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贴着她的后背响起, 路德维希差点跳起来,吓得直接揪住了夏洛克的衣领。
“什什什么东西!”
夏洛克把她的手掰开, 顺便就没有放开。
他转头,对着身后一个佝偻的影子说:
“老约翰, 你终于愿意出声了?”
身后的老人执着一盏烛台,颤悠悠地走到他们前面。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花白的胡子,脸上身身的沟壑,不知是多少年的岁月留下的痕迹。
他悉悉索索地取下腰间别着的钥匙。
他走在花岗岩冰冷的地板上,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
“因为老约翰发现,自己再不出声,就要变成空间尽头的一个孤魂了。”
路德维希摸摸鼻子。
夏洛克看了她一眼, 好像漫不经心一般地说:
“你不用介意……当他不想被人发现的时候, 即便是麦克罗夫特也很难发现他。”
“那是因为您的太祖父查尔斯-福尔摩斯先生,他有十分奇怪的癖好——如果老约翰在他左边发出声音,就必须再跑到他右边,发出同样的声音, 如果发出的声音不对称, 他就无法思考。”
老约翰停在走廊尽头的一间装饰着巴洛克浮雕的白色大门前,那是这一层唯一的一间白色大门。
他回头,恭敬地朝他们弯了弯颤巍巍的身子。
“所以老约翰尽量避免发出声音……小主人,这是我为小夫人安排的房间。”
上一句“小夫人”在惊吓之中,被路德维希忽略了。
但这一句,她忽略不了。
她咽了一口口水:
“我想您误会了,管家先生……我不是福尔摩斯先生的妻子, 您不用叫我夫人,这太……”
老约翰杂乱无章的眉毛微微挑起,路德维希居然在他浑浊的灰蓝色眼睛里,看见一抹锐利的光亮。
但很快,那抹光亮隐去不见,老约翰了然地点了点头:
“小主人,还没获得您的爱情?”
……这特么太犀利了,老人家。
感觉到夏洛克淡淡的目光正落在她脸上,路德维希一时卡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夏洛克微不可见地眯起眼睛。
“但是,小主人是否获得您的爱情,这并没有什么不同,小夫人……”
老约翰平静地说:
“老约翰为福尔摩斯家服务了13桓鍪兰停允智宄彩歉6λ姑强瓷系亩鳎永疵挥械貌坏降摹!
蜡烛晃动的光芒照在他的脸上,像来自中世纪的幽魂:
“……无论用什么方法,无论用什么手段,其残酷和血腥超乎想象,他们从不追求,他们只相信基于智慧的掠夺和镇压……而结局,总是与您的意志无关。”
他又微微弯了弯腰:
“既然小主人决定与您在一起,那么,您成为老约翰的小夫人,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老约翰对此从不怀疑。”
路德维希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
什么叫从不追求,只相信基于智慧的掠夺和镇压?
原先只以为,她与夏洛克,不过是年轻人的恋爱游戏,解释起来可能有点麻烦,但只要解释清楚,事情还是能解决的。
但现在看来,问题好像,并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
他们前后走进房间,路德维希打开灯。
这是一间装饰的非常复古精美,但风格十分简洁的房间。
墙上没有乱七八糟的照片或贴画,窗户前也没有像很多欧洲人喜欢的那样,挂一串木头小风铃。
没有植物,没有摆放的小物品,丝毫看不出有人住过的痕迹。
书桌的一角整整齐齐地堆放着几本书,旁边是一盒黑色的墨水,墨水边,一个笔架上,搁着一只非常精美的羽毛笔。
床单和被套都是白色的,隐隐看得出,反光处有极其精致的暗纹——但这还是白色的,白色枕套,白色地毯,白色窗帘。
完全突显了设计房间的人,严重的洁癖。
路德维希把小蛋糕顺手放在书桌上,坐在床沿,觉得困倦。
和夏洛克同居的每一天,她都很困,因为每天发生的事情,都超乎想象。
夏洛克坐在扶手椅上,把军工包里,路德维希的衣服和书拿出来。
包里完全是路德维希的东西,夏洛克的行李,一件都没有。
路德维希垂下眼睛:
“你其实可以叫我拿的,我不知道你是回家,我以为包里是我们两个人的东西。”
夏洛克没有理她,只是在把东西都拿出来以后,把包挂在了衣帽架上。
“喂,福尔摩斯先生。”
她踢了踢夏洛克的光洁的黑色皮鞋:
“你还在生气吗?刚才在车上朝你发火是我不对,我不知道你是为了安全原因……我真诚地道歉。”
夏洛克这一回不再无动于衷,不过也只是冷淡地说:
“勉强接受。”
“你还在生什么气?说起来,你好像从我买完蛋糕之后,就一直冷淡地不像话……”
路德维希眨眨眼,恍然大悟:
“难道你在生气,我不把蛋糕分给你?”
她勉勉强强地说:
“好吧,看在我朝你发火的份上……我勉为其难地分你一口。”
夏洛克转身,看着坐在他雪白被单上的路德维希。
墨绿色的亚麻长裤,宽宽松松的。边角上,用黑色的绣线,绣着吉普赛人繁复而精细的图腾。
这是正统的吉普赛人的手艺。
大概是在她流浪的途中,遇到了,同样流浪的吉普赛手工艺人。
她好像很喜欢手工制作的东西,而他早就发现了。
夏洛克顿了一下:
“如果你想吃蛋糕,老约翰可以在十五分钟之内给你送来一吨……所以,我没有和你抢蛋糕的必要。”
“这不是有没有蛋糕吃的问题……这是分享的问题。”
她咬了咬嘴唇,有些犹豫地说:
“难道是因为……我没有告诉你我今天生日?”
本来,她只是瞎猜的,并不觉得夏洛克会把这么微不足道的事放在心上。
但是,在看到夏洛克脸上的神情后,她睁大了眼睛:
“不会真的是这样吧?福尔摩斯先生,我只是觉得,和探索微生物在强酸性环境下的死亡过程相比,生日显得没有那么重要……”
夏洛克抱着手臂,站在她面前,好像在等她继续解释。
……我已经解释完了,你还等着我说什么,先生?
“只是一个生日罢了,除了说明我又老了一岁以外,没有任何作用,所以,也没必要花那么多时间解释……就是这样。”
夏洛克放下手臂:
“可是你告诉了那个咖啡馆老板。”
路德维希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
他抿了抿唇:
“你告诉了那个咖啡店老板——我在看见你买蛋糕之后才想起,今天他送过来的礼物,就是你的生日礼物。”
“这就是你和我别扭了这么久的原因?”
路德维希抹了一把脸,觉得对上夏洛克小朋友,她瞬间苍老了很多岁:
“你真是太……太……”
太什么呢?吃醋?占有欲?霸道?
不,这些词,她都说不出口。
因为这些词,都太不夏洛克了。她从未想过夏洛克会把这些情感体现在一个女人身上。
她只是很有危机意识的感到——如果夏洛克,会因为她把生日告诉了艾瑞希没有告诉他,这种都算不上事的事别扭那么久……
那么问题……真的大发了。
比她预料的要严重的多,也要难搞的多。
妈妈,她到底该怎么样,才能四肢健全地和平分手?求分手的正确方式!!
鉴于路德维希“太”了半天,却没能接下去,夏洛克眯起了眼睛:
“太什么?”
路德维希把手从脸上撤下来,觉得心脏,都被自己的话,雷出一腔血。
“……太小气了。”
“小气?”
他皱起眉头。
路德维希手握成拳头,放在嘴边咳了一声,觉得自己颇有给小朋友解决心理问题,指引人生方向的架势。
“按理我是应该告诉你,但是这些细节上的问题我不希望你这么计较,这样我会很困扰,你是我的……嗯,男朋友,而艾瑞希是我的朋友。没有什么法律规定,我必须和我男朋友说什么,或不能和朋友说什么,不是吗?”
法律的一纸婚书,说到底,只约束财产关系,只要一方没有出轨的确实证据,其他行为,都是个人自由,都不应该被指责。
其实她还算好,李三缺当年和她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原话是这样的:
“出轨?出轨才是正常的,从生物学角度,出轨能获得更大的基因库,基因多样化有利于种族繁衍,而繁衍才是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的最初目的——所以,我支持一切形式的出轨。”
最后,她还淡淡地耻嗤笑一声:“——凡夫们,总是追求花哨的形式,而忽略内在的本质。”
……所以,不要说她想法偏执,和她的朋友们比,她已经够正常了。
她耸耸肩,继续道:
“我知道我的想法不是很能被人接受,但我对个人自由的要求非常高,如果你不能接受,那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和平……”
分手。
……分手吧,就这么顺势而为的分手吧。
福尔摩斯先生,别再忍受她的无理取闹了。
但是没等她说完,就听到楼底下传来一声高亢的,富有韵律的,精准地按音阶上扬的:
“啊啊啊啊啊。”
路德维希:“……”
又被打断了,又。
“不用介意,那是妈妈在歌唱界的老朋友,吊嗓子是她拜访时打招呼的方式。”
路德维希:“……”
敢不敢不拜访的这么巧!
夏洛克语气淡淡地接着原来的话题:
“因为是朋友,所以你才把生日告诉他?”
“……我没有,是他自己猜出来的。”
夏洛克站起来:
“其实你只要解释这一句就够了,其他的那些都是无用的,可你说了一大堆。”
路德维希简直要抓狂:
“因为这不是重点福尔摩斯先生,我想强调的是,无论我们两个是什么关系,我都有和任何人交朋友,以及对朋友说任何话的自由……你听见我刚才说的话了吗?”
他想了想,然后很肯定地说:
“没有。”
路德维希:“……”
如果她真的和夏洛克谈恋爱,一定会互相折寿的。
夏洛克出去了,大概回了他自己的房间。路德维希从袋子里拿出自己的浴巾,推门走进半掩着的浴室。
门,是雕着小莲花的门。
但不是中国的小莲花,是埃及简化的小莲花,一朵一朵浮在波浪上。
浴室里的洗浴用品都是满的,不是市面上买的包装,而是另外配备了和装修风格一致的珐琅小瓶。
大的可以游泳的洗浴池,镶嵌在地上,铺着彩色小格子的瓷砖,池边有一个小台,铺设白色的餐巾,上面放着一杯红酒,和几片花瓣。
水已经被放好了,池底大概有加热装置,因为池水正冒着热气,而且没有变冷的迹象。
路德维希地把头沉进水里,池水没过口鼻,咕噜咕噜地冒出一串气泡。
真是奢侈的生活。
她默默地想。
所以,还是那个老调重弹的问题——福尔摩斯先生到底为什么要租房子住?
趴在夏洛克家的浴池里,颇有一点,她前几年旅行的时候,穿过意大利,在洛克伊巴特泡雪山温泉时的感受。
倒不是因为夏洛克家水质特殊,或其他什么高大上的理由。
而是……浴室的窗户太高,她完全够不上,只好开着窗户洗澡,山谷里的风呼呼地刮进来……
就好比雪山温泉了。
她泡了很久,才从池子里湿漉漉地走出来,也没擦干头发,直接围着浴巾拉开门。
她揉了揉鼻子,觉得有点堵,可能着凉了。
然后——
“你洗了半个多小时,是在里面练习花样游泳了吗?”