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发现,父亲在听到有人提起大堂伯的时候,脸色有一瞬间挂了下来,虽然随后又恢复了正常,但大郎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筵席散了后,大郎悄声跟父亲问道:“爹,你跟大堂伯之间有过节?”
王鹏苦笑了下,“嘿,还能有什么过节,不就是他看不起我那点事吗?唉,大郎,你说我这么艰难才考上秀才,结果他早几年就是举人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说起来,他的确有资格看不起我,可我恨哪。若是有朝一日,我能超过他,该有多好啊,哪怕只是持平也行啊。”说着还瞄了瞄儿子,显然指望他发力了。
大郎白了父亲一眼,这是得陇望蜀吧,是吧,是吧?再说,举人是那么好考的吗?可他又怕打击太过,想了想才对父亲说道:“爹,慢慢来,学业总是在积累的,举人的话,爹现在的积累远远不够,我回头给爹列个书目,爹先看着吧。”
之后,大郎又顿了下,说道:“而且爹,虽然他是举人,你是秀才,可是这些年,爹积累了大笔财富,还培养出了一个解元,算起来也不亏,不是吗?至于他,根本不会打理产业,即使中了举,如今家业也没见兴旺起来,跟爹你是不能比的,我们比他们过得滋润多了。等将来爹成了举人,那就是全面胜过他了。”
王鹏被他说的雄心大发,“哈哈哈,好,我儿说得好,总有一天,我会全面胜过他的。”
第二天,父亲对家里人,说起了他的旧事,说起了他对读书有执念的原因,一时唏嘘不已,这原因涉及到祖父母之间的往事。这么多年来,王鹏也是第一次谈起他们的事,就连大郎都不曾听过。
当年王逸凡16岁,已经是个童生,家境又富庶,是个说亲的好对象。家中父母正要好生挑选时,14岁的王家祖母冯氏,带着她的乳母,落难来到了王家镇。王逸凡一见之下惊为天人,当下就决定非卿不娶了。可祖母长辈不在身边,哪能随便说亲,于是就拖了下来。之后,两年过去了,祖母的乳母,日日找人打探消息,可始终没有回音。后来,乳母她自己的身子开始不好了,一来惦记着她去后,小姐成了孤女没法说亲,二来她看王逸凡心诚,小姐又无人可托,于是临终前,做主将小姐许配给了王逸凡。
祖母虽有媒妁之言,成了王逸凡的妻子,可到底没有娘家,显得底气不足。再来,婚后多年,仅有一子,被老程氏在一旁比着,常有心忧,怕被嫌弃,就更谨慎了些,这还亏得公婆去得早,不然怕是更糟了。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王鹏十二岁时,偏偏被下了断言,科举无路,王祖母当场就坐下了病根,只觉得愧对丈夫。
随后,族中更有传言,说都是王祖母的错,王家才会出了个科举无路之人。
祖父与伯祖父是嫡亲的堂兄弟,而且都是童生,所以两家常被拿来比较。而这时,大堂伯已经是秀才了,而二堂伯也是童生了,就连四堂叔也过了县试,偏偏就父亲县试都通不过,这结果就更招人眼了。
而在此之前,其实兄弟中,王逸凡更被人看重,因为伯祖父就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会读书的人,而王逸凡却是个精明能干的。
在那些传言之后,祖父待祖母,就有些不如从前了。这还不止,因为当年很多人对祖父有心,最后祖父却娶了祖母,本就有很多人有意见,结果这事一出,恶言恶语扑面而来。祖母本是孤女,无人为她出头,三人成虎,说的人多了,大家就都默认了。
于是,在旱灾来时,他们家才会干脆远走他乡,再也不曾归来。
“其实,你们别以为你祖父是不信那些话的,事实上,他是信的。他也认为是你祖母的原因,我才不会读书,不然,你祖母哪那么容易病逝,根本就是心气郁结。他当年甚至是有心,给我娶继母生弟弟的,也就是太穷才没娶罢了。直到后来,大郎出生、长大,他才不再纠结,大郎像我,也像你祖母,却是个天生的读书胚子。他一方面是欣慰于后嗣出息,无愧祖宗,另一方面,却是心愧于你们祖母,只觉当年错待了她,这才会没多久就去世了。”如今,王鹏已是秀才,心结得解,可他父母俱无,也不知该怪谁了,想到若是他当年就是秀才,如今许还是父母双全的,一时竟是心伤不已。
大郎看着父亲的悲伤,有心转移他的注意力,想了想道:“爹,我想我们可以找你当初的夫子,给祖父母道个歉的,是他害得祖母抑郁而终的。”
王鹏只觉眼前一亮,恶狠狠地道:“没错,没错,都是因他而起的,不然你们祖父母现在都还好好的。”王鹏想到这个人,只觉得自己一生的不幸,都是这个人带来的,当下怒火滔天,直冲他而去。此时他完全想不起来,当年他对这结论也是默认的。
几父子浩浩荡荡地就去了族学,王鹏更是带着满腔的愤怒,“言夫子,我是王鹏,就是当年被你断言科举无路之人。如今我考上秀才了,你是不是该去给先父母道个歉,都是因为你,害得亡母抑郁而终。”
言夫子已经六十了,辨认了一会,才终于认出了王鹏。王鹏中秀才的事,族中都传遍了,他当然也知道,其实也有几分懊悔,可此时却只能嘴硬道:“你,你本就没有灵性,我没说错。”
“可却不是什么科举无路,明明是你不会教,却口出诳语,最后害得我娘早逝。再说了,你口中有灵性的,你的大儿子,不也八年前才考上的秀才。我是人到中年,才考上了秀才,可你儿子比我好多少?为何,对自己儿子满口夸赞,却对别人口出恶言,你就是这样为人师表的?”说道后来更是情绪激动,几乎都是用吼的。
言夫子很是下不了台,可在王鹏的不依不饶之下,还是去道了歉,回去之后就病倒了。之后,族中的话就有些不好听了,有些人觉得王鹏一中秀才就猖狂,品德有暇。
大郎自然不能坐视不理,这日,大郎到了言夫子家,对他说道:“言夫子可是觉得心中委屈?但你可知,就因为你当年的那句话,祖父母双双客死异乡。如今,父亲考中了秀才,证实你当年的话是错的,可祖父母俱亡,父亲心里的伤痛委屈,又该找谁排解呢?只是道歉而已,那本也是你该做的,是你欠他们的。”大郎不想让他心中生恨,这个夫子在族学几十年,在族中人脉甚广,能和解就最好和解了,毕竟他们一家还要在这里生活的。
言夫子哑然,半晌才道:“是,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此时,当真是老泪纵横,悔不当初,那时的自己年轻气盛,觉得王鹏就是个榆木疙瘩,那话就脱口而出了,可如今害了两条人命,哪是他承受得住的。
听了王睿的话,他在一定程度上,也能理解了王鹏的不忿与不平。
随后,言夫子耳边突然冒出了一个声音,“罢了,罢了,逝者已矣,追究无意。睿儿,我们回家吧。”这是王鹏的声音,王鹏其实是跟在大郎身后来的,本要讥讽言夫子装病的,可看到这一幕,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回家后,王鹏更是对大郎道:“本还觉不够,想让他羞愧,无地自容的,可刚才看到他老泪纵横的,却觉得一切都不必了。当年,他说的也不算全错。唉,逝者已矣,过去的就过去了,以后也别找他了。”
“好。”对此,大郎应得干脆。
事后,言夫子也对族人们说,当年太年轻了,的确是做错了,望后辈们要引以为戒。
言夫子的事虽然结束了,王鹏却损了些名声,后来,王鹏就在族学设置了奖励机制,甚至点名让言夫子出题。一年两次,所有族学的学子都可参与,其中第一名获得十两,第二名五两,第三名三两。此举一出,王鹏的名望又迅速提升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