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迟了, 麦克罗夫特。”
夏洛克冰冷的声音打断他,漠然地根本不像在说自己的事。
麦克罗夫特慢慢松开交握的双手: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 你说的问题我都知道,但你想要挽回的, 已经迟了。”
夏洛克苍白的手指轻轻抚过扶手沙发上,来自东方的细缎扶手衬布。
抚着细滑的绸缎,就像抚过,她身上黑色的绸缎衬衫。
和衬衫下,比绸缎更为丝滑的触感。
小巷子里她的气息,还停留在指尖上。
当她穿着黑色的长裙,挽住他手臂。
那从走廊深处漫延开来的, 白色晚樱的香气, 终于在此刻,一点点地,渗进他的胸腔。
“太迟了,麦克罗夫特……”
他抬起眼睛, 目光清澈:
“在我开始思考我为什么能忍受她约束我的生活, 纵容她决定我早餐喝的是咖啡还是牛奶,甚至对这种干涉并不反感的时候,就已经……太迟了。”
麦克罗夫特沉默地注视着他,半晌:
“你是在自作自受。”
夏洛克轻轻地笑了一声:“那可未必。”
“我会这么说,是因为比起之前我们讨论的那些,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横亘在你们中间。”
麦克罗夫特摇了摇头:
“那就是,无论你如何爱她, 甚至愿意为她动摇自己的信仰……她也不爱你。”
他的目光里充满怜悯的意味:
“她不爱你,夏洛克……她不爱你,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
夏洛克静静地坐在那里。
云已经散开,露出天边稀疏的几颗星星。
良久,他慢慢地勾起了嘴角:
“显而易见,你重看了一遍我们确定关系那一段的视频……哦,英国政府已经清闲成这样了吗?”
“显而易见,你会这么说,就是已经发现了这其中的问题……在重看时我逐渐意识到我们对于感情的了解太少了,我竟然没有发现,在你小女朋友勇敢的告白里,从头到尾都缺乏主语。”
麦克罗夫特叹了一口气:
“有点心塞,是不是?男人能够搞定一个政府,能够切割世界上最坚硬的钻石……却搞不定一个女人。”
说到这里,他微笑了一下,双手交握:
“顺便,你是怎么挖空那颗钻石的?那可是世界上最坚硬的东西。”
“麦克罗夫特,你现在的表情就像是狐狸看到了鸡……你想用钻石的耐高温来对抗核反应产生的温度?”
夏洛克语气里带着微微的嘲讽:
“显然你的化学知识和你身上的赘肉成反比增长……钻石不过是高温高压下形成的碳原子四面体,化学键全满,非常稳定,切割是没有用的,但是在极度低温低压的环境下会分解成碳。”
麦克罗夫特语气微妙:“你的意思是,你把‘非洲之星’中间那部份分解成了……碳?”
“当然不是,我只是把它取了出来……中间那部分的光泽度更好,可以做成整个的钻石戒指。”
夏洛克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再度看了看挂钟,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还剩三分钟,如果你要问的问题就是这些的话……”
“坐下,夏洛克,跑题时间不算。”
麦克罗夫特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浅淡微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根本不爱你,和你在一起不过是为了成全你可怜的自尊心……即便是这样,你也要坚持你愚蠢而自以为是的爱情,把她和你绑在一起?”
夏洛克走到门边,顿住了。
“自以为是的爱情?麦克罗夫特,维希说的没错,你的确对爱情一无所知。”
他回过头来,语气是不容辩驳的笃定:
“你判断失误了,她爱我。”
麦克罗夫特纹丝不动:
“我以为我们已经就这点达成了共识……她对你的告白不过是一个误会,她对你怀有朋友以外的感情也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
“哦,麦克罗夫特。”
夏洛克微微笑了:
“告白可不是表达爱情的唯一方式……她一直想要和我保持距离,这点我十分清楚,只有她自己还天真地以为她表现得不够明显……”
他愉悦地勾起嘴角,像回忆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但是当我被人嘲讽时,她就会失去判断力,尤其在你出现的时候……她不惧怕死亡,即便是用枪指着她,她也能胡思乱想……”
麦克罗夫特没有说话,看着他弟弟一贯冷静而自持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神情。
尽管这丝温柔,细微到难以觉察。
“而且,在我不过被人用刀贴着脖子的时候,她就紧张地连手机都拿不稳……这一切,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
他语气淡淡,却如此笃定。
“她爱我,她的言行举止已经不止一次向我告白,就差用语言表达出来……而我不在意这一点点差别。”
麦克罗夫特坐在椅子上,夏洛克站在他对面,橡木的桌子横亘在他们中间。
他们的谈话,永远如此。
夏洛克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别扭生硬的,不擅于微笑,也不擅于哭泣的婴儿。
他隔着婴儿车打量着自己的弟弟,而他闭着眼睛……从那个时刻起,他就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句话并非贬义,他有这个力量,维持自己世界的平衡。
而现在,这种平衡被打破了。
他弟弟从来没有人能进入的世界里,多了一个女人,叫路德维希。
麦克罗夫特垂下眼:
“这只是你的判断,感情并不是你的area,这也不是你平常遇到的案件,夏洛克,推理错误,就万劫不复。”
“那么我们就退一万步说。”
夏洛克握住门把手,又抬眼看了看挂钟上的时间。
“假设她不爱我……哦,这个假设太荒谬了,换一个,假设她没有我推断出的那么爱我 ……虽然这也不太可能。”
他皱了皱眉:
“这两个假设都太离奇了,但姑且这么假设吧……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已经选中了她,所以她别无选择。”
“我以为感情是两个人的决定。”
夏洛克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我很惊讶,你居然会有这种想法……你在发动战争之前,会去询问被攻打的国家‘你愿意被进攻吗’?”
麦克罗夫特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
“相信我,一个人的思想远比由无数个人组成的国家复杂的多,不确定性也更大……夏洛克,战争和感情是不一样的。”
“战争只不过是许多人的感情一起爆发了而已,本质是一样的。”
夏洛克不置可否:
“既然你不喜欢这个比喻,那么我们换一个——你也是一个猎人,你应该明白,从来只有猎人选择猎物的权利,没有猎物选择猎人的权利。”
他语气平静,丝毫不觉得自己正在决定的,是另外一个拥有独立人格的女人的命运:
“同样的,一旦我选择了她,她就没有拒绝的权利,因为她任何想要拒绝我的念头最终都会被我掐灭……那我为什么还要在意她的挣扎?”
麦克罗夫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他只有在难得遇到棘手问题时,才会使用这个姿势:
“这个比喻更荒谬了,如果你打算把路德维希小姐看作你狩猎的猎物,看作你要掠夺的物品,并认为她没有反抗权的话……那么,我只能说,你大错特错。”
夏洛克不以为然地转过身,修长的身体背对着麦克罗夫特:
“每一个结论都需要论据支撑,麦克罗夫特……而到目前为止,我并没发现我的想法哪里有问题。”
麦克罗夫特看着他的背影:
“我在政府工作,我与各种各样的金鱼打交道,我比你多活了七年的时光……这一切,都让我比你更为了解“感情”这种生理机制,虽然我也并没有完全参透。”
他像君王一样坐在宽大的橡木书桌之后,背后是沉沉的山峦,和更远处的宽阔谷地。
孤独的,高高在上的君王。
“但是我却能告诉你,如果你执意把路德维希小姐当成一件物品,一个猎物,用掠夺和占有的方式占有感情……那么,我只能祝你好运了,弟弟。”
他抬起眼睛,仿佛已经从他对面那个倨傲的身影里,看见了身影主人最后的结局。
“任何人都必须吞下自以为是的苦果……你也一样,而我,十分期待那一天。”
“我和你一样期待,麦克罗夫特。”
夏洛克转开门把手,窗帘因他开门的动作而扬起。
“如果在她只有一点点爱我的时候,她就能做到这个地步——那么我只会更为期待,她奉献出她全部爱情的那一天。”
他微微地笑了,身影淹没在漆黑的走廊里:
“你说,路德维希-路德维希全部的爱情,会是什么样子?”
夏洛克走进房间的时候,路德维希正坐在床边,背对着他,翻看一本相册。
牛乳一般的灯光倾泻在她的头顶,像有实质的、流淌的水流一样,从她纤细的脚踝下流淌出来,形成一个小小的光圈,就像一个小小的水潭。
那是他的水洼,是他的谷地,是他的科罗拉多峡谷。
也是他的河流,终将流进的地方。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后,俯下身,凑近她的脸,无比自然地吻了一下,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你在看什么?”
路德维希翻页的手指顿了一下,忽略了夏洛克越发熟稔而亲密的动作:
“你们的家庭相册。”
打开的那页,正是福尔摩斯家十五年前的合照。
照片上,昏昏欲睡的老福尔摩斯先生被迫牵着赫拉斯太太的手,花园,小狗,五岁的夏洛克和十二岁的麦克罗夫特穿着一模一样的背带裤,面无表情地互相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