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漆黑的穹窿之下,苍茫的崇山峻岭之中,古浪山中的大道之上,蜿蜒着一条巨大的火龙。平日山中豺狼虎豹才是大山的主人,今夜却不它们的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群群黑布包头的矿工、百姓,在山中拼命的嘶喊。
“主公……”
“王子……”
“宗主……”
“王婿……”
千奇百怪的腔调,形形色色的言语,五花八门的称谓,在这蛮荒的大山中彻夜回荡。
这是一处百丈悬崖,要想下到崖底,需要绕过五十里山路,若不是山中熟悉地理的古浪百姓做向导,外人一夜之间绝不会来到崖下。
鲁勾践领着人行了一夜路才来到崖下,启明星出在东方时,山下千人已在崖下周遭不大的地方寻找了不下百遍,就连那从山上四分五裂的滚石,都被人找齐,可是依然不见秦梦和左清所乘的车舆。
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清楚,他们是为秦梦左清收尸而来。彻夜的呼喊,那只是对逝者的哀悼。
“主公你在哪里啊?若是飞升成仙,你就传个话,让我等兄弟也高兴高兴!”狗黑子牵着被责打的眼泪汪汪已疲惫不堪的猎狗,伏跪在崖下,望着黑魆魆欲倾的峭壁,哀痛的自语道。
“宗主,你在哪呢?知晓你有时任性不羁,可这当下也不是戏耍玩笑之际啊!兄弟们对你甚是牵挂,你若真是飞升,就让天帝出个异象,我等也好在此为你建庙祭祀!”鲁下弦也寻累了跪在山石之中哀嚎。
“起来!宗主不会弃我们而去,快起来继续寻找,说不定宗主在哪里等我们救援……”他们身后的鲁勾践粗暴的狂喊,可是这话言不由衷,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了。
车舆掉落处是一道千仞悬崖,刀削斧剁般陡峭,崖下是一块斜坡平地,滚石落地就在崖下不远,车舆又不是圆的,更是滚不远。若是滚也当有个印迹,可是皑皑白雪,除了脚印,哪有一丝痕迹?
“文昌君公,都是在下害了你,辜负了大王重托,让你陨落山中,我自该刎颈谢罪……”司马燕也绝望的伏地痛苦,抽出身上宝剑,就要抹脖子自尽。
“将军,不可!宗主自有天命,岂会轻易驾崩!若想死,等找到宗主尸骸,我们一同殉葬也不晚!”鲁勾践一把拉住司马燕阻拦道。
“你说还到哪去找呢?”司马燕哀嚎道。
鲁勾践也沉默了,仰面望着黑魆魆的山崖,颓废的喃喃说道:“宗主常说,在仙人世界,主演若是坠崖,必不会死,还能有奇遇,不是得获宝藏,就是学得万人敌的武学秘籍,可这是在人间啊?”
就在鲁勾践仰面之时,有水浇了山下众人一头。
众人纷纷跳起躲闪,司马燕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喊道:“啊呸!峭壁之上怎还有泉水溅出?还是温泉水!”
“尼玛?什么温泉水,是老子的尿!”秦梦笑骂着,一脸睡意站在车厢中叉着腿,变着花的恣意胡为。
“宗主?我听到了宗主说话了……”
“我也听到了……”
狗黑子、鲁下弦突然惊奇的喊道:“在壁上了!伯长,伯兄,宗主在壁上!”
众人抬头看去,随着天光大亮,这才发现他们苦寻的车厢就稳稳当当挂在陡峭的山壁上。
“我等你们一夜了!怎么才来啊?”
他们听到了秦梦那久违的语音。
“是宗主!还活着!活着!”山下众人不由大吃一惊,不可思议的齐声欢呼道。
车舆为何就能结结实实的贴在峭壁上呢?山下众人每个人都有这个疑问。当面对如何解救秦梦,这个不解疑问,就被搁置到一边了。
车舆所挂位置靠百丈峭壁下半部,但目测也有三十多丈,直上直下,周边根本借力攀爬之处。
“宗主,千万别动,我等想办法救你!”鲁勾践大喜过望,却又担心车舆掉下,提着十二分的小心喊道。
“无碍,若是有事,早就掉下了!放心牢靠的很!”秦梦站在被挤压扁的车舆中豪迈的回应道。
“这不是难事!在下所领民壮都是矿工,可在山崖上凿石穿眼嵌入木楔,逐级而上,接近宗主!”古浪领着两名旷工大匠前来献计。
这是一个好办法,旷工本身就携带有凿锤工具,得到鲁勾践同意后,山中立时响起叮叮当当的此起彼伏的凿石声。
人多干活快,不到半个时辰,旷工就将排列有序的木楔搭到距离秦梦十五丈的地方,然而进度突然慢了下来。
“怎么回事?”鲁勾践在地上来回踱步,着急的催促道。
“有古怪!铁凿铁锤不听使唤,我等这是遇上吸铁鬼了!”最上面一个年纪不大的小矿工向他的师父汇报道。
“小子,早不说!下来让为师上!”崖下大匠喊道,拎着铜凿铜锤攀着一根根的木楔就将小徒弟替换了下来。
“原来如此!”鲁勾践顿觉豁然开朗,这些知道了为何车舆贴在崖壁上而不坠的原因了。
半个时辰之后,凿石大匠铺好了攀爬的木楔之后,轻而易举就撬开了变形的车门。
那一瞬间,山下千人欢腾,无不相拥庆贺。
秦梦携左清出车门时,捶捶坚实的峭壁,不禁对着粗糙的石面深吻了一口,说道:“此次掉落悬崖没被摔死,多亏这座磁石山吸附,咱们夫妇这番遭遇,若是能流传后世,必也能成人间新传奇!”
秦梦下到地面,与众人相拥而泣,说不完的生死感慨。
秦梦仰望头上百丈悬崖,不见人影,问道:“山上有人把守?”
鲁勾践点头:“唯恐刺客落井下石,我已命令韩政把守,无关人等不得靠近!”
“好!真是天助我也!”秦梦击节叫好。
秦梦挽着左清的手,聚拢鲁下弦,狗黑子,古浪,司马燕一众人三言两语开了一个短会。
众人无不大惊失色,鲁勾践不可思议的拉着秦梦和左清来到无人处弱弱的问道:“宗主就不打算将此事告诉其他诸位夫人吗?”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生死之际,我看透很多事,我只想和我的清儿相守到老,她是我的,我也是他的!”秦梦拥着羞赧娇羞的左清,满脸洋溢着灿烂的幸福微笑说道。
众人震惊过后,这才发现一个不同寻常的现象:他们主公的手总是和他们主母十指相扣,两人形影不离,也不管什么众目睽睽,也不讲什么礼仪之道,就这么紧紧贴着,相互偎依着,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就这样,秦梦和左清手挽手随同鲁勾践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古浪山中的铁矿山停产了,数千矿工整整在山中游荡了一月,至到冬至再次天降大雪,古浪方圆二百里的大山这才安静了下来。
秦王正四年,春三月,卫都濮阳濮水畔,春风和煦,两岸桑林青翠喜人。
桑间濮上,本是有情人嬉戏缠绵的地方,而今却是萧条寂寞。
夕阳西下,秦梦一身青衣麻布躺在同样打扮的左清怀中,微闭双眼正在惬意品咂久违的春天气息。
左清拿着一支狗尾草,在秦梦脸上搔蹭,神情贯注的看着秦梦的脸庞,说道:“郎君的睫毛很长很美!”
“是吗?”秦梦只是随口附和,“郎君相貌一般,五官棱角不明,妻妾之中唯有爱姬这般对我欣赏!“
“焉支山下此时应是冰雪初融,草木才绿!”搔弄狗尾草的手陡然住手,眼望远方,痴痴的说道:“妾身与郎君整日厮守,心中愧疚不堪,不告诉他们实情,日后妾身哪还有脸面和倩儿妹妹、子衿妹妹、库珊妹妹、韩姝妹妹、琅琅妹妹相处?”
“爱妻不可有如此想法!”秦梦翻身坐起,掬起左清的小脸,郑重说道:“向她们隐藏真相,那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黎民!这和爱妻没有丝毫干系!”
“妾身,还是心中愧疚……”左清喃喃说道。
“爱妻多虑,若是我俩那日命丧古浪山中,爱妻还能有今日的愧疚吗?你我九死一生,不告诉他们实情,这也是为了她们好?若是我死了,那才是对她们最大的愧欠!”秦梦辩才了得。
“虽说这样,可是不告诉她们,妾身心里还是不安……”左清依然没有解开心结。
“嘘……”秦梦突然抱紧了左清,躺在了地上,亲吻了起来。
马蹄声渐远,秦梦才放开了满面羞红的左清。
“郎君越来越不要脸了,光天化日之下,就要非礼妾身!若是他人知晓你的身份,我俩还有脸立身吗?”左清捂脸羞愤不已。
“我们大概已成了世人心中的死人了,何惧流言蜚语?即便郎君身在大庭广众之下,也敢亲吻爱妻,表达我对你的爱,有何不敢大大方方……”秦梦义正词严说道,此时不亚于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
“好了!羞死人了!”左清欲羞欲恼去捂秦梦的嘴巴。
“让我把话说完,那日坠落万丈悬崖之前,滚石碾压之际,爱姬首先想到不是逃命,而是用你的血肉之躯护我!你可知道那漆黑的一夜,郎君感动的流了多少泪?”秦梦说这话时,满眼也已噙满了泪水。
这是好长时间以来,秦梦想对左清所说的心里话,今天说出口来,体内依然血流澎湃。
“这就是郎君欲爱你爱不够,每天亲吻你,亲不够的原因……”秦梦有掬起了左清的脸,热烈的亲了起来。
大难临头之时,愿为你去死,这份情俨然已经不是庸俗的爱情,而是灵和魂相互缠绕不可分开的伟大亲情。
秦梦为此感动的常是偷偷落泪。
“好了!好了!不要再亲了……知晓了!要不妾身如何能忍受这几月来无休无止若藤绕树的缠磨呢?你摸摸妾身的脸皮都变厚了……”左清也不禁满含泪水欢喜的说道。
“宗主,卫角也已入城!”鲁勾践早已对秦梦和左清的腻歪熟视无睹,淡然从河边桑林中走来,站在两人身后禀告道。
“适才那立乘车中的男子就是卫角啊?刚才他那眼神不会认出了你我吧?”左清有些诧异的问道。
“不是你我,而是你!郎君如今长得身高魁梧,和四年前简直判若两人,他如何认得出?而是爱姬几年来,模样未变,更重要的是他一直倾慕于你,他见你,定有觉得似曾相识多看了几眼……啊啊……”
秦梦的取笑惹怒了左清,得来了酸爽的捏掐。
“大丈夫岂能受你们撒狗粮之辱,告辞……”鲁勾践和秦梦相处多了,竟也变得幽默了起来。
卫角从野王而来,其实是秦梦所请。
卫君准备退位让贤,还政于卫怀君之子卫角。
卫君身居濮阳城中,每日饮酒作乐,已成一名颓废封君。
卫君子南真喝酒玩女人,是在白天,若是有天下大佬前来拜访,越是荒诞无稽,至于到了晚上,便没人知道他在干什么了。
秦梦知道。卫君出城,操练他的两万兵马。
这是秦梦给他谋划的韬晦之策。
据秦梦得到的最新可靠消息,秦国攻克魏国畼、有诡两城后,决定要对卫君下手了。
随着秦军东扩,卫都濮阳的战略位置,越来越对秦国重要。若是拔掉卫国,秦军驻扎此地,便会形成对魏国大梁合围之势,魏国将彻底沦为秦国的附庸。
《史记》有载:秦王正六年,拔卫。
既然历史大势如此,何不如早点将濮阳让出去,卫君也好顺道落个实惠。
“卫角带没带墨门隐者?”秦梦对着鲁勾践的背影问道。
“带了!巨子得闻你,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也已打算,扶立他为未来墨门巨子了!”鲁勾践哼哼笑言道。
“墨门巨子没啥稀罕,等同黑涩会老大,郎君干得是兼济天下的大业,巨子让我当,我也不稀罕!”秦梦一脸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欠揍表情说道“
“妾身更是愧疚,和我日久,郎君也已堕落成了好色之徒!”左清一脸得意之色,丝毫看不出一点愧疚之心。
“堕落就堕落吧!桑间濮上霞光万丈,正是堕落之地……”秦梦说着又和左清交缠在了一起。
“哎!哎!哎!对面青衣小子,我家主公看上你家婆娘了,三十石小米,换不换?”河对岸一个腆着肚子的胖子喊道。
秦梦立时停止强吻左清,回头四望。
“就说的是你!对,就是你!青衣小子,三十石小米如何?”胖子轻蔑的指着秦梦喊道。
“爱姬,愿意否?”秦梦低头一看自己一身农家小户子弟的装束,立时明白过来,对此窃喜不已,借机调笑左清。
“三十石,少了些吧!三十五石。我就替我家郎君应下了!”左清瞪了秦梦一眼,热情的回应道。
“傻婆娘,这胖子保准说行!说不定卫角开得是五十石的价,他喊三十石,好吞没二十石,这厮有个绰号,名叫卫一口,凡是经过他的手,必会咬一口!”秦梦嬉笑解释道。
“三十五石,妾身就愿意!气死秦郎!”左清逞强嘴硬,一副挑衅的眼神说道。
“好三十五石就三十五石!小娘子这是遇上贵人了,有着三十五石粮食,在这年月全家性命就保全了!”那卫一口长出一口气,悲天悯人的说着,见左清没有反应,催促道:“小娘子还不随我走?”
“诶!妾身这就走!”左清说着,理了理蓬乱的发髻,还真要走。
秦梦气的哭笑不得,一把拉住了左清,向对面胖子喊道:“粮食呢?没粮食就骗我家婆娘走,没门!”
“咦!我乃卫公子家臣,岂会言而不信?你家娘子先给我走,待会我派人送粮来!没见过世面的小子!”卫一口似乎被羞辱了,吹胡子瞪眼的骂道。
“对,粮食呢?不见粮食岂能行?”左清说到最后忍俊不禁扭头狂笑。
“好,你们等着……”卫角胖家臣说完,登上马车,气鼓鼓的走了。
“秦郎,他若运来粮食?如何是好?咱们溜吧!”左清也觉玩笑开大了,拉着秦梦就要逃去。
“逃能逃哪呢?爱妻没见对岸有两个小厮盯着咱们吗?再说郎君受此大辱,岂有如此就算的道理?粮食,不说濮阳,就是整个河内,没有你家郎君发话,谁敢卖给他们?咱们就坐等,看他卫角哪来的粮食?”秦梦挺直腰板,一副凛然男子汉气概说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