盘托出,只希望能对她有利。
华生,这就是我从莫里森小姐那里了解到的。你不难想象这对我而言,好像夜行人终于望到一线光明。之前毫不相关的每一件事,一下子就恢复了各自本来的面目,这桩案件的全过程,好像在我眼前已经出现了眉目。我接下去,当然是去找那名给巴克利夫人留下异常印象的人。假如这个人还没有离开奥尔德肖特,这件事情应该不难办到。住在这地方的人并不多,尤其是一个残疾人更容易引起人们的注意。我用了一天时间去找他,在傍晚时分,华生,也就是今天傍晚的时候,我就找到了这个人。他名叫亨利·伍德,寄居在那晚他们相遇的那条街上,他来到此地才5天,是一个变戏法的。每天黄昏之后,他都去私人经营的各个士兵俱乐部去转上一圈,在那里表演几个节目。他身边常常带着一只动物,就装在那个小箱子内。女房东好像对那只动物有点儿害怕,因为她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动物。女房东说,他经常用这只奇怪的动物耍几套把戏,女房东告诉我的就是这些。她最后又补充说,像他这样一个备受折磨的人居然可以活下来,真是不可思议,这个人有时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但最近这两天夜晚,女房东听到他在卧室内低低地**哭泣。他并不缺少钱,不过,他付押金时交给女房东的好像是一枚弗罗林的银币,华生,她还拿给我瞧了,是一枚印度卢比。
我亲爱的朋友,现在你能彻底看出:我因何前来找你了。明摆着,那晚他和两个女人分手以后,就远远地尾随上她们了,当他从窗外望到上校夫妇争吵,就突然闯了进去,而他装在小木箱内的那个小动物却蹿了出来,这都是能肯定的事情,最后,那间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世界上,或许唯有他可以告诉我们了。
“你准备去问他吗?”
“当然了。但是我需要有一个见证人在场。”
“那你是让我当见证人了?”
“假如你不反对的话,那自然是。如果他可以将事情说清楚,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如果他不说,那我们没有其他好办法,只得提前逮捕他了。”
“但是你如何知道,我们赶到那里时,他依然在呢?”我说。
“你放心,我已采用了一些办法。在贝克街我雇用了一个孩子,我吩咐他去看守此人了,不管他走到什么地方,都无法甩掉这孩子,我们明天会在赫德森街找到他。哦,华生,如果我再耽误你睡觉,那我真的就是犯罪了。”
我们在第二天中午,赶到了发生惨案的地方,并在福尔摩斯的引导下,马上去了赫德森街。虽然福尔摩斯的情感不善流露在外,但我一眼也可以看出,他是在尽量抑制自己的兴奋情绪。我个人觉得好奇又好玩,也兴奋地激动起来,这是我和他在调查案件时每次都能体验到的。
“那条街到了。”在我们拐入一条短街时,福尔摩斯边走边说,街道的两侧全是二层高的砖瓦楼房,然后手指前面说道:“嗨,辛普森前来报告了。”
“福尔摩斯先生,他就在里面。”一个街头流浪小孩跑向我们,大声说道。
“你做得很好,辛普森!”福尔摩斯亲切地拍了下流浪儿的头,说道:“华生,快来,就是这间房子。”福尔摩斯把一张名片递了进去,说明是有事前来打扰。几分钟后,我们就见到了要访问的人。天气虽然很热,这个人却依然蜷缩在火炉边,而整个小屋热得仿佛成了烘箱。眼前这个人,腰弯背驼,身体在椅子中缩成一团,在某种角度上让人感觉形象极度丑陋。但是在他把脸转向我们时,我发现这张脸尽管黝黑枯瘦,然而在从前肯定是相当英俊的。他一双发黄的眼睛,充满疑惑地怒视着我们,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站起,仅仅是冲两把椅子指了一指,示意我们坐下。
“我想,你应该就是曾经在印度的亨利·伍德先生吧!”福尔摩斯和蔼可亲地说道,“我们是为巴克利上校不幸遇难的事,前来打扰你的。”
“这件事我又怎能知道呢?”
“这便是我希望查清的了。我想,你明白,假如此事不搞清楚的话,你的一个老朋友巴克利夫人,基本上可以说就要因谋杀罪受审。”
这个人一听这话,马上猛然一惊。
“我不清楚你是什么人。”他有些激动地大声喊道,“也不清楚你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但你敢向上帝发誓,你说的全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警察局只是在等巴克利夫人恢复知觉,而后就要逮捕她了。”
“我的上帝啊!你也是警察局的吗?”
“不是。”
“那么,此事和你有何关系呢?”
“伸张正义,每个人都有义务。”
“请你相信我所说的,她是无辜的。”
“那么你是犯罪人了?”
“不,不是我。”
“那么,詹姆斯·巴克利上校是被什么人杀害的呢?”
这是天理昭彰,他才死于非命。不过,请你一定要记住,假如我能如愿以偿将他的头敲碎了,他死在我的手上,也是罪有应得死不足惜。如果他不是因为问心有愧,自己提前磕死了,我发誓,我也必定会把他宰了。你既然想要了解这件事,那好吧,我也无须隐瞒,因为我对此事完全问心无愧。
先生,事情是这样的。你瞧我现在这副驼背歪肋的样子,可是在当年,我是117步兵团里长得最帅气的军人。那时,我们驻扎在印度布尔蒂的一个兵营里,前几天死去的巴克利与我相同,我们是一个连的军士,当时团里有一个闻名的美女南希·德沃伊,她是陆战队上士的女儿。那时有两个人疯狂地追求她,不过,她只爱其中的一个,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在火炉前蜷缩的这个可怜丑陋的人。如果我说那时是由于我的英俊迷倒了她,你们肯定会禁不住觉得滑稽吧!
我尽管赢得了南希的芳心,但是她父亲却选中了巴克利。我当时是个年轻无知枉有热情的冒失鬼,而巴克利受过不错的教育,并将被提升为军官。可是美丽的姑娘依然忠诚地爱着我,那时如果印度没有发生叛乱,全国出现严重的骚乱,她几乎就成了我的妻子。
当时,我们受困在布尔蒂,包括我们团、半个炮兵连和一个锡克教徒,另外还有很多的妇女与平民,而包围我们的大约有一万名叛军,他们好像一群凶悍的猎狗围着一只鼠笼发疯。受困的第二周,我们的饮水已经全部用光。那时尼尔将军的纵队正在向内地挺进,因此出现了一个问题:我们能不能联系上他们,这也是我们最后一条出路,由于我们不可能妄想携带上全部妇女、儿童冲杀出去。我于是就自告奋勇要求突围出去,向尼尔将军去寻求援助。我的请求马上获得了批准,我便与巴克利中士磋商,因为他对这片地形比任何人都熟悉,他认真地帮我画了一张路线图,以指引我穿过叛军防线。在这天夜里10点钟,我就悄悄地出发了,要知道有近千条生命在等待救援,但是我承认,那天夜晚我从城墙爬下去时,心里惦念的只有一个人,我心爱的南希。
我要从一条干涸的河道上穿过去,我们本期望它能掩护我躲过敌军的岗哨,但是在我才匍匐至河道拐角处,突然闯进来了6个埋伏的敌军,他们正守候在黑暗中等我出现。当即我就被打晕了,手脚全被结结实实捆绑了。然而,我真正的创伤不是头上而在心里,因为我醒来的时候,听到了敌军的谈话,尽管我对他们的语言只懂一点,我也完全听得明白,原来是我的战友,就是那个给我安排路线的人,通过一个土著的仆人将我出卖给了敌人。
哦,这一部分我不必再详细讲了。现在你们已明白詹姆斯·巴克利都擅长干什么事了吧!第二天,尼尔将军前来解了布尔蒂之围,但是叛军撤退时将我一起带走了。多年以来,我再也没有见过一个白人,而且我遭受到他们各种的折磨。我想尽办法希望可以逃离虎口,可总是被重新捉回,遭受更严厉的折磨。你们已经亲眼目睹了,现在我被他们搞成了这副模样。那时他们一些人带我一起逃跑到尼泊尔,而后又转至大吉岭。在大吉岭,带我的那几个叛军,全被那里的山民杀了,于是在我逃脱之前,一度又变成他们的奴隶。不过,在我再次逃走时,没有向南逃,而是向北,一直逃到了阿富汗境内。我在那里� �浪了几年,最后又回到了旁遮普,在那里我大部分时间都和土著人在一起,我学会了变戏法,并以此来维持生计。啊,我这样一个可怜的瘸子,又何必再返回英国,让我昔日的老战友知道我这种情况呢?就算是我渴望复仇,我也不想回去,我甘愿南希和我的老战友们一样,都以为那个英俊的亨利·伍德已经死了,也不想让他们看到我这副模样地活着,黑猩猩一般拄着一根拐杖踯躅而行。他们确信我已牺牲了,我也希望他们如此想。后来,我听说巴克利已娶南希为妻,而且职位升得很快,即便这样,我也不想说出真相。
然而,人一到晚年思乡情就浓。几年一来,我总在梦想再望一望英国绿油油的大地与田野。后来我终于忍不住了,决定在我有生之年再看看我的故乡。我积攒了返乡的路费,来到了驻军所在地,由于我熟悉士兵的生活,清楚如何让他们快乐,并借此维持生计。
“你讲的故事十分感人。”我的朋友福尔摩斯由衷地说道,“我已听说你邂逅了巴克利夫人,你们也都彼此认出了对方。我认为,你后来尾随她回家去,并从窗外望到她与丈夫巴克利发生了激烈争吵。巴克利夫人当时应该是直面怒斥了他对你的行为,你情不自禁就跑过了草坪,直冲了进去。”
“先生,你说得完全正确,我的确是如此。但是巴克利一看到我,脸色就瞬间变了样,我还从没见过他如此难看的脸色,接着他就向后跌倒,自己一头撞到炉子的护板上。事实上,他在跌倒之前就已死了,我从他面色上觉察到他已死了,这好比我会读放在壁炉上的课本那样,再清楚不过了。他第一眼看到我,就好像是被一颗子弹射中了心脏,那颗做了亏心事的黑心。”
“后来呢?”
“接下来南希晕倒了,我急忙从她手里拿起了开门钥匙,准备打开门呼救。但是这时我突然觉得最好还是不管此事,赶快离开此地,因为此事看上去明显不利于我,假如我真的被抓住了,我的秘密就会彻底暴露。我匆忙将钥匙塞入了衣袋内,丢下我的手杖去捉爬到了窗帘上的特笛。我捉住特笛后放回箱子内,就迅速撤离了那间屋子。”
“特笛是哪一个呢?”福尔摩斯问道。
于是这个人俯身向前,把屋角一只笼子的门拉开,笼子里立刻钻出来一只可爱的红褐色小动物。它瘦小的身子非常柔软,有着鼬鼠似的腿,长着一个细长的鼻子,一对很漂亮的红眼睛,我还从没有见过什么动物有如此漂亮的眼睛呢!
“这是一只猫鼬。”我喊道。
“是的,一些人这么叫它,也有人叫它獴。”那个人说道,我叫它捕蛇鼬,特笛捕捉眼镜蛇的速度快得出奇。我这儿有一条拔去毒牙的蛇,特笛每晚都会在士兵俱乐部中给士兵们取乐表演捕蛇。
“先生,您还有其他问题吗?”
“暂时没有。假如巴克利夫人遭到什么厄运,我们会再来打扰你。”
“自然,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会自己来的。”
“假如不是那样,那也不必将死者曾做的丑事重新翻出来公布于众。你如今既然已知晓,这30年来,他因自己曾经所做的坏事,一直备受良心的折磨,你最起码心理上也该平静了一些。哦,墨菲少校已经走到街那边了。伍德,再见!我希望知道,从昨天至今是否又发生什么事。”
墨菲少校还没有走到街拐角处,我们就赶上了他。
“哦,福尔摩斯。”少校说道,“我想,你已听说此事可谓是完全的庸人自扰了吧!”
“噢,是怎么回事?”
“验尸结果刚出来,医生证明上校的死是由中风导致。你瞧,这本来是一件多么简单的案子呀!”
“嗯,再简单不过了。”福尔摩斯一脸笑意地说道,“华生,我们走吧,奥尔德肖特这里,我想已没咱们的事了。”
“还有一件事。”我们来到车站时,我不解地说道,“假如说詹姆斯是她丈夫的名字,另一个人叫亨利,那么,她为何要提到大卫呢?”
“我亲爱的华生,假如我果真像你偏好描述的那样,是一个那么理想的推理家,那么只是从这个词,我就应当推想到这整个故事,明显是个斥责的词。”
“斥责的词?”
“是啊,你清楚的,有一次大卫也和詹姆斯·巴克利中士一样偶然犯下了错事。乌利亚与拔示巴这个小故事你还记得吗?我担心自己对《圣经》的知识有点儿遗忘了。不过你可以去找找《圣经》里《撒母耳记》的第一章或是第二章,就会得到该故事了。”
【法律点评】
有人说时间最好的疗伤良药,但这并能说它是百试不爽的,比如巴克利上校“做了亏心事的黑心”。在战时面对困境时,只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除掉自己的情敌,而把准备突围报信的战友“驼背人”的路线提前通过仆人告诉了叛军,置战友和所有被困人员的生命于不顾。他这样的行为可以构成故意泄露军事秘密罪。
《刑法》规定:故意泄露军事秘密罪,是指违反保守国家秘密法规,故意泄军事秘密,情节严重的行为。军事秘密是指在一定时间内只限一定范围的人员知悉,不能对外公开并直接关系到国防和军队安全与利益的事项。比如:国防和武装力量建设规划及其实施情况;军事部署、作战和其他重要军事行动的计划及其实施情况;战备演习、军事训练计划及其实施情况;军事情报及其来源,通信、电子对抗和其他特种技术的手段、能力,机要密码及有关资料等。军事秘密是国家秘密的重要组成部分,按其重要程度分为绝密、机密和秘密3级。本罪的犯罪构成为:第一,本罪侵害的客体是军事秘密的安全。我军《内务条令》和《保密条例》都规定了军人必须遵守的保密守则,如“不该说的秘密不说”,“不该带的秘密不带”,“不在私人书信中涉及秘密”,“不用普遍邮电传递秘密”和“不在非保密场所阅办、谈论秘密”等。第二,本罪在客观方面表现为违反保守国家秘密法规,故意泄露军事秘密的行为;按照本条规定,故意泄露军事秘密的行为,除需具备以上构成要件外,还必须达到情节严重的程度才构成犯罪。第三,本罪的犯罪主体是所有军人,即本法第四百五十条所规定的人员。既包括对军事秘密负有特殊保密义务的军人,如机要、通信和保密人员等,也包括所有了解军事秘密的普通军人,而且不论他们是通过职务活动了解的军事秘密,还是通过其他渠道了解的军事秘密。第四,本罪在主观方面是故意的,即行为人明知自己的行为违反保密法规,会造成泄露军事秘密的危害结果,却希望或者放任这种危害结果的发生。当然,最后惩罚巴克利上校的不是法律,而是冥冥中安排了我们的受害者——驼背人,或者说是上校他本人(因为他是自己中风而死的)。这里有点宿命的味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